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南图遗诗遗画遗琴考
2020-05-21郝岳才
郝岳才
清代三晋诗坛中,傅青主、吴雯人等知名诗人之外,阎南图不可或缺。然世人皆知其擅诗,而鲜闻其六艺之外,尚精于医术,尤其偏好琴箫。如今,从多种地方史料记载可以验证他不仅是诗人、画家,还是医家、琴家。颇具传奇色彩的是,阎南图无有子嗣,晚年只有一位小妾相伴。这位封建时代被卖妾身的妇女,也许才艺俱佳能吟诗抚琴,也许大字不识惟以夫为纲,甚至未留下姓名,但一定是阎南图知音无疑。正是因为她对丈夫的了解以及忠贞品性,阎南图身后遗诗遗画遗琴遗著才得以保存,并为后人了解晚清民国间三晋仕子雅事佳话,提供了宝贵的线索。
山西文献
本文即试图从文献及掌故中梳理脉络,对阎南图遗诗遗画遗琴种种略作考证。
在常赞春参与修纂的民国《榆次县志》中记载阎南图条目凡三见:
卷十七“文儒录·清”,记述详细。
卷十三“艺文考·著作”,列其《林雨嘶蛩集》《柳蝉吟雨词钞》《南村诗草》《西游媵草》《留影龛集(二卷)》《瘟症总诀(二卷)》《治病定法(二卷)》《莼凫医案(二卷)》《脉法正中》《脉诀无双》《脉诀要论》《外科囊括》《眼科金篦录》《秘集》《伤寒定规》等著述。
卷十二“选举考·副贡”记录,“阎南图,天池,南关,嘉庆九年。”
在这些记载中,基本勾勒出阎南图的人生经历。
阎南图,字天池,一字天放,号蘖菴,别号莼凫,榆次南关人。能诗,与凤台李锡麟,阳曲申兆定、折遇兰,介休茹伦常为诗友,少而喜初唐四杰,后更法大历十子,再而近永嘉四灵派,晚而入“剑南一派”;工画,山水及花蝶皆称能品,风林雾岫、渔舍樵庄与烟云相映,楚楚有致;嗜医,以行医自给,常馆太谷孙氏,医著颇丰;治印,有圆秀苍润态,汇为《莼凫印谱》;善为歌词琴箫,词成以紫竹箫依水石林木间自度,于芦帘纸帐间弹琴泳诗。
一生无有子嗣,晚而侨居太谷东庄村行医,妇卒买妾,道光辛卯卒于侨居归葬。伯制军麟题其墓曰:“榆次诗人阎南图墓”,李锡麟且为小传,附刻遗著。身后妾抱遗著及琴居茔侧小屋,非故不入城市。病殁由宁述俞(绳武,号古愚)葬之。
县志中所记“榆次诗人阎南图墓”书者伯制军麟,乃嘉庆三至九年间山西巡抚伯麟,核之光绪《山西通志》,伯麟确为嘉庆三至九年在任,阎南图殁于道光辛卯,即道光十一年(1831年),而伯麟卒于道光四年甲申(1824年),何以先殁者为后卒者书写墓铭?说明此一记载有误。但据此可以判断,阎南图离世,遗诗遗画遗琴遺著等始终未离其妾身,但其妾离世后南图遗诗遗画遗琴遗著随葬或为他人收藏却不得而知。
同样是在常赞春编纂的《山西献征》中,《明经阎南图天池先生事略》列于卷六“文学”,并附列宁述俞等四人。文中记有:“道光辛卯卒于侨寓,归葬,李牧平署其墓碑称‘诗人阎南图先生墓,并为小传刻之。先生遗著有《南村诗草》……先生身后,妾抱遗琴居茔侧小屋,非故不入城市。及病,以先生琴遗邑诸生宁古愚述俞且属身后事。古愚于其卒附葬先生之圹,以成其志云。”“先生(古愚)独深契天池,得其遗琴,并葬其遗妾,既秋试不售,遂弃诸生,习医术馆。”这一段珍贵的记载才使我们知晓,阎南图小妾离世并未随葬南图遗物,其遗琴贻于南图好友宁述俞。
榆次县志
