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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的吟唱

2020-05-22刘芨杉

新疆艺术 2020年2期

刘芨杉

画家刘芨杉

君子不器。修行者不以外在论英雄,艺术家的生成也不以外在成果的多寡论成败,但一个艺术家的成功阶梯一定是由无数足印和汗水结晶而成。回顾40 余年的从艺之路,我对艺术的修行和挚爱,可谓是一路心血,一路情怀,浸润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

中华艺术分成五个层次:术、技、艺、道、文。前三个层次攸关艺术本体,属于美学范畴。后两个层次则关乎艺术家本人,已然上升到艺术家的造化。道,属于艺术家的精神层次,是艺术家的必然王国。文,则浸润深入艺术家的灵魂,是艺术家的自由王国。

一次又一次,我的灵魂试图超越美学的范畴,上升到造化层次。一直以来,都把人生当成了一件终身践行的艺术作品——艺术的人生,人生的艺术。我很欣赏卢奥的一句话,即使终身被关在一个荒岛上,自己的艺术不再有任何人能见到,“我将继续画画,我需要和灵魂对话。”

与“灵魂对话”,这既是卢奥的心灵自白,也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每一位矢志追求或正在践行艺术创造的人的灵魂。艺术家要对话的不仅仅是自身的灵魂,而是一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定位、追踪、拷问自我灵魂的同时,不断与创作对象的灵魂对话——发现、捕捉、表现、塑造,进而加以视觉呈现。在灵魂与灵魂的对话中,探究艺术的终极价值——观者的审美需求。从横向的审美需求——时代性,到纵向的观赏范式——民族审美。

在追求人生观与艺术观合一的历程中,许多同行者都消失了,尤其是身兼数职的女性。她们的修炼需要付出常人十倍百倍的艰辛,但她们的意志丝毫不弱。与其说她们是被征程放弃,毋宁说是她们放弃了征程。我是一位有幸曾生长在西部,并从那走出来的女性艺术家,还为自己取笔名荆棘鸟。克孜尔千佛洞、草原石人、岩刻壁画、戈壁沙海、天山雪峰、情歌悠悠……西部大地一直是我获取灵感的源泉。

我最初考入山东轻工美校,学的是装潢设计。毕业后在新疆包装装潢公司设计研究室当工艺美术设计师;后又调入《新疆经济报》任美术编辑。期间应邀选入中美两国政府间的艺术交流项目(J-1),赴美国俄亥俄州B.W 学院作访问艺术家。随军到南京后,又先后在深圳担任过广告公司艺术总监,在南京文化艺术中心任展览部经理。后进入高校教授绘画和艺术设计。曾任钟山学院艺术设计学院教学副院长、副教授,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院长。现为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先后在艺术设计、新闻出版领域取得副高级职称,在高校取得教授。2016 年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在很多人眼里,我学习绘画似乎是大器晚成。并以2007 年我报考南京大学美术学艺术硕士时,已经是南京钟山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副院长、副教授了,来作为实证之一。其实,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的版画作品《丰收的喜讯记不完》就已发表在《天山文艺》封三上,创作的年画《阿肯弹唱》也选入了乌鲁木齐市画册。

1995 年10 月,我在乌鲁木齐举办了个人画展并出版了第一本个人画集。也是新疆第一位出版个人画集并举办个人展览的女画家。42 幅默默无声的作品,无疑是我艺术人生的一次总结与倾诉。展览开幕式那天,在目送最后一位参观者走出展厅,我关上门一个人坐在展厅中,面对一张张画作思绪万千,泪流满面,直到夜深。在人潮退却后的寂静中,我体味着多年不已追求的从艺之路,伴随岁月流逝的,还有那些我不吝付出的生命中的一个又一个部分。我将自己的每一丝喜悦和种种痛楚,都小心翼翼地拾掇起来,收藏在心灵的某个角落,独自品酌。

