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2020-05-21王丹阳
王丹阳
如果時光倒流四个月,难道眼前的一切都清平无恙吗?网上有段子说,能否今年还是2019年,明年再进入2020年,奥运会放在那时开,全世界多赚一年。这是多少人的渴望,我不要那么多,哪怕现在把我倒放到2020年的门槛上,我都愿意,那我就能再回顾一遍,这不寻常的2019年。
在2020年的门槛上,我想到整整二十年前的今天,第一次听说有千禧年大酬宾,我成长的城市上海那一天流行着一个传说,这天午夜开始,徐家汇的全部商场可以免费领商品。我们犹跌五里雾中,对一个尚且扑朔迷离的乌托邦之如此逼近而振奋。当晚,整个徐家汇水泄不通,我永远无法忘记,我妈妈几乎是铆着兑粮票的劲,在人墙里钻进钻出,终于带出一个天梭手表,折后花了2000块钱。
那时的2000块,对我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我所在的公立中学学杂费是200块钱,就连每月那点伙食费,父母都在跟我商量,到底是吃学校的,还是中午回家吃微波炉剩菜。在一个星期都至少花掉2000块的今天,对天梭、浪琴的热忱,早就变成早期城市小资的“初级阶段标志”,抛在世纪末的华丽里。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即使这两个月来我做了一场梦,但在这两个月之前,我的确为一种天梯上的坠落担忧过。新天地一到了傍晚,只见那一溜西餐馆的服务生站在门口,巴望着来去的上班族,有时我宛若“空谷跫音”的脚步都仿佛能踏破那种殷切,生怕叫人失望,而不敢多看。后来,北京人告诉我,你们这儿比三里屯好多啦,好在夜晚还有霓虹灯。
每天起码要吃一顿外卖的我开始细致入微地比较着价格走势,别看也就一两块的涨幅,反正十年前一顿麻辣烫15块能吃好几种丸子,现在在某连锁店里,一称分量,30块钱,只拿了两个肥牛卷。这忆苦思甜的麻辣烫,曾是我拮据的学生生涯里的唯一。
2019年,我在朋友圈里说道,还好我不是特别爱吃猪肉,我爱吃牛肉和羊肉。一个朋友立即回复道,“那么卖牛肉的也是吃猪肉的呀”,我想想也是。这话头让我想起一个卖缙云烧饼的小摊贩,我讪讪地问,猪肉涨了,你还卖十块钱?他说,“那怎么办,那就少赚一点咯”。而这又让我想起我妈的口吻,“大不了不吃猪肉,多吃一点蔬菜咯。”我们都能例举一串这仿佛是同个细胞分裂出来的语态——困难难不倒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
若说2019年我见过的最高远的理想主义者在哪儿,那便不得不说下横店这个“东方好莱坞”。在影视寒冬期造访横店,确实是一次肃穆的精神洗礼。
一位网络大电影导演,三十刚出头,一个人窝在横店的复式农村别墅里,日以继夜地写着剧本。而现在的投资老板更单刀直入了,上来就问,“这戏能不能挣钱”。这位不擅长混圈的年轻人患着咽喉炎,咳着跟我说:“我这辈子只想拍一部院线电影,哪怕少活两年。”
横店有将近十万横漂,连迪丽热巴都听说一年没接戏了,你觉得这些梦想着步赵丽颖后尘的少男少女现在的日子如何?不过,横店有向短视频之都转型的迹象,千万年轻人摇身一变当起了主播。严肃电影,文艺电影,忘了吧。
就连我一位在北京影视圈滚爬多年的朋友,半年前就在焦虑,反复叨念:“我不能40岁了还在卖版权吧?”我看着她这张绝对是清宫戏女一号的容颜,骤然明白一种丛林间的残酷。
王国维有诗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现在,失眠这种病症正在辅助时间啃剥我们的朱颜。后来,这位女朋友跟我谈论安眠药种类时,近乎一种炫耀式的在行,“哎,我不行了,我吃了一粒思诺斯,明天早上你一定要来敲我的门,万一我睡过去……”
真的,这种城市新型病症,如房子、车子、升职一样,都是我们必须一并入囊的账簿。写《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菲茨杰拉德,在一百年前的今天患上失眠,这位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中间的迷惘一代的代表,说的话让人心疼,“我担心我是不是还能得到睡眠”,“我必须在努力无用和务必奋斗之间找到平衡”。
我们是历经过15%的经济增长率的年轻人,前几年,没有人会质疑,这样的日子会否到头。茨威格是这样说的,在《昨日的世界》里,“我仍然从这深渊里不断仰望曾经照耀过我童年的昔日星辰,并且用继承下来的信念,我们所遇到的这种衰退,有朝一日终将成为仅仅是永远前进的节奏中的一种间歇来安慰自己。”
抗疫虽然不是热战,但也要相信那“永远前进的节奏中的一种间歇”。现下,只有哪种同胞在马不停蹄知道吗?是我的初中同窗,一位养有二孩的全职太太,恰逢线上营销日用百货的狂飙运动,她霸屏地刷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品牌,一边感激着自我价值的实现,一边在朋友圈里晒出每一笔一千起步的入账款项……无可否认,他们是这三个月来的“领跑者”。
我想起张爱玲写过一首并不著名的现代诗,“我的路,走在我自己的国土,乱纷纷都是自己人,补了又补,缝了又缝……”14亿自己人呢,统合在一起,这困难早如“力的平行四边形”,抵消了。如果说,真如你们所说的,2019年将是未来十年中最好的一年,我相信你在未来翘然回首时,你会感谢,这尚还不错的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