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者的终点在天涯,勇者的梦想在天空奔跑云端的人
2020-05-29孙芮茸
孙芮茸
来自东北的李大志,一直奔跑在高原上,以“跑步狂人”著称。“我没有刻意去接触,当我跑步的时候,就已经在山上,在拉萨了。”当我问大志什么时候成为一个天空跑者的,他如是说。没有太多传奇的际遇,他也是在参加比赛的途中才了解到这个概念。但大志他们这一批人算是(国内)比较早接触、推广这一概念的一群人。在高海拔的环境条件下还要求高技术难度,上坡时艰难地攀登,快速下坡时感觉就像在飞,使得这项充满了冒险的运动又显得浪漫无比。
“天空跑”是什么
天空跑(Skyrunning)是一种基于山地越野跑的极限运动,是越野赛中的殿堂级比赛。这种以大自然为赛场的运动起源于1903年在英国本土最高峰“BenNevis”举办的一场叫作“BenNevis Race”的跑步比赛。往后数十年,这种形式的运动只在登山领域小范围地发展,但它的理念却越来越受人们推崇。
20世纪90年代初期,意大利人Marino Gia-cometti把这项植根于高海拔地区的结合耐力和速度的运动命名为“Skyrunning”,即“天空跑”。他和一群先锋登山者一起,在勃朗峰和罗莎峰地区创造了无数个快速登顶的纪录。在当时著名运动品牌FILA的支持下,这种新型运动形式迅速传遍全球。
按照Marino Giacometti的原始概念——天空跑就是从海洋奔跑到天空,从城镇奔跑到山巅,让大地与天空邂逅。这群奔跑在“天”与“山”交界间的人被称为“Skyrunner(天空跑者)”。1995年,为了更好地管理和发展这项运动,国际天空跑联盟ISF( INTERNATIONAL SKYRUNNlNG FEDERA-TION)成立。发展至今,天空跑有着严格的定义:跑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上,攀登难度不超过11度,坡度超过30%。
“天空跑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运动,外界给了它太多的定义,刨除这些定义,就是跑步而已。”对于天空跑,除了海拔的硬性要求外,在大志看来和普通的跑步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每一场天空跑都是体能与智力的双重角力,一场身体与灵魂的共同追逐,追求极限和自由。天空跑者很可能会身处险山之巅,在生理、心理极限之际,去克服恐惧与绝望、在痛苦中挣扎。只有完成这重重考验之后,超越自己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近些年大志很少去参加比赛,基本上都是他自己找一些雪山去训练。
成为一个天空跑者
在来西藏之前,大志是一个公司的产品经理,接触最多的是汽车玻璃。机缘巧合,遇到一拨深圳的朋友准备开车进藏。整个车队加上大志一共36个人,9台车。于是他们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作“936车队”。在“936车队”中大志可能是对户外、对西藏相对来说了解比较多的,就被临时授命作为队长。到了拉萨,大志想“可能我在以前的公司和在拉萨挣的钱都差不多,因为从小到大,直到工作都一直在父母身边,所以就想走远一点吧”。大志其实是来了之后才喜欢这个城市的。在拉萨期间,大志开了一家客栈,但也是托管状态。出于爱好,他偶尔也经营一些古玩,用零零散散的收入支撑着一件事——地球之巅极限赛。多年过去了,许多当时一起来拉萨的朋友陆陆续续回内地了,现在他常常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孤城,往下400公里才到林芝,往上400公里是日喀则。
大志并非职业的运动员,他从小就有跑步的天赋,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曾经通过跑步比赛自己挣过生活费。现在他住的房子阳台上有一面墙,墙上的奖牌大概有四十多块。但他告诉我这可能只是参加过比赛数目的三分之一,因为还有很多是奖状,挂不上去。2015-2017年大志集中参加了很多场比赛。跑步给他的性格和身体都带来了改变,他觉得自己的性格比以前更开朗了,身体状态也好了很多。
跑步给他带来了快乐,同样也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2017年,大志在阿里的冈仁波齐策划举办了一个全球海拔最高的极限运动比赛。大志给我形容去做这件事就是“一个艺人的人生目标可能就是从演员走到导演,而我是从一个普通的跑步运动员走到一个赛事总监”。因为意外,因为其他一些不可抗拒因素,大志策划的那場比赛并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也因此消沉了一段时间,甚至开始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回内地发展。