1997 年岁末,我以访问艺术家身份,应美国俄亥俄州B·W 学院(布莱德温·华伦斯学院)的邀请,赴美开展艺术讲学,参加《东西方艺术交流展》。一共带去了52 幅作品,有油画、国画、粉画,作品风格也多有不同,以印象或意象相结合的手法,表现浓郁的新疆少数民族风采。先后在B·W 学院、“亚洲艺术节”和“亚裔社区博览会”展出。美国《世界日报》进行了跟踪采访,并以《刘芨杉画作强调表现女性》为题作了系列报道,其他几家英文报纸也相继发了消息。其间,还应邀参加了俄亥俄州“亚洲艺术节”并举办个人画展。与哥伦布市第五画廊签约,连续五年举办了我与一位美国女画家两人的东西方交流展。我从美国带回了3 个精美的英文奖状,一个是亚洲艺术节组委会颁发的“艺术贡献奖”。另两个是由B·W 学院院长和副院长分别签名的奖状——“访问艺术家贡献奖”和“艺术大使奖”。

1999 年,随军到南京时已是不惑之年。次年,报考了南京艺术学院油画高研班,师从沈行工等教授。每每驻足校园,我都在内心深处向那些崇敬的艺术大师们致敬。两年半的潜心耕耘,各个流派、多种风格;在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精神,色彩与画面,笔触与形象,主观与意象,写实与写意的交织与疆界间穿梭游走,如饥似渴,深得南艺文脉真传。之后,我一鼓作气,又用了2年在南京艺术学院获得了绘画专业本科文凭,圆了自己青年时期学习绘画的梦想。毕业创作《春》《夏》《秋》《冬》四季系列,成为我阶段性创作的里程碑。

就是这样,在创作之路上不逐名利,不赶时髦,不甘服输,不离不弃,从未停止过艺术创作之路的跋涉。2007 年,我又考入了心仪久远的南京大学美术研究院。师从吴为山、丁方、聂为谷等教授。美术楼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小洋房,曾是李四光先生故居,文脉赫赫,文气十足。每次出入美术楼,我都近乎蹑手蹑脚,倒不是因为老式木制楼梯的响动太大,而是生怕叨扰了先辈大师们留下的书香雅韵。两年时间里,我如饥似渴,即使是寒暑假也是在美术楼里渡过的,看书-创作,创作-看书。系统地回溯了西方油画的历史,在文艺复兴的长河中溯源之去由,察水之来历。沉思冥想,在灵魂深处与巨匠们对话。问道经典,问道名作。由技而艺,艺文双修。学而时习,践行志道。

《天脉承一》 (布面油画)

在南京大学美术楼不大的画室里,我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的油画,对自己的个性化绘画语言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进行了艰辛的探索。2009 年以优异成绩毕业,毕业论文《绘画个性化语言探析》受到导师们的称赞,毕业作品《阿斯塔纳的暮色》被母校永久收藏,《金穗时节》被选为全国艺术硕士(MFA)研究生美术优秀作品。艺术之花迟开晚凋,亦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卜筑贵从水面,立基先究源头。一个艺术家的生成,身后是一条曲折起伏的从艺之路。我的父亲刘浪,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出生在辽宁沈阳一个满族镶黄旗没落贵族家庭。从小亲眼目睹了国力的孱弱和帝国主义的骄横,军阀的混战、日寇的铁蹄,山河的破碎与人民的流离失所。所有这些,在一个少年内心埋下了一颗报国救亡的种子,盼望着国与家的复兴。后来,父亲孤身一人投奔在新疆骑兵团当团长的叔叔,并在乌鲁木齐第一师范上高中,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刘浪,以明心志。希望重返家乡,不再流浪。

