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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圣到哪吒:国产高概念动画电影策略探析

2020-05-20李冰璇

文学教育 2020年4期
关键词: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

内容摘要:《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依靠高度视觉化、高吸引创意、高概念叙事取得口碑票房双丰收,体现出中国动画电影人对好莱坞高概念动画电影制作模式的尝试与模仿。然而,电影故事的打磨、可持续创意开发的探索显示出制作团队在广度、深度上的欠缺,未来可考虑吸收借鉴“漫威电影宇宙”和“迪士尼模式”,以期进一步完善中国动画电影产业体系。

关键词:高概念 国产动画电影 《西游记之大圣归来》 《白蛇:缘起》 《哪吒之魔童降世》

“高概念”出自贾斯汀·怀亚特《高概念:好莱坞电影和市场营销》一书,作者用三个关键词“The Look, The Hook, and The Book”[1]定义这种涵盖创意、制作、营销、发行乃至后期衍生全产业链的“高市场化的具有操作模式化的商业叙事策略[2]”。论文将对比分析《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下文简称《大圣》《白蛇》《哪吒》)三部高概念动画电影,尝试指出其在本土化进程中的亮点与不足,以期对未来中国动画电影制作有所启发。

一.The Look:高度视觉化

随着读图时代的来临,华丽特效带来的视觉震撼是观众们对动画电影的普遍观影期待。作为“概念先行”的高概念动画电影,取材于中国古代神话故事的《大圣》《白蛇》《哪吒》先天地被贴上“中国风”的视觉概念标签,既顺应了树立文化自信、讲好中国故事的时代背景,又迎合了中国观众对国漫崛起的情感期待。要想观众全身心沉浸在近两个小时的电影中,抽象的视觉概念必须落实为具象的奇观叙事,为觀众带来不间断的视听刺激。

对比三部电影,《大圣》和《哪吒》的奇观叙事策略类似,时间设置张弛有度,电影前段、中段的奇观叙事相对松散,持续性刺激观影兴趣,电影后段的奇观叙事非常密集,炫技式特效激发观影快感,并在结局达到顶峰。此外,《大圣》中木桩逃亡、《哪吒》中山河社稷图等体验式视听叙事的设置,使叙事角色与观众视点相结合,增加观众的代入感与沉浸感。除打斗式奇观外,《白蛇》继承《小蝌蚪找妈妈》《山水情》的审美风格,电影伊始小白一个抬眸将观众拉进了美轮美奂的水墨世界,这一华彩段落强势抓住了观众的眼球,奠定电影全篇极富东方美学意味的水墨风奇观叙事基调。整体来说,三部电影的特效技术无可挑剔,审美风格各有侧重,《大圣》《哪吒》偏重视觉冲击的“燃”,《白蛇》偏重古典韵味的“美”。然而,奇观叙事的落脚点在于“叙事”,而不是“奇观”,三部电影都不同程度地存在CG特效与情节叙事相割裂的问题,令人扼腕。

中国风视觉概念和策略性奇观叙事只是高概念动画电影视觉呈现的顶层设计,富有辨识度和话题性的动画形象才是视觉呈现的核心灵魂。这一方面,《哪吒》最为成功,《大圣》中规中矩,《白蛇》则略显遗憾。《白蛇》中小白、阿宣基本脱胎于经典影视作品,过于精致唯美的形象设计并未带给观众过多反差与惊喜,甚至还不如配角双面狐妖来得出彩。《大圣》《哪吒》推翻了《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经典作品中的动画形象,在“审丑”中挖掘美的价值,马脸大圣和黑眼圈哪吒这一颠覆性的破格设计使得主人公具备鲜明的辨识度和话题性的营销噱头。虽然《大圣》中俏皮灵动的土拨鼠精灵颠覆了观众对憨厚敦实的土地公的刻板印象,但或多或少看得出《幽灵公主》中树精灵的影子,比起《哪吒》中以三星堆青铜面具为原型、连打架音效都是青铜器碰撞的清脆声音的结界兽,无疑在创造力上稍逊一筹。《哪吒》中主配角塑造同样用心,富有隐喻意味和反差效果的形象设计颇具巧思,如灵珠敖丙与魔丸哪吒的形象蕴涵着美与丑、善与恶、冰与火的对立色彩,肥头大耳的太乙真人与高挑瘦弱的申公豹则在身高、体重、性格、种族多方面形成鲜明对照。

