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武汉
2020-06-01徐祯霞
徐祯霞
居家隔离的日子,除了一日三餐,时时牵挂着的便是疫情下的武汉。对于武汉,并不陌生,十多年前的一次畅行,让别后的武汉依然时时萦绕在怀。而今,因为这场突发而且极为猛烈的冠状肺炎疫情,却将遥远而熟悉的武汉以一种担心和牵挂的方式再次沉重地拉进了我的视线里,每天在关注武汉中饱受煎熬、度日如年。曾经傲然鼎立的武汉已不再是一个独立的武汉,它将全国人民的心都牵到了那里,以至我们所有的人把一个民族的悲与欢、希望和未来、自由与解放,全都凝结在对武汉的祝福和祈祷上,祈求苍天护佑武汉,让这场肺炎疫情早早过去,重新还给武汉人民一个锦瑟华年。
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美丽的樱花刚刚开过不久,趁着五一长假,我们来到了武汉。当时,自柞水到武汉,既没有高铁,也没有高速,也没通火车,我们走的是旬阳的道,自柞水取道旬阳坐的是火车,当时,柞水的火车路似乎正在修,还没有开通,我们一行两家八个人,包了一辆面包车,到了旬阳,自那儿踏上了去武汉的行程。
那一次,似乎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我的儿子第一次坐火车,因为当时儿子还小,不能走路,被我抱在怀里,还没有断奶,而且同行的还有朋友年迈的父母,我们便是这样拖家带口地来到了武汉。坐的是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硬座。在那时,似乎坐一个卧铺都是奢侈的,就算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带着老人,我们也同样是坐硬座,因为,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块钱,能够出去旅游,是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心的。彼时普遍生活窘困,但是又渴望能有一点儿精神生活。当时是下午上的火车,第二天早上才到达的武汉,在火车上硬是坐了一夜,到达武汉站的时候,个个都疲惫不堪,因此,一下火车,就赶快找宾馆,安顿下老人孩子,以及随身携带的行李,是最迫切的事。
当时,我们决定来武汉,多半是因为黄鹤楼。对于我来说,还有一个让我向往的地方,是武汉的汉正街,在那时,我还没有开始写作,但是,曾经读过一篇关于“汉正街”的小说,小说的名字忘掉了,只记得当时自己还挺小的,只是痴迷文学,那本书好像是《当代》,或者是《钟山》。在小说里,汉正街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商贸市场,在汉正街上,生活着各种人,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都在小说里作了生动的呈现。于是,这个名叫“汉正街”的地方便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汉正街的印象就特别的深刻。当然,对于此次同行的人来说,渴望来武汉,多是因为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首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在武汉,不仅能看到闻名遐迩的黄鹤楼,还能看到烟波浩荡的长江,对于北方人来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诗情画意的美景,也是我们内心久久的向往。还有崔颢的《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在这两首关于黄鹤楼的名诗佳句里,我们对武汉这个城市充满了憧憬和遐想,当然,也因为,在我小的时候,家里唯有的兩幅字画中的一幅便是崔颢的《黄鹤楼》,另外一幅,便是韩愈的《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两幅书法是父亲专门请书法写得好的亲戚给我们几个孩子写的,这两幅书法,曾经一直挂在我的卧室里,陪伴着我的整个青年时代,在我的思维定势里,“黄鹤楼”便是一个最典型的文化意象,因此,我人生第一个出游的城市,便是武汉。
下了火车,一人吃了一碗扯面,便去找宾馆,好在大城市的住宿和吃饭都很便利,很快就找好了宾馆,进行了身份登记,要了三间房,我们分别入住,没多一会儿,隔壁便传来朋友如雷的鼾声,一夜的行程都已经疲惫不堪,硬座,没法休息,这一夜,我们都是扛过来的,两个小娃我们几个人换着抱,不谙世事的孩子,竟然能在我们的怀抱里睡得懵懵懂懂,而扛了一夜的大人们,确实需要休息,缓解缓解疲劳的身心了。
午睡起来后,便互相叫喊着急不可待的出了门。时下,正是樱桃上市的季节,到处都有售卖樱桃的,这些熟悉的樱桃,又让我们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每年樱桃上市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有售卖的,那些红红的艳艳的闪着莹亮光泽的樱桃,便成了小城中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在持续半个多月的时间,小城被诱人的红樱桃点缀着。而今,在初临武汉的时候,便看到了最熟悉的樱桃,莫名的就觉得亲切起来。武汉暖和,樱桃比家乡的早,也比家乡的大。
逛景点时间估计不够,那么就逛一下武汉这座洋气的城市吧,汉正街是必须去的地方。我们一边走,一边逛,一边对比,一边唏嘘感叹着,大城市自然和我所居住的柞水县城不能比,它阔大,现代化的气息十足,到处都是宽阔的街道、豪华的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一会儿这边瞧瞧,一会儿又那边瞧瞧,感觉自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到啥都新鲜,看啥都稀奇,毕竟,在那时,在我们的柞水县城都还是土房子,街道还是装板门的店铺,只有柞水唯一的一个国营旅馆“柞水县服务楼”是一个三层楼的水泥建筑,其它的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子。现在,突然到了一个霓虹闪烁,金碧辉煌的现代化大都市,一下看得我们心花怒放,眼花缭乱,既新鲜又欣喜,既惊讶又赞叹,相比之下,自觉家乡是落后了,可小县城,又怎能跟名扬全国的大武汉相比呢?