1949 年10 月1 日,新疆和平解放,父亲参加革命,成为乌鲁木齐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干部。后来历任乌鲁木齐市宣传部、戏曲剧院领导、文化局副局长、体委主任。经常在新疆大型文艺活动中乘坐敞篷车担任总指挥。由于工作需要和文化人开放的性格,父亲结识了众多的文艺家朋友。家里常常是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尤其是每年大年三十,父亲都会在家里(过去是新疆蒙古王的住宅)宴请新疆众多文艺家到家里作客,共度良宵。不同民族的艺术名家在这昔日蒙古王的大厅里欢聚一堂。俄罗斯大壁炉烧得温暖如春,手抓肉和各类地方食物飘香,酒和奶茶香味交织……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俱全。歌舞升平,吟诗作画。京剧、秦腔、民歌、西洋歌剧……一时间,好不热闹,活脱脱一台家庭版春晚!我从小就生活在这种多民族文化共生的文化氛围中,耳濡目染,文艺熏陶。

母亲刘静人出生在湖南宁乡一个大户人家,家族是刘少奇的远亲。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虽然贵为大户人家小姐,女孩子要读书依然是一件难事。母亲的外公是一位清末秀才,十分开明,赞成聪明伶俐的外孙女读书,一路支持母亲高中毕业,当上了小学老师。1949 年8 月,湖南和平解放后,母亲参加了革命。1951 年参军进新疆,历任部队文化教员、工程师、工会干部等。

母亲一直用大家闺秀的方式教育孩子,晚上围着火炉带着孩子们读报、练字、作女工。母亲还写得一手俊秀的蝇头小楷,是单位所有公文的门面。打篮球,下象棋都是高手。可以看着书自己动手裁剪衣服,还会起炉灶打火墙……是大家公认的“能人”,孩子们都很敬重她。三个女儿都很独立,在各自行业都是佼佼者。老大从事教育工作,曾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还当上了一所重点中学的党委书记。老三擅长经营管理,曾在深圳湾酒店任总经理助理。我排行第二,成长为一名学者型艺术家。

或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我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尤其是进入青春发育期后,个子长得很快。原本就物质匮乏的时代,让我越发营养不良。细长的脖子在单薄颀长的身子映衬下愈发孱弱,白皙的面庞在贫血的苍白笼罩下愈发冰洁。唯有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眸和乌黑过腰的长辫愈发油亮。参加艺校前夕,医院检查出我有肺结核,X-光片显示肺部有5 分硬币大小的穿孔。医生严肃地告诉父母,孩子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必须放弃考学,住院治疗。由于对青霉素过敏,只能打链霉素。结果针打到一星期左右时,我就开始出现嘴唇发麻、眩晕,看东西双影,走路失去平衡等情况,被诊断为链霉素脑神经中毒性过敏,一种人群里少有的过敏反应。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近乎绝望,只能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趁家人不在时,常常一个人偷偷跑去医院旁边的花园坐着发呆,那时脑海里还闪过轻生的念头……。

命运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又会为你打开一扇窗。那一年,和自己一起学画的朋友基本上都考进艺校了,只有我一个人错过了考试。后来医院发现X-光片原来是一个废片头拍的,本身有5分钱大小的污点正好在肺部。虽然肺结核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但医生仍然建议在家静养。我也得以有了潜心学画的时间。

我的启蒙恩师刘开基、刘开业兄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专业)及杨鸣山老师(毕业于甘肃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三人均为俄罗斯混血儿,当时都已是知名油画家。刘开基、杨鸣山在新疆艺校当老师,刘开业在《天山文艺》杂志当美术编辑。他们是我父亲的好朋友。加之我的满族血统,性格中较大程度受到了几位启蒙老师身上流淌的俄罗斯混血的影响,坦诚、率真、正直、较真,爱憎分明,喜怒行于色,对色彩和造型有着天生的敏感与大胆。改革开放之初,这几位俄罗斯混血油画家移民澳大利亚后,我又师从叶浅予的高徒龚建新老师。这些启蒙老师,给我打下了色彩与造型的童子功。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祖国辽远的西部,铸就了多民族、多元文化和特有的风土人情。也造就了我不一样的个性化绘画语言。在黑格尔看来,艺术中足见性格的个性要有一个丰富充实的心胸。我信奉君子欲讷于言敏于行。受高更、梵高的风格影响,我选择趋于意象的绘画语言,原始、朴拙的造型,外轮廓粗犷,喜欢卢奥般的非常厚重的黑粗线勾勒,常常用凝重流动的线形走势以及动态,象征生命的涌动和希望的流露,用静止的人物、模糊的面廓来再现时间的不息和流逝。有时又采用伦勃朗的厚涂法笔触,让色彩显得厚重。画面中,常常进行多次重叠交织的手法和带有主观强化的色调,来表现西部特有的色彩和一种万物之间的交融感。

