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考脱贫之后:“光环”下的压力
2020-05-21张笛扬发自河南兰考
南方周末记者 张笛扬发自河南兰考
兰考县范场村以发展民族乐器为主导产业,助力当地脱贫攻坚。
秦斌❘ 摄
★2017年2月以来,全国有1100个县区派员到兰考交流考察,分8400批次,共23万人次。
兰考县委副书记丁向东:相比脱贫摘帽,巩固脱贫成果面临的难度更大,需要的投入也更多。
2020年5月14日,是焦裕禄逝世56周年纪念日,河南开封市委常委班子赶到下辖的兰考县,拜谒焦裕禄陵墓。
同一天,河南省组织的脱贫攻坚考核组也前往兰考,对兰考2019年度的脱贫成效进行考核。
在曾饱受风沙、盐碱困扰的兰考,脱贫是近几年最重要的工作。早在2002年,兰考就被确定为国家级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2014年全面启动脱贫攻坚时,全县还有贫困人口77350人,贫困发生率为10.2%。
3年后,兰考的贫困发生率降至1.27%,达到了“2%以下”的脱贫要求。2017年3月,兰考成为全国首批摘帽的两个国定贫困县之一,另一个是“革命圣地”井冈山。
作为首批摘帽的贫困县,兰考早早进入了“后扶贫时代”,缓解相对贫困、巩固脱贫成果、发展产业和推动就业成为扶贫工作的中心。
虽然摘了帽,但巩固脱贫成果“面临的难度更大、需要的投入更多”,兰考县委副书记丁向东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摘帽后“不能着急撤摊子、甩包袱、歇歇脚”,既要继续完成剩余贫困人口的脱贫问题,还要着眼脱贫后的持续发展问题。
“学兰考”
兰考因“老书记”焦裕禄而闻名,也由此获得了特殊的政治地位,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曾赴兰考调研考察。兰考县委书记长期以来都由开封市委常委兼任。
2014年,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将兰考作为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联系点,两次去兰考调研。当年,兰考县委、县政府作出了“三年脱贫,七年小康”的承诺。
这一年,时任河南省委书记郭庚茂更是十赴兰考。当年6月,郭庚茂在年内第七次到兰考调研时指出,“近年来兰考发展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与兰考的政治影响、与学习弘扬焦裕禄精神的要求相比是有差距的。”
2014年以后,局面有所改变,大量企业到兰考投资、落户。
奥吉特生物科技公司,是家原本位于河南洛阳的新三板上市企业,2017年1月则将注册地迁至兰考东坝头镇张庄村。该企业已在兰考投资上亿元,项目全部投产后将吸纳三百多劳动力就业,员工年收入将达5万元左右。
张庄村村支书申学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4之后村里来了七八家大企业。
张庄位于黄河在豫东平原的“最后一道弯”边,曾是兰考县最大的风口,沙丘遍布,土地贫瘠,当年焦裕禄就是在张庄找到了防风治沙的办法。赴兰考调研时,习近平曾到东坝头镇张庄村与村民座谈。
中国广核集团风电场等项目的落地,使仪封乡全年可用财政收入从2014年的一千多万元提高到目前六千多万元。乡党委副书记杨立峰称,一个风电塔一年能纳税近50万元,全乡共有19个这样的风电塔。
随着脱贫攻坚的推进,兰考迎来了产业的快速发展期。
2017年摘帽时,主导产业仅有家居和食品两项,目前已形成了品牌家居、绿色畜牧、循环经济三大主导产业和培育发展智能制造、文旅培训两个优势产业,先后引进了三十余家龙头企业落户兰考。
文旅培训已被确立为兰考县的优势产业,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红色培训”。
成立于2013年7月的焦裕禄干部学院,已被确定为“全国地方党性教育基地”。兰考一干部介绍,该学院全年的班次在每年年初就能被预订满。
2019年,兰考县委又批准,由兰仪文投公司成立焦裕禄精神培训学院等4个干部培训中心,可在焦裕禄干部学院班次满员的情况下开展红色培训接待。
兰考县兰仪文投公司副总经理侯永胜称,兰考没有依靠干部培训和外地干部考察来推动经济的想法,但外地干部的成团到访客观上拉动了经济发展。
率先摘帽后,外地干部开始源源不断到兰考学习考察。兰考县扶贫办提供的数据显示,2017年2月以来,全国有1100个县区派员到兰考交流考察,分8400批次,共23万人次。
仪封乡代庄村驻村工作队队员刘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不得不承认兰考“有光环”,但“光环”给兰考干部施加了不少压力,兰考干部们在扶贫上的投入可能也是其他地方难复制的。
比摘帽更难
