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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之歌:两千里冰雪连天 两千年风云激荡

2020-05-21温飞

中华瑰宝 2020年5期
关键词:酒泉河西走廊张掖

在中国历史上,恐怕再没有一条通道如河西走廊般,用千年丈量时光,用千里丈量跨度。这条祁连山连绵雪峰之下的交通大动脉,承载中国人国家一统、百姓安康的大国梦想,通达无远弗届、沟通交流的文明坦途。

天境祁连

古匈奴人呼天为“祁连”(《辞源》“祁连”条),一些古籍中也把祁连山称为“天山”,以此彰显其高耸巍峨。这座绵延近1000公里、平均海拔在4000米之上的大山雄踞在青藏高原的东北角,俯瞰着广袤的欧亚大陆。

乌鞘岭是祁连山向东伸出的触角,它渐行渐隐,止步在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汇合处。这座貌似并不伟岸的山岭将中国大陆一分为二:来自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到达乌鞘岭东侧便烟消云散,其西侧的降水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回流入海。所以,翻越乌鞘岭,就从中国的季风区走进了非季风区,从外流区走进了内流区。过乌鞘岭一路西进,也就和祁连山连绵不绝的雪峰并肩而行了。

我們驾车穿过乌鞘岭隧道一路向西,眼前的风景瞬间改变了模样,进入隧道前车窗外不时掠过的田园村落消失了,眼前蓦然铺开了无边的缓坡草原,像一曲低沉的牧歌向着远方悠悠吟唱。在古代中国,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冲突,注定了乌鞘岭的千年硝烟。车窗外那矗立的古长城残垣,仿佛还在述说着曾经的惨烈与悲壮。

穿过乌鞘岭,就进入了祁连山脚下狭窄而平坦的堆积平原—河西走廊。说它“窄”,是因为这条通道全长近1000公里,平均宽度却只有数十公里。其南为祁连山,其北从东到西依次是龙首山、合黎山和马鬃山,两侧高山夹峙,中间为狭长的平地,走廊之形貌呼之欲出。然而,当我们穿行在这条走廊上,大多时候却感觉是在开阔的平原上,举目皆是西北干旱地带苍苍莽莽的荒凉大地,只有天边那时隐时现的雪峰,仿佛带着梦幻的光环,吸引着我们不断地靠近,再靠近。

我们在一个叫扁都口的地方调转车头,沿着怪石嶙峋的大斗拔谷进入祁连山腹地。这里年均气温1℃,山顶长年积雪,雪线宛若姑娘的裙摆飘落大地,雪线之下点缀着郁郁葱葱的云杉林,如瀑布般垂落的高山草甸上,遍布的羊群似星斗散落。我站在路边遥望,圆滚滚的肥羊如同一朵朵蒲公英,一阵风就能让它们撒欢奔跑。当它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公路时,所有的车辆都只能静静尾随,牧羊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处悬石上凝视着这一切。此时,时间定格如一座停摆的钟,只有天空中那纯净湛蓝的美好,让我们难以抗拒地游向天境祁连。

大国梦想

扁都口外有一座孤峰耸立的山丘,据说山上长着一种叫作“红蓝草”的植物,可以榨出嫣红的汁液,给女子的脸颊增添一抹红晕。所以,这座山被人们称为胭脂山,书中常写作“焉支山”。祁连山和焉支山之间的大马营草原上,驻留着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军马场—山丹军马场。这是一个存续了2100多年的马场,它的建立是古老的中国由柔弱迈向强大的坚实一步。

公元前200年,汉高祖刘邦用珠宝首饰贿赂匈奴单于的夫人,借枕边风解了“白登之围”,从此为立国未稳的汉王朝埋下了委曲求全的隐患。一个个汉室公主和一车车金银细软被送往匈奴,彪悍的匈奴骑兵仍不时到汉朝边境烧杀劫掠。公元前140年,汉武帝刘彻登基,雄才大略的年轻皇帝不再忍气吞声,对匈战略一步步展开,张骞的使团出发了,大将军卫青闪亮登场,骠骑将军霍去病也跃马而出。骄纵的匈奴人节节败退,最终举族西迁,永远离开了祁连山。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焉支山北侧天地昏黄,匈奴人迁离时的悲歌久久回荡。然而,其南侧却是一片茁壮蓬勃,意气风发的霍去病正在祁连山冷龙岭下的绿色汪洋中策马奔腾,他把最强壮的战马集合在这片肥美的草场上,下令建立军马场,为汉朝将士供应良种骏马,这就是如今的山丹军马场。

霍去病和他的骑兵骑着山丹马,以闪电般的攻势击退了匈奴各部,一直追击到库木塔格沙漠边缘才勒住马缰。汉王朝从此解除了西北边疆的威胁,并牢牢掌控了河西走廊。此举为中国的版图增添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同时也打通了连接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拉开了中国对接世界的大幕。公元前60年,西域都护府设立,之后经略数年,汉王朝将葱岭以西、昆仑以北2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纳入疆域,一个东方大国的雏形俨然形成。

之后千百年间,东汉班超孤军深入,平定西域;隋炀帝亲征吐谷浑,重开丝绸之路;左宗棠抬棺出征,誓死收复新疆……无数中华儿女或手持旌节,或身披铠甲,义无反顾地从祁连山脚下走过,支撑他们前行的,是国家一统、百姓安康的大国梦想。

河西四郡

祁连山默默地拦截着高空飘过的暖湿气流,经年累月,积攒出一个由2800多条冰川组成的固体水库。当冰雪消融时,涓涓流水汇聚而成的大河缓缓流过河西走廊,一个个生机盎然的绿洲在河流两岸蓬勃兴起,被沙漠三面包围的河西走廊,成为一条充满活力的交通大动脉。