我是一位在新疆成长起步,在南京逐步成熟的画家。在艺术风格上,我既不同于新疆本土的画家,也不同于南京当地的画家,算是一位艺术上的“混血儿”。行走在茫茫西部,在一望无际的荒漠蛮荒之中,你已分不清什么是景、物、人,环境与自然浑然溶为一体,进入眼帘的只有静默已久的生命张力。那些刻着年轮般印记的老人脸庞,粗壮豪放的汉子,辛劳负重的女人,自然纯朴的孩子以及相依伴的牛羊群,撞击着视野,代之以人生的反思,引发我创作的冲动。

我常常下乡,几乎走遍了新疆的每一个角落。曾与父老乡亲们冒着风雪一起转场;在戈壁月夜下围坐篝火,吃着漂着草木灰的面条;旁边还有闪着蓝色眼睛的狼群窥视着我们……行走在浮土没过膝盖的乡村翻浆的土路上;坐在沙子铺就的土炕上,品着土茶,啃着落灰的干馕。那些刻着年轮般印记的老人脸庞,憨厚朴实的汉子,辛劳负重的女人、自然纯真的孩子,以及相依伴的牛羊群……都是画作中的主题。

我曾经穿越塔克拉玛干和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孤身一人游遍阿里地区,与喀喇昆仑对话。在日土、班公湖、狮泉河、扎达土林、古格王国、神山冈仁波齐、神湖玛旁雍错、普兰科嘉寺等地采风,也曾因严重的高山反应全身水肿,在阿里军分区卫生所报病危……所有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女性的负荷,但在一个通天接地,自然天成,参透昆仑、天山两大门派,启智开天眼的神秘圣境,造化青睐的宠儿也早已超越了性别的边界。

对西部故土的挚爱,是我艺术生命的原动力。让我找到了艺术创作的源泉和人生的定位。流淌在血脉里的对西部热土炽烈的爱,化作歌咏这片大地的艺术激情。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碰撞与交织叠加的过程后,我顿悟到蕴藏在西部之中的价值,雄浑大器,神秘、古朴和苍凉。人们面对自然的无奈与倔强,引发内心世界剧烈的冲突,其生存与延续的艰辛过程造就了精神世界的强大。那些始终贯穿于生命的茫然、恍惚感,坚韧与无奈的负重感,静态与蠕动的流逝感……所有这些都是我多年苦苦追寻,试图用绘画语言诠释的西部人的魂魄。

我反复地表现少数民族的劳动与生活。对劳动者形象的创作,时而透射着有如米勒和巴巴骨子里流淌的情有独钟与真诚。这种真诚在在我的作品中,常常表现为画面中的某个象征主义的符号,寓意真诚、挚爱、希望和未来。

在汲取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表现主义营养的同时,我还注重将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表现方法结合起来,富有哲理性地创造单纯、概括、变形,写意和象征相结合、内容与形式统一,追求兼具强烈的时代性和个人风格的独创性。没有猎奇,没有炫耀。体味并热爱着新疆各族人民的生活,我即是他们中的一员,是母亲,是女儿,是姐妹。《戈壁晨曲》就是一家人劳作间隙在田间地头小憩的一个缩影。几代人脸上的不同的微笑,与小孙女调皮与好奇,波斯猫蓝宝石般的眼睛,在大漠朝阳的映衬下是那样的和谐与温馨,预示幸福的一天又开始了。

《戈壁母亲》(布面油画)