常赞春《葱宦语故》中,记有一段古琴佳话:“民国十年前后,财政厅长为朱复初善元,实业厅长为赵竺垣炳麟,教育厅长为虞和钦铭新,榷运局长为徐南洲翔,犹复究书画及诗文。修琴谱瑟,有四川顾君卓群,湖南杨君思百。文酒留连,恍睹尔时之盛。则时世移易,汲汲不遑此等。即肆间书画诸品亦无复前此之多。殆世变异,成功大之显证乎?”“阎先生号天池,又号天放,故以诗名……宁先生固属戚谊,因举书册及琴以贻之。此琴及画蝶册,俱由宁氏后人所售,固有由也。近张君贯三购得先生画山水一幅,为孙君殿枫索以去云。而尔时虞和钦铭新,于太谷购得一琴,上作梅花及蛇纹段。杨君审视云,不在唐以后。惜吾晋解人难索,往住珍物为外入贱值购去,殊深惋惜。”这一记载才最终道出了阎南图遗诗遗画遗琴遗著的下落。
上述记载与赵炳麟《赵柏岩集·柏岩感旧诗话》中的记述部分印证:民初赵炳麟为官山西实业厅长,曾于并市购得手书残卷《偶园前后记》,文多禅理,字学傅青主,而款章剥落,不知何人所书。常子襄见之,断言为“此诗人阎南图手书遗著也。”“天池尤工画蝶,晚岁落魄,以医学游食于太谷。卒后遗一妾,庐居天池墓侧,守此卷遗诗及《蝶画》一幅不忍散失。妾死,两者皆散。”经与常子襄所刊《林西嘶蛩集》《留影龛集》对照,确有数十首相同,亦有两集无录者六十余首。欣喜之余,作《题阎天池手书遗诗》两首于该手书残卷首。不数日,赵炳麟又于市间复得天池所画《蛱蝶图》,再作诗《题阎天池先生<蛱蝶图>》四首。虞铭新因此而和诗十余首,分新蝶、晚蝶、素蝶、游蝶、睡蝶、孤蝶、双蝶等题咏。
据此,阎南图遗物似乎均找到了藏家,先贻于宁述俞,再由宁氏后人售出。书册与蝶画由赵炳麟并市购得,山水画为张赖购得,被孙殿枫索去,遗琴则为虞铭新在太谷购得,上作梅花及蛇纹断,断代不在唐以后。但据《今虞》记载,虞铭新并未在太谷得琴,于太谷得琴者为招学庵,也许是常子襄错记误判为虞铭新(本该是招学庵),也许是另有其琴。不仅如此,虞铭新得见阎南图蝶画尚且作诗数首与赵炳麟唱和,得其遗琴而默口不言不符合常理。《今虞》出刊时,虞氏居于上海,在“琴人题名录”中与元音琴社老友载于一处,记曰:“虞铭新,和钦,莳熏精舍,男,浙江镇海,上海白克路一九四号华亭书屋。”说明此间虞氏仍参与琴事。但在“古琴征访录”中,却无有其藏琴记载。既然于太谷购得南图遗琴,且上作梅花及蛇纹断,杨时百审定不在唐以后,绝无不刊之理。只能说虞氏并未得琴,得琴者为招学庵。
忍宦语故
招学庵在《今虞》琴刊“听梅楼偶记·江城篴”一文中就其太谷庙会购得唐琴,以及在广州被窃,乃至取名“江城笾”的前因后果作了十分详细的记载。“民国七年,学庵供职山右邮局。越三年冬,偶游太谷,于古物列肆中,睹一琴。谛视髹漆晶莹,纹作横斜竦影状,赫然梅花断也。询其值,索《毛诗》数十之一。急市归,调试检视,腹内外无题识。不审为何代物。安弦试之,则音韵清幽,不同凡响。每当黄昏月下,正襟危坐。为奏梅花三弄,不觉暗香徐来,如坐罗浮香雪中。不自知此身尚在人间也。爰取唐人楼中玉笛五月落梅诗句,名日江城篴。题短识岳山上。款镌南海布衣。自此朝夕相随,珍同拱璧。二十一年南返,携庋广州寓斋。名其楼日听梅。忽一日为胠箧者携去,审察余物无所失,似专为此琴来者。连年踪迹,竞不可得。琴乎琴乎,如果落知音之手,则物得其主,余复何憾。然而听梅楼头,玉笛独响。居今思昔,能无黯然。因援笔记之,以示余之不能忘情云。”至此可以断定,阎南图遗琴即招学庵太谷庙会所得,取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诗句而取名的“江城笾”。
