蓝
2020-06-01徐玲
徐玲
(一)
临近初中毕业的那个冬天里,我总是睡不着。
那样寒冷寂静的夜晚,强迫自己闭眼之后,耳畔便不断回响着班主任呵斥我、否定我的只言片语;同时还发觉有好多未完成的事,又留了一大堆麻烦给明天的自己;剩下的便是对今天的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对昨天的自己的无比痛恨。杂乱的思绪,让我久不能寐。
失眠的夜里,我常看向窗外,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洒落在地。这样的夜里,却少见月亮———也许是老城区的街道过于拥挤。
为了不让家人发现我的异样,我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糟糕。怪我只是个拙劣的表演者,父母对此总能一眼看穿。之后母亲就将被褥搬到了我的房间,说是要监督我睡觉。那时的我打心底里感到不解,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母亲陪着睡觉,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找寻各种理由支开母亲,有时说她影响了我学习;有时说我们之间无法沟通;甚至有几次,我將所谓的愁绪转化为怒火,肆无忌惮地向她发泄。
她几乎不理会我,只是低着头,安静地织着一件淡蓝色的毛衣。
她每天晚上都织,我都不明白是织给谁的———反正那么紧身的款式,我是不会穿的。但当她这样织着,我挨着她,听见毛线与桃木制的木针摩擦的声音,竟能安然入眠,有时还会做一个美梦,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睡了,却从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入梦的。
(二)
气温猝不及防地骤降,随之而来的,是降雪。
对于这个南方小镇来说,雪是久违的。所以我喜欢雪,更期待雪。母亲早早地喊我起床,但外面的寒冷让我躲在被窝儿里不想起来。父亲不得不过来把我摇醒。我被摇醒后,一睁眼就看见父亲身上的毛衣———那件淡蓝色的、母亲织了很久的毛衣。
蓝是忧愁的,也是清新的。如此淡的颜色,像是被岁月反复洗涤过。上面的浮毛挂着些许小冰碴儿,仿佛要与这片蓝融为一体。
父亲看到我醒了,只是静静站着,说:“下雪了。”
目光自然向窗外移去,看不清雪花的模样,外面是一片暗蓝,我本该兴奋,可听到父亲微颤的语气,一阵酸涩涌上鼻头。
我永远忘不了这样一个冬天。
在最艰难的、飘雪的那个冬天,好像发生了太多的事。爷爷患肝腹水突然离去,父亲被确诊为肝硬化。医生从叮嘱到命令父亲戒烟、戒酒,不可以干重活儿。就算是伴随了他大半辈子的烟、酒,他最终还是戒了,但他却固执地骂走所有劝他辞去工作的人。从凌晨两点半出发,在最寒冷的天气里,他只能靠苦力挣得微薄的收入。迫使他坚持的,是一家五口的生计问题,如此棘手,又无可躲避。
生活如同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压弯了他的腰,压驼了他的背。小时候无比高大的父亲,在生活的泥流里,渐渐消失不见了,如那首《父亲写的散文诗》里唱的那样:“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
他需要在雪地里骑行两个小时,不,三个小时,或者更多。无法想象在这样寒冷的清晨里,该多么难熬。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胡子又硬又黑,看上去很凶。我不敢看他,只顾把脸扭向一边去。我想:他的腰是不是被我压弯的?他的苍老是不是我造成的?
我无言作答,走出了家门。天色刚亮些,仍是暗蓝色。滚烫的泪珠滴落下来,碰得脸生痛,我就这样,站在漫天的大雪下,融入了这片蓝之中。
我想,我开始讨厌雪了。
(三)
在某一个看得见月亮的、蓝色的冬夜,我笑着问母亲什么时候也给我织一件淡蓝色毛衣。
她也笑:“你不是也有吗?只不过你总嫌它。”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愣怔了片刻,最终还是沉默了。
名师点评
文章以“蓝”为主线,将三个独立成篇而又有密切联系的故事很好地串联在了一起,表达了“我”对母爱与父爱的真切感受,以及感激之情。文笔细腻流畅,语言简洁生动,情感朴实真切。文章娓娓道来,让人仿佛是在宁静而美好的夜晚聆听了一首感人至深的月光曲。(程时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