《戈壁母亲》以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和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描绘了母亲临终前的瞬间。1949年10 月,母亲在《新湖南报》看到一则消息,鼓励女青年参军、支边,便瞒着家人,毅然报名参加了王震将军的进疆部队,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和与沿路土匪的激战来到了新疆,成为著名的“八千湘女上天山”中的一员。

画面中母亲从病塌上坐起身来,目视远方,笑逐颜开,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往昔“八千湘女上天山”的峥嵘岁月——长途行军中的女兵队伍;戈壁垦荒的军垦女兵;持枪站岗的女战士;驾驶拖拉机垦荒播种的女拖拉机手;女干部等……沉浸在畅想与回萦之中。

《主人》(布面油画)

《主人》兼具主客观双重变形,构图夸张,富有装饰感和表现性。用粗重的黑色描画勾勒轮廓,显示出浓厚的表现主义的粗犷豪放。这种变形恰似艺术家内心与《主人》的灵魂之间展开的一场对话。客观变形大胆中,不失结构的严谨,画面构图饱满,人物形象近乎顶天立地;毛驴横衬着,立满画面上二分之一。扑面而来的形象,咄咄逼人的视觉冲击力。这种特写式的构图,拉近了表现对象与观者的距离,使画面呈现出的精神场域与灵魂视界更加摄人心魄,使观赏者犹如身临其境。人物脚边西部特有的水葫芦,既点明了地域特色,又舒缓了画面的张力,与淳朴敦厚、雕像般的人物形成呼应。典型化地刻画了南疆维吾尔族老农,蹲在自己的田间地头抽着莫合烟,傲视着田里的庄稼的长势,像一个国王检阅自己军队一样。此时此刻,农民既是土地的主人,也是陪伴他的劳动伙伴的主人。朝阳在地平线的远方,点燃了老人心中丰收的愉悦和期望之灯,自信、沉郁、静谧、凝重。曾被巴依、宗教贵族奴役的穷苦农民,成为了土地真正的主人,完成着他的祖辈们世世代代不曾有过的梦想。

《金穗时节》(布面油画)

在南疆和田写生时,我曾经路过洛浦县乡下的一处院落,看到一家三代妇女在自家院门前空地上晒麦脱粒装包,有感于这温馨的劳动场景,我与她们攀谈起来,还画了速写、拍了照片,记述这感人的一幕。临行前,5 岁的小孙子拉着我的手示意让我等他一会儿。只见他转身一溜烟儿跑得不见踪影。过了一会儿,正当大家一脸疑惑时,看到小男孩儿正从远处跑来,小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男孩跑到我面前,打开稚嫩的小手,是一小串刚刚长成形不久远未成熟的青葡萄。原来小男孩是跑去自家葡萄园,摘了一串葡萄送给客人作为礼物。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小男孩儿稚嫩而又一脸真诚的样子,大家都会心地笑了。我接过这一小串儿未成熟的青葡萄,热泪盈眶,一把将孩子揽在了怀里……。托尔斯泰认为,艺术就是作者所体验过的感情感染了观众或听众。我以这次采风为原型,创作了作品《金穗时节》。让人联想到现实主义大师米勒的《拾穗者》。在巴比松画派中,米勒与库尔贝等画家观点一致,认为绘画是表达思维的工具,主题与内容,比作品所表现出来的诸如形、光、色、真实感、空间感、意境、情趣等形式美更重要。画面中,我把背景处理成似乎流动的热浪,夏季的酷暑不仅可视,甚至触手可及,象征着生活的艰辛。寓意着幸福的生活在艰辛中产生,幸福的未来靠双手创造。太阳在画面正中,象征着幸福和希望如日中天。在《金穗时节》里,我们不仅清晰地看到了每个人的淡然、恬静、期盼、憧憬。其中也蕴含着我不懈追求和表现西部人精神风貌的拳拳之心。更多地饱含着我对在西部热土上辛勤劳作的亲人们的爱。