大志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参加那场冈仁波齐的比赛。这位朋友是一个佛教徒,在西藏有一种说法: “转冈仁波齐”100圈,就能成为今生佛,所以他希望大志帮他实现转冈仁波齐的梦想。“后来我还是继续留在拉萨,精神上的原因就是为了转冈仁波齐,肉体上的话就是适应训练准备攀登珠峰。”大志说。
是“探索”而不是“极限”
筹办冈仁波齐赛事之后两年,他更多的是在做一些心态、体能上的调整,参加比赛频率比较少。他在为一个计划做准备,这个计划支撑着他走过了人生的低谷,重新开始审视自己未来的方向。明年、最迟后年,他要去速登珠峰,尽管有人已经用16个小时登顶过珠峰,但是他很清楚攀登珠峰受到种种条件的限制:天气状况、窗口期等,他决定按自己的节奏来,给自己定的目标是24小时。他定义的“速登珠峰”是:不需要氧气、不需要向导。从绒布寺(珠峰大本营)到峰顶,控制在24小时之内登顶。下撤可能需要16个小时,完整攀登时间约是40个小时。事实上,这在中国甚至在亚洲都会是一个比较具有挑战性的成绩。
大志特别喜欢一个西班牙运动员——K天王,在2017年5月完成了一周之内两次攀登地表之巅——珠峰的探险。K天王不带氧气,只用最轻便装备和超强体能。除了对K天王的体能赞不绝口,大志更是对K天王对体育精神文化的理解充满敬意。“我没想到我的偶像K天王,他一个西班牙人,对中国的《天龙八部》研究得这么透彻:他说你看,小说最后扫地神僧跟鸠摩罗什说:你要想练就更好的武功,就要练就相应的佛法,这样才能达到身体的一个平衡,不然你身体里的火气会太旺。”训练体能之外,大志始终在呼吁大家去关注运动的精神和内涵,外表的强大必须与精神的强大达到和谐。
大志在自己的公众号写道:经常有人问,为什么去不断地挑战极限,每每累到很极限的时候,总是会问自己,我为何要这样?其实这样的问题在跑步时是没有答案的,只有当我回到担当义务责任的城市里,才懂得跑过的意义,它无关梦想、无关旅行,只是让你在跑步时,随心所欲,听心说话,然后变成越来越像自己的那个人,对我来说,越野跑,是—种自由……
作为一个极限运动的发烧友,大志对“极限”这个词的理解并没有那么绝对。“有人问过我什么是极限,我个人认为其实是没有极限的,所谓的极限其实只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你能想到一个事情,然后去完成它就很不错了。”大志现在不喜欢去用极限这个词,他觉得“探索”这个词更合适。
“过去我不断在追求自己的极限,后来对于成绩、在各个方面,包括对生活的认知都在进步。极限像是把一个事情封顶,一个迈不过去的坎。现在我觉得‘探索这个词更合适,包括你对跑步运动的一个成绩或者对生活的认知吧。每个人的极限不一样,并没有唯一的标准。”大志总结,人必须要和自己的身体去对话,在达到体能极限的时候就不要再去继续了。
当我奔跑时,我在思考什么
有人说“马拉松是跑步的开始,越野跑才是跑者的归宿!”不同于公路跑,纵情山野的越野跑更加自由、具有挑战性,可以让人零距离地去接近大自然。没有一条画好线的赛道,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起点和终点。在跑步的过程中,充满了未知,有时候需要攀爬,有时候需要跨越。你的陪跑可能是珍稀动物藏羚羊,可能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还有巍巍之巅的雪山。
越野跑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大志认为它应该是在顺境时不浮躁、困境时不放弃。对自然充满爱与敬畏之心,勇于向前并懂得适时停留。拥有如此精神的跑者怀揣着梦想上路,因不断感知而感动,再因感动而感悟!大志说他比较喜欢在西藏跑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可以看到雪山,这时候心情会比较畅快,也会更放松。大志反复强调人的本性是乐意去接近自然的:“我有时候跑步的时候还会遇到像藏羚羊这样的野生动物,看到它们,我会去反思,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需要依托于自然才能生存。”
跑步的时候他反而能够沉下心去思考很多东西,“我所有的想法不是说在这个阳台上冥思苦想想出来的,可能是在天空跑的时候,可能是在看到雪山的时候或者当我体能达到极限的时候,呼吸很困难,心跳会很快,每走一步都很困难,但是这个时候的想法,可能是最为真诚的。”