摘帽后不到两个月,2017年4月18日,兰考县召集7000名干部举行了一场誓师大会。会上,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干部庄艳斐得知自己将被派往张庄村担任驻村工作队长。
“听到结对名单的时候很惊讶,我们单位比较‘小,没想到会结对帮扶总书记来过的村。”庄艳斐说。
庄艳斐被派到张庄前,上一批工作队刚刚撤走。2014年兰考开启脱贫攻坚工作后,全县共抽调345名干部进驻115个贫困村开展帮扶。摘帽后,兰考又抽调了1123名干部当驻村工作队员。不仅是贫困村,县内所有行政村都派驻了工作队。
庄艳斐开始驻村时,张庄212个建档立卡户还剩20户没有脱贫。村支书申学风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张庄摆脱贫困主要依靠村民发展传统种植养殖业、土地流转和外出务工实现。
“靠这些脱贫可以,但很难致富。”申学风说,到2016年底,张庄村才开始发展起自己的产业,决定“依托政治优势”,将产业定位为乡村旅游。
申学风所说的“政治优势”在于,张庄是焦裕禄精神的发源地,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外地干部专程去那里接受党性教育。
最初,大家都觉得发展旅游好,“不出门就能挣钱”,但心里没有底,不敢迈第一步,“其他搞乡村旅游的地方都有山有水,张庄只有‘精神财富”。
申学风说,最终是在县委书记蔡松涛的支持下,张庄决心发展乡村旅游,在修路这一项上就花费了两千多万元,经费几乎全部来自县里的财政支持。
空心院被改造成公共建筑,村里还鼓励村民将自己的房屋改造成民宿,参与改造都可以获得补贴。在县里支持下,张庄村创办了“农村干部培训中心”,全县的村干部和扶贫干部到此轮训。培训期间的食宿以及农副产品销售都能给张庄带来收入。
乡村旅游初具规模后,2019年到张庄的游客达到15万人次,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2014年的3000多元增长到13139元。
摸索发展产业的过程中,张庄村也有过失败的经历。为了拓展旅游项目,2017年村两委曾提出建设樱桃采摘园,最初樱桃成活率很高,但2018年当地遭遇倒春寒,樱桃树全被冻死,损失十余万元。
位于葡萄架乡的杜寨村,也是经过了多次摸索后才把主导产业确定下来。兰考摘帽前,村里养过牛、种过菊花,但效益都不显著。2016年起,该村流转了200亩土地尝试蜜瓜种植,尝到甜头后,村里开始规模化种植。
和杜寨一样,兰考不少的乡镇和村都是依靠发展传统农业实现脱贫,直到摘帽后才发展起产业。
“前几年降低贫困发生率并不难。”代庄村村支书代玉建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为了脱贫,他把村里的劳力“哄出去务工”,贫困发生率很快就降了下来。
在兰考县委副书记丁向东看来,相比脱贫摘帽,巩固脱贫成果面临的难度更大、需要的投入也更多。丁向东说,脱贫攻坚中的产业扶贫,解决的是没有产业的问题,摘帽后,不能仅仅局限于农业,而应着眼于优化第一产业,在此基础上大力发展二三产业,这比单纯发展第一产业要难。
“今年无论如何让他脱贫”
摘帽前,兰考花了3年时间将贫困发生率从10%降低到1.27%。为了让剩下的贫困户脱贫,兰考又花了3年时间。
2019年,兰考县共有2457户5505人实现脱贫,这几乎是兰考最后一批贫困户。这批人脱贫后,全县还剩3户贫困户,共10人,贫困发生率降至0.0012%。
最后脱贫的这批人,和其他贫困户明显不同。丁向东介绍,这类贫困户多是因病致贫、因残致贫、家庭无劳动力或弱劳动力的,就业难度较大,产业发展能力不强,只能用“兜底”的方式实现脱贫。
兰考2020年将兜底户的低保标准由每人每月330元提高至360元,一年低保收入就能有4320元,“确保农村低保线标准始终高于扶贫线标准”。
虽然兜底低保已经达到脱贫线,但确保贫困户能有两项以上的产业就业收入来源也是脱贫工作的硬要求。为此,养鸡、种植绿化苗圃、光伏发电等方式也多用于兜底户的扶贫中。这些方式的共同点在于,贫困户不需要太多的劳动,就能实现稳定的增收。
大量公益性岗位也被“开发”出来,岗位职责以打扫卫生为主,每人每天只需工作一小时,一个月工资有500元。堌阳镇委副书记薛国雷表示,他所在的镇共有557个公益性岗位,都是针对弱劳动力贫困户专门开发的。
堌阳镇下辖的范场村以民族乐器制造为主导产业,焦裕禄当年在兰考带头种植的泡桐树,后来被发现是制作乐器的上佳材料。范场村的驻村工作队队长吴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7年兰考摘帽时,该村仅剩6户14人未脱贫。
吴昊称,在帮扶下,这6户贫困户的人均收入在2018年前后就已经达到了脱贫线,“但害怕不稳定,留下来到2019才脱贫”,6家人均年收入目前都已在9000元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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