《大漠胡杨风》表现的象征意味更为浓烈,一群劳动妇女迎着初升的晨曦去劳作,身边伴随着世世代代的伙伴—狗和毛驴。如卢奥般的粗黑轮廓线,格列柯圣像般的衣纹,在戈壁的冽冽风中呈现金属雕塑般的质感和刚毅。这是西部女性走向光明、走向幸福生活的向往,在柔韧本性中的自然流露。

《阿斯塔纳的暮色》 (布面油画)

《阿斯塔纳的暮色》浓缩了几代人生命的沿袭,已渐淡化的祖母形象象征着生命的流逝,壮年沉默的父亲是生活中的脊梁,肩负着承上启下的重任。背着大书包的孩子和黑羊联系着生命的轮回与希望,画面“三角形”的构图,强化了生存的过程,用竖立的人物与横向羊群的构成组合,使画面的形式感更强。凸现着岁月的流逝、生生不已和随遇而安的生存状态,呈现出一幅静谧温馨的人间天伦,自然流淌着血浓于水的情感。

《棉农》(布面油画)

1995 年,我去南疆麦盖提县,采访叶尔羌河麦盖提大桥通车时,偶然发现了一队正在上交棉花的农民,并拍摄到了一组维吾尔族棉农劳作的场面,以此为素材,我创作了《棉农》。画面中,我依然选择了顶天立地的纪念碑式的构图,后排人物的头部以及两边人物的身体甚至冲出了画面,用概括有力的笔触和刀痕,塑造出老、中、青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南疆农民的粗犷、典型的形象。画面正中是一位憨厚到连笑容和动作都是拘谨的;左边仿佛是古丝绸之路的商人穿越而来,眼眉间掩不住的精明;右侧则是充满智慧长者……浓重的色彩和概括的表现,营造出扑面而来的一群西部的汉子,视觉冲击力极强,令人过目不忘,不禁让人联想到巴巴的《钢铁工人》。如果说巴巴刻画出了钢铁工人骨子里的自信、骄傲与豪迈。我所要呈现的则是棉农们的敦厚、淳朴与自然。画面中棉农的“木插”,如战士背负钢枪般地出现在棉农的身后。更具象征意义地成为劳动者引以自豪的标志符号。

《古城新韵》是由我去山西右玉写生时的一幅写生作品创作的。一个农民赶着装满秸秆的驴车走出城门,薄雾之中,颇有中国写意之风。这一幕不知被古城门千百年来见证了多少回,如果不是农民头上的蓝色解放帽,身上蓝色的中山装和脖子上的机织毛巾,你真分不清中华大地上生生不已的这一幕,“今昔是何年”?画面中秸秆的金黄夸张意象,仿佛让人嗅到了乡间秸秆的清香,古城新韵跃然纸上。

《古城新韵》 (布面油画)

我的风景画也大都以西部的大山大水大漠为对象。既有印象主义强调自然外观在人的视觉上留下的印象,又有后印象主义强调用主观感情去改造客观物象,把主观感情和情绪渗透到作品中去,表现“主观化了的客观”。在创作中,我已经不满足于客观地再现和追求外光与色彩,开始强调抒发内心的自我感受,以主观印象的自然来覆盖客观存在的自然。

《天脉承一》着力表现了艺术家意象中的喀喇昆仑,山脉像人的脉络一样布满画面,色彩仿佛是天然铸成。厚实的云团与远处山峦,似乎更多地聚结了我内心深处涌动的西部喀喇昆仑精神,在天、地、人之间盘旋、凝聚、升腾,杂糅了昆仑的魂魄和天山的豪迈——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艺术家的人生就是历练自我意识,彰显和提升自身生命力的创造活动。他们把自己当成艺术作品,于存在中认识自我。如同一只荆棘鸟,自离巢的那一刻,它就在寻找着,不眠不休,只为寻找那棵属于自己的荆棘树。

我愿意像荆棘鸟一样,用一生只歌唱一次的代价,换来与艺术真诚地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