二.The Hook:高吸引创意

由于动画电影前期投资巨大,考虑到回本乃至盈利问题,高概念动画电影必须定位准确、创意新颖,才能将观众的好奇心转化为观看电影的购买力。《白蛇》主动放弃低幼市场,尽管部分香艳黑暗的桥段褒贬参半,但基本符合其成人向动画电影的定位。《大圣》《哪吒》致力于打造老少皆宜的爆米花电影,全年龄观影的受众定位使其在票房上取得了更为亮眼的成绩。明确目标受众后,制作团队策划高吸引创意的思路有三:

首先是经典选题的熟悉性。原创IP《魁拔》系列扑街在前,三组制作团队不敢贸然开发原创IP,而是保守地选取“有充分的市场商机,具有畅销前例(pre-sold)可循的制作题材[3]”,最大程度地发挥大圣、白蛇和哪吒故事的IP价值,既能保证受众群相对稳定,又能给影片带来一定的广告宣传,从而进一步减少市场风险和创作挑战。

其次是创意构思的原创性。除角色姓名和人物关系基本尊重原著外,三部电影均披着IP的“皮”去重构故事的“核”。《大圣》《白蛇》运用大胆预设“If…”(如果……)的构思方式:“如果大圣失去了法力……”“如果白蛇失去了记忆……”,《哪吒》在大胆预设“如果哪吒是魔丸转世……”的基础上增添了逆向思维“Why not…”(为什么不……)的构思:“为什么不打破成见……”“为什么不扭转命运……”。无论是大胆预设前提引发戏剧性冲突,还是逆向思维进行颠覆性提问,都是为了迎合高概念电影的商业要求,实现利润最大化的终极目的。

最后是情感价值的普世性。具备鲜明情感倾向性的电影构思既能引发观众情感共鸣,价值观的正向引导又体现出动画电影的教育意义。直击心灵的场景往往是生活细节的荧屏再现,如大圣对江流儿提问的敷衍回答、小白不想做但必须要做的取舍选择、龙族对敖丙成才的沉重期待、哪吒渴望外界认同和父母陪伴等,无疑是两代人沟通方式、成人的身不由己、父辈的望子成龙、孤单的独生子女的现实写照。《哪吒》中亲情、友情、师生情比重约为4:4:2,《大圣》中友情、师生情比重约为8:2,《白蛇》中爱情、友情的比重约为9:1,综合情感共鸣和教化意义来看,更能激发全年龄段观众的情感共鸣的《哪吒》略胜一筹。

三.The Book:高概念叙事

简单清晰的故事主线是高概念电影的典型特征,特别是考虑儿童观众对剧情的接受度,叙事通常采用时间顺序、线性发展的串联结构。《大圣》《白蛇》《哪吒》一方面遵循高概念动画电影“情节简单至上”的叙事原则,刻画简单清晰的故事主线——大圣归来的成长历程、小白阿宣的前世爱恋、魔童哪吒的成长历程,另一方面选择性吸收部分日本动画中闪回、倒叙、插叙等具体手法,如《大圣》中初登场的八戒同悟空打斗时利用闪回复现了当年大闹天宫的打斗场景;《白蛇》利用倒叙手法形成回忆式外层结构,但内层结构仍是时间顺序的线性叙事;《哪吒》中采用3分钟左右的插叙:一是哪吒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回忆,二是李靖决定用换命符替哪吒历天劫,且两段插叙均对剧情起到显著推动作用。总体来看,三部电影大体符合高概念动画电影的叙事策略。