2016年,大志从成都跑到拉萨,穿越全程2160公里的川藏南线,翻越了14座高山,完成4500米的海拔攀升。平均每天跑步50多公里,相当于每天一场马拉松,用时48天。很多人难以理解,大志为什么想到要去跑这样一场比赛。这其实起源于201 5年的环青海湖跑。当时大志和朋友们跑完了之后,大家在聊各自要怎么回去。有的朋友说坐飞机去北京、坐火车回上海……当问到大志的时候: “你怎么回拉萨呀?”大志说: “我跑回去。”没承想这个玩笑就成真了。大志的朋友们觉得这个想法有意思,半开玩笑半鼓励地说:“可以呀,你跑一公里我捐100块。”他从青海湖出发,以19天时间完成青藏线1560公里极限挑战。
为了让这场跑步变得有意义,他们决定制订一个公益方案,把跑步赚来的钱用到点子上。大志没想到原来通过跑步还可以帮助到其他人,他感到很快乐。从青海跑回西藏,大志挣到了十多万元。随后他跟着一个基金会去了贵州,准备资助当地的学生。后来发现钱还不够,所以他决定再跑一次,公益众筹更多的钱。于是就有了一群人共同来策划这场川藏线的天空跑,他们找了媒体、赞助商,完成了申请吉尼斯纪录等一系列事情。主办方与李大志在优酷众筹上发起了翻新贵州轿顶山希望小学硬化运动场公益众筹项目。在开跑仪式上,就获得了某集团捐赠的10万元善款,完成了公益众筹金额的50%。这场跑步不同于任何一场比赛, “每跑一步都能筹集更多的钱,有一种责任感。”大志在回忆起这场公益跑步时感慨地说道。
让跑步成为一件简单而快乐的事
大志觉得跑步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而不应该成为生活的负担。也许消耗太多时间、金钱跑到很远的城市去跑一场马拉松并不一定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喜欢跑步,在家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跑起来。”大志说大概五六年前,他认识了一个40多岁的人,他开始跑步,大家都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养生的角度去锻炼身体。但是其实不是,他说: “我跑步就是为了能多喝酒。如果我因为跑步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酒,那跑步带来的并不是快乐而是痛苦。我平时能喝一杯酒,但是我跑步以后比平时排汗多了、代谢快了,所以我能喝两杯。这种摄入就跟我的运动相平衡了。”
一套好的装备也并不是跑步的必须,大志建议在经济情况允许的条件下选择合适自己的就可以。今年10月份,一个来自西藏那曲的男孩在鲁朗参加了一场百公里的比赛,获得了国际第一。他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这个小孩是大志2016年跑川藏线的一个粉丝。“他就是提前知道有这么一个比赛,而且奖金也挺高的,他也没什么特别昂贵的装备。但是就这样得奖了,后来记者采访他,他说我平时就在海拔6000多米的地方放羊,现在在鲁朗海拔3000多的地方跑步,可以说很轻松了。他跑得很快乐,因为他跑步的动力是因为热爱。而且又是在自己的家乡西藏,为家乡人民争光也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了,我觉得这就是跑步的意义。”
跑步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志和大自然沟通的工具。“对我来说是成本最低、最方便的一种方式。”他每一次去参加一个比赛之前,都会强行给自己放一個假,这个假期就会多一些机会到大自然中训练。比赛也渐渐成为大志和老朋友们见面的一个信号。“因为基本上跑步圈里就是这么一些人,而且甚至可能不用刻意去约,也能见到八九个朋友。”现在他对比赛的期待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像从前把太多时间花在跑步上,大志将精力重新进行了分配:花半年的时间回内地陪家人。年轻时远离父母闯荡江湖,现已过而立之年,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尽己所能让父母安享晚年,当父母生病时,能够守候在身边。余下的半年时间,他会待在拉萨。他很喜欢现在住的这个高层小区,南北通透,坐在客厅可以同时看到次角林和拉萨的山。阳台上可以享受拉萨的阳光,桌子上摆放些许干果、甜点、一瓶醒过的红酒,在这里写作最适宜不过。中文专业出身的大志是通过写作来获得比较稳定的收入。文章主要是通过网络发表,最近他完成了一本西藏八年回忆录。大志介绍:“里面包括了八年间西藏的变化和自我心态的一个变化。”
书写之余,是他与大自然对话的时间。每周坚持在色拉寺后山2-3次的长距离训练,20多公里的路程,他跑完一圈差不多就是一个小时五十分左右。大志说: “跑步的时候可能也会遇到一些困难,包括身体达到力竭,那时候会找到一种存在感,因为哪哪都疼,才感觉每一块疼痛的肉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