这个时刻,我迫不及待想打听的是汉正街,问了当地人,人说汉正街改造了,早已不是以前的汉正街了,改造后的汉正街其实就是些大商场,不再是以前林林总总的小店铺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去看看,那个曾经的“天下第一街”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等我们到了汉正街,此时街确实已经不是我理解的小说里的汉正街的样子了,那些挤挤挨挨的房子、密密匝匝的店铺,早已在时光中成为历史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宽阔豪华的都市大街,洋气的商场和琳琅满目新潮的店铺,令人目不暇接,汉正街的老市场成为了过去,汉正街的人也都已老去,电视里演的,小说里读到的,都已不复存在。我们沿着大街漫无目的的转着,男士们买了几包烟,我买了一个发夹,然后就是给老人和小孩买了点儿面包和蛋糕以及糖果之类的。在这条街上,见到一种小吃,是将大米和肉,还有香菇、胡萝卜做的馅合在一起,用烫熟的面包起来,有点儿像包子,但是不封口,撮着,就像是张嘴的石榴,起先,我们并不知道这叫什么,便向摊主询问,摊主说,这叫“烧麦”,好吃,要不要来两笼?转了几个小时,肚子也松快了,吃就吃吧,于是就要了四笼,两个人一笼的吃了起来,这个烧麦跟包子是不一样的,包子是松软的,这个面筋筋的,估计是熟面的缘故吧,米大抵是糯米,黏黏的,跟其它菜蔬混合在一起,既有肉的香味,又有着菜的香味,还有米的香味,还真是挺好吃的,大家一边吃,不禁啧啧的夸赞,这是我第一次吃烧麦,而且吃的是汉正街的烧麦,因此,给我留下了多少年都难以忘却的记忆。
其实,烧麦并不是武汉的原产,它最早起源于北京,明末清初时,广泛流传于天津、江浙一带,以及广东广西南方沿海地区,成了一种人们喜闻乐见的大众小吃。烧麦的种类很多,有各种各样的口味,如大肉烧卖、地菜烧卖、冻菜烧卖、羊肉烧卖、鸡肉烧卖、野菜烧卖、金钩烧卖、素芡烧麦、芝麻烧麦、梅花烧麦、莲蓬烧麦,在家自己也可以制作,根据自己的口味,有荤馅的,有素馅的,适口即好,在有的地方,也有叫“烧卖”的,同音不同字,还有叫“捎麦”的,这是很早以前的叫法了。清代的时候,一些茶馆里,人们一边喝着酽酽的浓茶,配上热气腾腾才出笼的烧麦,非常的可口美味,因此,烧麦也叫“捎卖”,意思就是捎带着卖的。这种小吃在一些典籍里也有记载,《金瓶梅词话》里就有“桃花烧卖”一说,一个很浪漫的名字哟,只是不知道里面是否真的包有桃花。《儒林外史》第十回也写道:“席上上了两盘点心,一盘猪肉馅儿的烧卖,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清朝乾隆年间的竹枝词也有“烧麦馄饨列满盘”的说法。可见,这种小吃为人们普遍喜好,只是在我们北方颇为少见。
我们欲返回宾馆时,已是华灯夜放了,当满大街的霓虹闪耀时,汉正街更是充满了一种魔幻的魅力,有如星星点灯,亦如群星争辉,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盏,把汉正街装扮得光彩夺目、美丽迷人。本来已经累了,疲乏了,可是,见到满街的星辉,就又舍不得回去了,我们抱着娃儿在武汉的大街上蹓着,一直转到了江边,看着烟波浩荡的长江,心也不禁开阔起来了。哟,长江真美,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北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长江水,是那么的开阔,是那么的辽远,让我一下子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江上有船,不时地拉响一声汽笛,它们在江面上不紧不慢的游弋着,像一只只大白鹅,或者是花色繁多的鸳鸯,夜因为它们更加生动迷人。