故事简单不意味着剧情贫乏,将“简单”的故事讲得“不简单”更见功底。三年终定档的《白蛇》,五年磨一剑的《哪吒》,倾注八年心血的《大圣》,中国动画电影人身上有一种“死磕”的精神,但国产动画电影往往过于追求特效,忽视了故事的雕琢打磨,制造出太多“一流技术、三流故事”的缺憾。《大圣》明显失衡的武戏和文戏使得剧情节奏紊乱,后期法明和尚突然出现也缺乏必要的铺垫。《白蛇》中主人公幼稚的情感逻辑使得爱情线略显仓促,邪恶国师和蛇族Boss并没有起到阻碍男女主爱情的反派功能,只是结局决一死战的“工具人”。相对来说,《哪吒》中哪吒与敖丙的友情,哪吒与太乙真人、敖丙与申公豹的师生情,李靖愿以身抵命、殷夫人陪哪吒踢毽子的亲情,剧情逻辑上并无明显漏洞,故事完成度相对较高,是近几年在特效、剧情、主题、节奏等方面较为均衡的动画电影,这与导演饺子两年打磨66稿的死磕精神密不可分。尽管剧本不尽完美,但三部电影“陌生化”“多元化”“反英雄”“细节化”的改编策略值得借鉴。

高概念电影追求创意和话题性,必须采取“陌生化”的改编策略寻求新鲜感的突破,但这并不意味着为陌生而陌生,需要保证原著作品与改编作品之间的距离适当,使其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大圣》中的江流儿和法明和尚的姓名出自原著《西游记》,江流儿勇救小女孩的举动也符合“十世善人”的人设。《白蛇》的男主阿宣的姓名没有采用更为人熟知的“许仙”,而是沿用明末清初白蛇故事中的“许宣”,剧情融入唐代中期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的捕蛇人和永州城的设定,与发生于唐代后期的《白蛇传》故事雏形并无时间线的冲突。原著中道场位于四川绵阳的乾元山金光洞的太乙真人,身为姜子牙师弟却拥有千年道行的申公豹,说明《哪吒》中太乙真人满口川普和申公豹出身妖族的设定并非恶搞,而是基于原著进行合理化艺术加工。

“多元化”是高概念电影对以往类型电影的突破,杂糅各种元素形成多元化叙事风格。《白蛇》杂糅元素相对较少,本土化色彩更为浓厚,水中依偎和岸边对坐的情节致敬徐克的《青蛇》,船夫摇船放歌和桥上回眸相会的桥段致敬《新白娘子传奇》。《大圣》《哪吒》杂糅元素相对较多,既有对以往IP改编作品的致敬,又有港台电影、日本动漫、欧美大片等元素。《大圣》开篇致敬《大闹天宫》,大圣吃桃子后转身致敬《大话西游》,打斗时的古筝背景音致敬《功夫》,吃大鱼的场景和猪八戒的设定致敬《七龙珠》,山妖、土地公的形象致敬《怪物史莱克》《幽灵公主》。《哪吒》中敖丙的人设致敬《哪吒传奇》的小龙女,殷夫人的人設致敬TVB陈浩民版《封神榜》,家将、海夜叉、双锤武器、混天绫化火柴人舞起火尖枪致敬《哪吒闹海》。此外,拳打太乙的“还我漂漂拳”、貌若“如花”的少女音壮汉、躺下的太乙看《神仙的自我修养》、哪吒追海夜叉时大喊“放开那女孩”、太乙“不晓得加上我顶不顶得住”的碎碎念,笑点包袱有着强烈的周式喜剧风格。然而,我们要辩证看待“多元化”叙事策略,杂糅越多恰恰说明原创越少,动画电影创作中原创力不足的问题值得关注。