文到此处,不由得心生联想。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春暮,今虞琴社同人游于虞山,访于虞山派始祖严天池后人,阅家乘间发见天池先生木刻像,遂由吴景略摄影。入夏,由查阜西请得潘赞化夫人潘玉良,依其家乘木刻像为画严天池像。《今虞》出版,弁之篇首,以示敬仰。查氏作“严天池先生画像记”述之原委。而榆次阎南图,本字搏九,天放,后字天池,或亦因崇敬。或许阎南图所传承的即虞山派琴学,而《松弦馆琴谱》或为载体。
附:常赞春、招鑑芬、虞铭新、赵炳麟简历
常赞春(1872-1941),字子裹,榆次车辋村人。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中举,入山西大学中斋进修。宣统元年(1909年)入京师大学堂,师从林纾等国学大师,古文学桐城派,授文学士。民国七年(1918年)授国会众议院议员。历任山西大学、山西教育学院等校教授。终身从事文化教育事业,著作等身,桃李满三晋,为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书法家。
招鉴芬(1882-1958),名勋,号学庵、邮亭老卒,广东新会人,民国初年在长沙任邮务员时学琴于华阳顾氏,后调山西任邮局长,其间学琴于杨时百一派。后任邮务管理局长。抗战中供职于江西。晚年回广州定居。擅书画。喜弹《渔歌》《潇湘水云》《平沙落雁》等。著有《听梅楼偶记》。
虞铭新(1879-1944),字和钦、自勋,浙江省镇海县(今属宁波市)人。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归国,授格致科进士,翰林院检讨,此后曾任学部图书局理科总编纂、顺天高等学堂及京师优级师范学堂教员、资政院硕学通儒候补议员。民国后,曾任北京政府教育部主事、视学、编审员,民国三年(1914年),作为教育部派员视察中华大学。民国六年(1917年)9月任山西教育厅厅长,民国十二年(1923年)2月去职后任陆军检阅使署秘书。民国十五年(1926年)1月任京兆教育厅厅长。化学家,曾翻译和编写化学教科书,1908年著有《有机化学命名草》,为最早的中文有机化学命名方案。还著有《杜韩五言古诗类纂》、《诗稿待删》等。善书法,精古琴。
《今虞琴刊》记载的江城即阎南图遗琴
赵炳麟(1876-1927),名竺垣,号清空居士。光绪二年(1876年)出生于广西全州绍水乐家园(今塘口新村)。13岁入泮,15岁中举,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成进士。殿试列为三甲,光绪皇帝破格提拔与康祖诒(康有为)为二甲,康为第八名,赵为第十一名,任翰林院编修。民国六年(1917年)10月,赵为避新旧桂系之乱,应阎锡山之邀,出任山西省实业厅厅长。行前赋诗云:“此行不作服官看,半为游山半避嚣。”上任伊始,其好友赵启霖来信责难,炳麟回信言:“古来所谓失节者,第一要义在作二臣,此帝制时期则然。今国体共和,自总统以至庶僚,皆为人民服務,称曰公仆。”赵炳麟在山西任职八年,提出农林、矿务、畜牧等四策。民国十四年(1925年)离晋往北京养病,民国十六年(1927年)在北京去世,终年51岁。有《柏岩感旧诗话》等十三种著述存世,所作多关清季掌故,后人合刊为《赵柏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