我们找了个台阶坐下,想静静地感受一下长江夜的璀璨,我们一行人都是第一次见江水,大家都非常的好奇和兴奋。在我们生活的柞水,跟武汉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地形与地貌,我们那儿一出门便是山,四面环山,将一座县城围在里面,就像是一只扎着口的麻袋,而那些山一座座高耸入云,如果不走出大山,说我们是井底之蛙,一点儿都不过分,我们日日能看到的,便是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尽管天空蓝得清亮,蓝得透明,除了空气的确好,别的大家都是不清楚的。人常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如果不走出去,我们便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而此时,我来到了武汉,坐在霓虹闪烁的江边欣赏长江夜晚的美景,是一件让人多么意外和想象不到的事啊!这水气森森烟波浩荡的江水,就像是一面倒映着天光的镜子,在我们的眼前闪耀着,把岸边的楼宇、霓虹,全都摄进了水里,映出了美丽的海市蜃楼,而且它们并不稍纵即逝,整个夜晚,它们都在那里,把人间的烟火镶嵌进浩瀚的水里,江水便不再寂寞,流瀉出纵横江城的壮观。
朋友,不禁吟诵起了苏轼的《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朋友声音好,嗓音高亢洪亮,能听出他是一个豪放的人,在这种情景之下,他的文艺细胞复苏,面对浩瀚的江水,脱口而出,也可理解为是借古抒怀吧!
次日,最该去的地方当然是黄鹤楼了,我们早早地用过早餐,便心如飞燕般出发了。黄鹤楼在一个岛上,这个岛叫作龟山,须得乘船才能过去。我们搭乘的是小型游艇,上了船后,工作人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救生衣,船就出发了,这种小艇动力十足,一发动,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快速的驶了出去,船后溅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非常漂亮,这让我想起了曹操的“衮雪”,由于船速很快,不时有水花溅到我们的身上和脸上,洒下丝丝清凉,孩子们一声声惊叫,老人们则握紧船弦,有些战战兢兢,我们便抚慰说,扶稳,没事的,水面很平稳,只要不晕船,都不会有事的,坐好就是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船到了岸,上岸即看到了黄鹤楼,在那一瞬间,我感到眼前一亮,这就是黄鹤楼呀!这就是我一直向往着惦记着的黄鹤楼呀?我将娃递到了老公的怀里,想一个人好好的感受一下黄鹤楼,同行的提醒我,还没买票呢,别着急,我才哑然失笑,是呀,还没买票,要买了票才能登楼。黄鹤楼素有天下“第一绝景”之称,据说初建于三国时期,是孙权为了实现“以武治国而昌”的军事目的,武昌的名字也因此而得,在当时,黄鹤楼只是一个瞭望守戍的“军事楼”。晋灭东吴以后,三国统一,黄鹤楼就失去了其军事价值,成了商贾旅人的观赏楼,而文人墨客的题诗,为黄鹤楼平添了诗情与画意,也让其有了深厚的人文气息,那些意境优美的诗词,让黄鹤楼名声大震,一举成为了天下名楼。黄鹤楼还有另外一个传说,相传,费祎在为蜀相前,曾是天宫的一位羽仙,专管飞禽走兽的外衣,因喜爱江夏黄鹄山秀美的自然风景,常乘仙鹤来此游玩,并招来鸟兽同乐,触怒了天帝,将其贬下人间。因其才智过人,得诸葛亮赏识,诸葛亮去世后,他为蜀相,辅佐汉室江山,后在一次宴会中,被一个叫郭遁的魏国人刺杀身亡,传说他的死是因为鸟兽没地方领取外衣,找天帝哭号,故天帝将费祎召回,回天庭后费祎仍念念不忘黄鹄山美丽的自然风景,仍常乘仙鹤来游,故此楼便叫了“黄鹤楼”。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我以为,黄鹤楼能有如此盛大的名气,是得益于李白和崔颢这两个才子文人的,不过崔颢诗中所说的“昔人已辞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这个昔人,指的也许便是费祎。
在这个楼上,有毛泽东在一九二七年春登蛇山时填写的《菩萨蛮·黄鹤楼》,“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的名句便是出自这首词里。还有一首是一九五六年六月毛泽东畅游长江后填写的《水调歌头·游泳》,“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这也是我非常喜欢而且背得滚瓜烂熟的一首诗词。毛泽东的思想和境界总是高人一筹,而他的诗词更是大气磅礴、豪情冲天,短短的不到一百字的诗句,却写出了很多层的意象,显示出了一代伟人的道路自信和宏大抱负,伟人的名诗佳句,给本来就闻名遐迩的黄鹤楼更增加了豪气与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