比起英雄拯救世界,从狗熊到英雄的成长史更加振奋人心。“反英雄”的叙事策略崇尚描绘缺陷式英雄,人性的缺点被进一步放大并成为其重要的性格特点。无论是颓废嘴硬的丧系青年孙大圣,还是傲娇调皮的熊孩子哪吒,这一将英雄拉下神坛的反英雄式的主角塑造,无疑能够迎合平民化视角,增强观众的代入感。配角塑造同样打破了善恶二元对立的刻板印象,亦正亦邪的小青、最终黑化的蛇族Boss、对抗偏见的申公豹、背负龙族命运的敖丙,原本非黑即白的扁平人物变得更加有血有肉,增加情节的说服力。

为避免故事单薄,高概念电影采取“细节化”叙事策略丰富故事趣味性,让观众品味简单中的“不简单”。如《大圣》中江流儿拿着大圣玩偶给皮影戏捣乱,《白蛇》中肚兜开口说话,《哪吒》中捉弄伏魔帮的小孩子,这些细节对故事主线并无特殊含义,删去也无伤大雅,但具体的细节却能将人设立得更稳、将简单的故事变得更加生动。然而,《白蛇》中情欲描写的擦边球,《大圣》《哪吒》中屎尿屁的搞笑风,提醒我们需要警惕动画电影中低俗媚俗的细节倾向。

四.可持续创意开发

聚焦动画电影本身,可持续创意开发意味着电影续集和系列化。《大圣》《白蛇》的制作团队较为保守,开放式结局暗示着可能会有续集,推出与否则取决于电影票房。《哪吒》则更为大胆,上映前发布《大圣归来》和《哪吒》联动短片,结尾第二个彩蛋暗示《哪吒2》中将有四大龙王的戏份,第三个彩蛋直接放出了电影《姜子牙》的预告。鉴于此,观众开始展望国漫开启“封神宇宙”的梦想,而《大圣归来》和《哪吒》的联动则充分显示出打通西游体系和封神体系的可能性。然而,“不是拥有几部续集电影便可担此(电影宇宙)称号,独特的世界观、无限延伸的故事体系、庞杂的人物关系,都是成为电影宇宙的必要不充分条件”[4]。显然,中国神话体系拥有成为电影宇宙的必要不充分条件,但是,如何在保证单部电影的质量的前提下串联起多部电影的分散人物和关键剧情,进而形成一个逻辑严密、互文对照的宏大叙事闭环?迄今为止,只有“漫威电影宇宙”做到了。因此,中国动画电影人应当以“漫威电影宇宙”为标杆,力争建立起专属中国神话体系的电影宇宙。

电影周边向来是好莱坞电影体系中的重要环节,不仅有利于电影IP的二次传播,衍生品收益甚至还会超过票房本身。《大圣》《白蛇》《哪吒》的制作团队明显准备不足,往往是票房大热才着手预售、众筹、制作官方周边,而盗版周边早已泛滥各大电商平台,更别提小说、漫画等其他衍生作品。时间就是金钱,影片上映期间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市场助推效应最强,三组制作团队均错过黄金售卖期,令人扼腕叹息。因此,中国动画电影人应当借鉴“迪士尼模式”,尽可能挖掘IP衍生品市场,进一步建立起以 IP为核心的娱乐化全产业链,最大限度地延长产业链中各类产品的生命周期。

五.结语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1964年的《大闹天宫》和1979年的《哪吒闹海》堪称“中国学派”的“动画双璧”,而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和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冥冥中似乎预示着中国动画电影的复兴与辉煌。斩获50.13亿票房的《哪吒》无疑在中国动画电影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狂欢后的反思更为重要:如何弥补“一流技术、三流故事”的缺憾?如何稳定持续地推出高质量系列作品?如何搭建完善中国动画电影产业体系?值得我们进一步思索。

注 释

[1][2][3]马华.《概念为王:美国高概念动画电影策略研究》.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18-19页、51页。

[4]于昊.《“漫威模式”对中国电影构建“电影宇宙”的启发》.《西部广播电视》2019年第4期。

(作者介绍:李冰璇,武汉大学文学院写作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写作理论与实践、电影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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