发源于祁连山的大河,造就了河西走廊上最耀眼的城市—石羊河上是武威,黑河上是张掖,北大河连着酒泉,疏勒河上是玉门和瓜州,党河则在敦煌脚下缓缓流淌。其中,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正是汉武帝设置的河西四郡。

武威是翻越乌鞘岭后的第一座城市,它还有一个在唐诗中反复出现的名字—凉州。作为拱卫长安、经略西域的门户,这里长期以来都是西北地区的军政和文化中心。1969年,人们在城区东北角意外发掘出一座东汉古墓,出土了著名的“马踏飞燕”铜奔马,其飞腾的健美身姿、马蹄下吃惊回眸的小鸟及整座雕塑的巧妙平衡,无不让人拍案叫绝。这虎虎生风、昂首嘶鸣的战马仿佛注入了汉王朝的国威与自信,大国雄风,奔腾万里,武功军威,震慑四方。这,就是武威。

作为中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所滋养出的绿洲,张掖自然是河西走廊上的膏腴之地。一路上,林荫道遮天蔽日,油菜花漫山遍野,水稻田整整齐齐,更令人意外的是市区那片苇草摇曳、候鸟纷飞的湿地,要不是抬眼便是雪山,我似乎就要“错把张掖当江南”了。

大自然的偏爱,让干旱都能在张掖生出别样的风采。丹霞和彩丘,两种极美的地貌景观竟然并肩出现在张掖西北郊的同一片红色地层上。千姿百态的丹霞,仿若是一个被遗忘的城池,廊柱环伺,古堡林立,到处都是帕特农神庙般的谜语。彩丘更像是大自然封印在张掖的七色彩虹,是天空留给大地的唇印,它那令人眩晕的色彩,一亮相便惊艳了世界。

当我站在市中心的镇远楼上,看一轮圆月从楼后缓缓升起,看顶层匾额上熠熠生辉的“万国咸宾”,不由得追古忆昔,豪情顿生。张国之臂掖,以通西域。这,就是张掖。

从张掖往西,地势逐渐升高,到酒泉时抬升到高点,所以我们在酒泉市区穿行时,抬头便见一排雄浑肃穆的雪峰屏列半空。在酒泉市区的酒泉公园里,还真有一个名为“酒泉”的泉眼,泉水晶莹明澈,入口清冽甘甜。据说酒泉得名就跟这个泉眼有关—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在河西走廊大敗匈奴,汉武帝赐御酒表彰战功,军士甚众,酒却只有一坛,霍去病便将御酒倒入此泉中,全军将士拿头盔盛水共饮,此泉遂得名“酒泉”,此城亦然。

敦煌,古名沙洲,这个称呼很应景,因为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敦煌,都要穿过茫茫戈壁大漠。来到敦煌,我才发现,城市和沙漠竟然如此亲近,在沙山下生活的人竟会如此坦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沙漠并不让人恐惧,方圆近800平方公里的鸣沙山也只是一座大型游乐场,我们径直跳进温柔的沙海,恣意狂欢。

西出敦煌,向南是据守昆仑道的阳关,向北是控扼天山道的玉门关。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春风不度玉门关”。在古代,跨过这两座关隘,就彻底离开了祁连山的庇护,同时也告别了中原文化圈,走进了陌生的西域。敦煌者,盛大辉煌,河西走廊尽头的这片小小绿洲,寄托了一个民族对异域世界的无限期许。

文化走廊

祁连山如同一把打开文明交流之门的钥匙,恰到好处地矗立在农耕文明、草原文明、藏地文明和西域文明的十字交叉口。山顶的冰雪融水造就了山脚的片片绿洲,首尾相衔的绿洲又给予文明以行走的途径。

从张骞凿空西域,到霍去病击退匈奴,再到汉武帝打通丝路,不同文明间的沟通交流在此连绵不绝。千百年间,往来的商旅、屯垦的移民、戍边的将士以及众多游牧部族的后裔,在祁连山下碰撞融合,共存共生。

当中原陆沉、生灵涂炭之际,局势稳定的河西走廊张开臂膀,接纳了西迁避乱的中原难民,儒家文化和汉魏两晋的士族文脉也在祁连山的荫庇下落地生根,枝繁叶茂。

在佛法东渐的进程中,祁连山无疑是一座耀眼的灯塔。东来的鸠摩罗什,西去的法显、玄奘,无不取道河西走廊,使得佛教文化于此盛极一时。在敦煌莫高窟、瓜州榆林窟、张掖马蹄寺和武威天梯山,僧侣和工匠们用美轮美奂的壁画和造像定格了那个历史上的高光时刻。而发生在武威白塔寺的凉州会谈(1246年,蒙古汗王阔端与西藏萨迦派第四祖萨班的会谈),不仅促进了藏传佛教传入草原,也使得青藏高原从此融入中华大家庭。

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的五凉文化则是在河西走廊的大熔炉中炼造而成,其中最著名的是由西凉乐舞演化而来的《凉州词》和《甘州曲》,无数文人墨客以此为题,写诗填词。在他们的生花妙笔下,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雪山草原的庄严与灵动,大漠边关的粗犷与萧瑟,戎马生涯的豪迈与孤寂,儒释两家的谦和与悲悯……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黄河以西,云端之上,祁连山的雪峰熠熠生辉。我在山下行走,邂逅了一个个古老又崭新的城市。我们正处在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此时,与千年往事互相凝望,虽万籁俱寂,却荡气回肠。

温飞,自由撰稿人,地球旅客公众号创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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