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黑除恶中的“黑白配”

吕德文

当前，扫黑除恶已经进入了真正的攻坚阶段，“打伞破网”的工作正在深入推进。黑恶势力和保护伞之间编织勾连的关系网是怎样的，两者暗中构筑的各种防线又是如何运作的？从纪检监察机关和政法机关披露的几件扫黑除恶典型案例来看，无论是黑社会组织者，还是所谓的“保护伞”，其实都有正当的职业和营生的。例如，安徽90后女黑老大杨春燕，和他人一起出资成立安徽韬辉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严格意义上应该是一个“创业者”，身份够“白”的。

从黑社会组织的生态看，黑白之间的确是一个相互配合的关系。概言之，随着国家强制能力的提升，极少有黑恶势力能仅依靠暴力、拐骗和黑色产业维持生存，他们都需要有一些合法的身份作为其生存的外衣，亦需要合法的营生作为牟利的手段。反过来说，黑恶势力所从事的产业，几乎都是暴利行业（否则也不会冒极大的风险进入此领域），一些“保护伞”要将权力变现，少不得也要依靠这些势力的。这样，黑白之间其实是存在匹配关系的。

从已经查处的涉黑涉恶案件看，无论黑白配的方式如何，都是以灰色产业的经营为平台的。并且这些产业大多比较传统，例如黄赌毒和资源型产业。在传统产业的经营过程中，“黑白配”是前提。在大多数情况下，黑白之间并不一定存在利益输送，但一方领导或出于政治平稳和社会稳定的考虑，倒是会“默认”那些黑恶势力的“特权”。只要黑恶势力不过分，如搞出人命案或干预党委政府的中心工作，地方领导大多会与之形成“默契”。

有意思的是，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产业经营模式的创新，“黑白配”很可能不再是黑恶势力生存的必要条件。90后安徽女黑老大杨春燕，完全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黑老大形象。原因就在于，其暴利主要源自互联网创新“套路贷”，和一般意义上的打打杀杀相距甚远。哪怕是要拉拢、网罗社会人员，也可以通过现代公司治理的方法，通过制定严格的绩效考核制有效管理。简单说来，过去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管理模式是典型的家父长制，组织内部模拟家庭关系，通过个人忠诚和拟亲关系维系组织力，江湖义气是组织效率的关键。而现在，黑社会性质组织已经进化为法理型组织，组织内部实行科层制，主要依靠制度、绩效考核来维系组织力，公平的绩效分配方案是组织效率的关键。杨春燕们或许自己都没想到，他们在一夜之间颠覆了黑社会的组织形态，这真要感谢这几年热火朝天的技术创新和骗子、黑恶势力“勇于竞争、善于转化”的精神。

遗憾的是，犯罪分子已经与时俱进了，但执法机关的执法方式却未必。套路贷、电信诈骗、网络传销、网络赌博，层出不穷，且每一个案件都够得上是大案要案——涉及人数众多，资金额大，社会危害大，证据又难以固定。但就是没什么有效办法。这意味着，黑恶势力正在转型;和传统的灰色产业不一样，他们可能找到了新型生存土壤。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前的打伞破网行动，不仅要关注传统意义上的黑白配问题，还要关注黑恶势力的新型生存逻辑。既有的黑白配，是过去基层治理能力不足积累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随着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深入推进，以及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提升，基层社会的灰色利益链必定会被斩断，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黑恶势力的生存土壤会越来越小，扫黑除恶的长效机制是有保障的。但是，基于互聯网技术和新型犯罪组织而建立起来的黑恶势力，其保护伞是无形的、中性的技术，是制度漏洞所造成的，这更加考验政法机关的智慧。

水云间荐自《南风窗》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