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

郑文富

刚有点春意，焦灰色一冬的杏枝开始细腻起来了。渐渐地隐隐地浓起了紫意，就在这紫意中渗出了深朱色，朱色亮润起来了，生出了无数的小细杈，小细杈上鼓起了深朱红色的小豆豆。小豆豆，紫红色了，向前努着，很萌，很有力的样子，终于努成了朝气蓬勃的花苞。

花苞们挨挨挤挤，三个一伙，五个一堆，挤在小杈上，急着看什么似的，形状呢，就像大头梨。小端是花托子，紧紧地裹着花瓣，想要它吸饱了营养睡足了再出来，花瓣呢，却像婴儿使劲要从襁褓中出来那样，笑着拱。花瓣刚冒出小半边儿时，花蕊先伸出头来了。半透明的小柱悬顶着小米粒大小的柱头，十几二十个，一齐向外挺着。花瓣也皱皱巴巴地向外展著了，五瓣，据说也有六瓣的，六瓣的花结的杏里有两个成对的杏仁。多少孩子的愿望，是找到六瓣的杏花。

看吧，可别眨眼。一眨眼整个春天都来了。

漫山遍野杏花全开了，“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水粉画成似的，这一树是清白清白的，白得像西施了，那一树又是透粉透粉的，像王昭君，而你一转身，这一树却是浑身水亮水亮的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在清亮的风中摇曳，一会儿浓一点，一会儿又淡下去了，就这样粉粉白白，浓浓淡淡，高高低低，绵绵延延开去，让山也有了起起伏伏的诗势，融进碧野中去。几家房山头，也有杏树，也全开了，却像是逃学的孩子，白天黑夜不回去。

香远益清，透明，清亮，从哪一个枝头发源，静寂地洒向远方，把整个大平原都清亮个遍，让大地、大江和无穷高远的天空都透亮了，才回旋来，又洗遍整个杏林，运行着。七老八十的大爷大娘，五六岁的姑娘小子，都是那么清灵，那么儒雅，那么秀丽，隐隐约约有点透明、清亮的感觉了。

孩子们每天整个下午在小南山上玩。“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我呢，也是透明清亮的了，整天唱着歌。“春雨蒙蒙地下，唰唰唰唰……”

《庄子》说：“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孔子是否曾像庄周梦蝶一样梦到自己变成了杏花，杏花是孔子，还是孔子是杏花？杏也儒生，儒生杏也。读书人的身上，应该有一丝透明清亮的情怀，一丝灵秀劲儿。

好像春雨那么一下，杏树开始结实了。花还在，但是满枝头都是椭球形小指甲一样大小的绿豆子，憨憨的。“元造无声，花开实成，丹腮艳艳，蜡弹盈盈。”也能吃。掰开来，水嫩的一粒核，大米粒大小，剩下的都能吃，是一种独有的淡涩味。小孩子揪一把揣在兜里，也吃几个，最后不知哪里去了。

口袋里揣着青杏的孩子，就在这杏林中长大了，透明清亮的。

山下，是茫茫无际的绿野。远处，大江穿过荒原，日夜不停地向东流去。花开的刹那，大江一愣神，在柳树湾留下了很多细长的白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