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鹿原》祠堂的历史变化及文化意蕴
2020-05-20廖欣欣
内容摘要:《白鹿原》中祠堂意象出现175次,并且其每次出现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可见作者是有意凸显祠堂。《白鹿原》将具有儒家文化特质的祠堂意象与中国现代历史发展的进程相关联,通过其功能演变的过程,展现“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深层演变历程”,也是呼应小说开头书写“民族秘史”的主旨。通过其命运流变的过程,揭示白鹿原上家族命运的变迁及以祠堂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在现代文化中的窘境,暗含作者关怀、思索传统文化未来的发展走向。
关键词:《白鹿原》 祠堂 历史变化 儒家文化
一.引言
陈忠实的《白鹿原》作为优秀的长篇小说,一直是学者研究的热点之一。纵观目前研究现状,主要集中在研究其主题、人物、语言以及意象方面。就其意象方面,学者或是研究书中意蕴丰富的白鹿意象或是研究种类丰富的空间意象,然而针对其中祠堂意象的研究仍不够深入。
《白鹿原》中祠堂意象出现175次,[1]9并且其每次出现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可见作者是有意凸显祠堂该意象的。因此本文拟以祠堂意象为切入点,分别比较祠堂意象在书中不同时期的功能及命运变化,探讨该意象与历史发展和儒家文化的联系,分析其所含文化意蕴。
二.《白鹿原》中祠堂的功能演变
(一)前期——祖先崇拜载体
中国的祠堂兴起于汉代,而后随着历史演变形成源远流长的祠堂文化,书中写道:“祠堂和村庄的历史一样悠久”[2]61,作者在首次提及祠堂便将其与历史发展相关联。祠堂源于祭祀祖先,书中“白鹿两姓合祭一个祠堂的规矩”[2]62,使祠堂成为维系白、鹿两姓族人亲缘关系的纽带,可见祠堂最初在白鹿村是作为承载祭祀功能的祖先崇拜产物出现在文本之中的。
(二)后期——儒家文化代表
由朴素的祖先崇拜引申至藉由血缘关系维系宗族内部的团结统一,[3]30祠堂便成为实现这一目的的运行机制。这种凭借血缘联系而成的家庭伦理成为儒家文化的起点,[4]158在与其融合过程中展现出更为丰富的功能,白鹿村形成以家族祠堂为中心的半封闭宗法系统,[5]29这也体现在文本之中。
1.教育场所
书中白嘉轩起初翻修祠堂的目的就是让家族中的适龄儿童就近入学,朱先生也给予极高的评价:“兴办学堂才是万代子孙的大事”[2]66,其认为祠堂的教化功能远大于祭祀功能,开设学堂不仅是为孩子读书识字,更是为使儒家文化从小在他们心中扎根,来学堂教书的徐秀才便在开学仪式上说:“我到白鹿村来只想教好……‘仁义俩字”[2]67。白嘉轩的举动启迪了朱先生,因此他制定出符合儒家价值观的《乡约》来让族中的成人诵记,祠堂的教化功能得以辐射全族,耳濡目染下“白鹿村人一个个都变得和颜可掬文质彬彬”[2]94,儒家文化熏陶下的白鹿村变成了世外桃源。
2.惩罚场所
想要达到族人自觉恪守《乡约》的理想目标,光靠背诵是不行的,必得宽严相济、软硬兼施,因此白嘉轩根据《乡约》制定了罚跪、罚款、罚粮、抽鞭子、打板子等不同程度的刑罚。第一次刑罚是针对白兴儿等赌徒和两个吸食鸦片而倾家荡产的烟鬼,白嘉轩作为冷酷无情的审判者,让他们嘴上有毛病的治嘴,手上有毛病的治手,将赌徒的双手用刺刷抽打后放入滚沸的水中烫熟,烟鬼则被迫吞屎,第一次惩罚便如此残忍,震慑族人之深不言而喻。第二次刑罚是针对被认为是淫乱男女的白狗蛋和田小娥,二人皆被刺刷打得皮开肉绽,白狗蛋甚至最终伤口溃烂、高烧而死,这次处罚还破例让族中的妇女前去观看,目的就在于让她们恪守族规,洁身自好。第三次是针对被田小娥引诱做下丑事的白孝文,白嘉轩作为书中儒家文化的化身,其一直视白孝文为未来的族长接班人,受到严重羞辱的他下手自然更加狠心,之后还将其逐出家门。白嘉轩作为严格贯彻《乡约》的执法者,令人深切感受到其所代表的儒家文化及其制度的权力和威严。
3.议事场所
祖先崇拜心理促进后人神化列祖列宗,赋予其主宰一切实务的权力,因此白嘉轩才会敲着大锣,走遍村子各处,召集族人前往祠堂商议修补村庄围墻以防白狼之事;田小娥死后,瘟疫肆虐,其附身鹿三要求为她立庙塑身,族人哀求后白嘉轩坚持说:“这是本族本村的大事,该搁到祠堂去议”[2]472。不仅族里人如此,连外族人也这么做,军阀杨排长利用武力逼迫白嘉轩召集全族人到祠堂听其通知征收粮食一事。
4.祭祀場所
最初的祭祀功能并没有消失殆尽,反而得到强化,只是由单纯的铭记先祖成为后代子孙铭记来处的精神依归,从而实现其以儒家文化为准规范自我的行为举止的意义。书中记载每到清明,全族都会在上坟烧纸后聚集到祠堂祭奠祖宗。全族只承认和接纳被允许到祠堂磕头祭祖的新媳妇成为族人,因此黑娃急于让非清白之身的田小娥在未被族人发现真实身份前早日进入祠堂祭拜祖宗,得到族里的合法身份。此外,白孝文和鹿兆鹏二人也都被要求在完婚后到祠堂拜祭,鹿兆鹏不愿意去祠堂承认这段婚姻,鹿子霖担心受到族人非议和指责,迫不得已用三个耳光强制儿子完成了这个仪式。
三.《白鹿原》中祠堂的命运流变
(一)前期——翻修
祠堂年久失修,白嘉轩上任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新祠堂,鹿泰恒也说:“早都该翻修了”[2]64。在新族长的带领下,白、鹿两家起头,联合族人一起修葺祠堂。白、鹿两家商定,族人可根据自家的经济状况随意捐赠,“实在拿不出来一升一文的人家也不责怪”[2]65,剩余修缮祠堂所需的银款由白、鹿两家承担,充分体现符合儒家思想的“仁义白鹿村”的精神,白嘉轩负责后勤,鹿子霖负责施工,白鹿村“洋溢着一种友好和谐欢乐的气氛”[2]65。翻新祠堂暗示巩固和加强儒家文化的影响,因此其凝聚和规范宗族的作用不止于修葺祠堂一时,而后遭遇白狼威胁,族人便自发捐钱出力;伴随着《乡约》问世,村上违法乱纪、伤风败俗之事消失,族人们都变得知书达理,作者在这里也肯定了传统儒家思想所发挥的积极作用。
(二)中期——毁坏
然而,封建宗法社會在现代化进程中必定遭遇尴尬。[6]21祠堂翻修后的“交农”事件,村人虽然合力抵制乌鸦兵,但仍阻止不了他们在祠堂前抢夺粮食。备受传统儒家思想压迫的黑娃和他的革命三十六兄弟所掀起的农民革命运动,砍断祠堂门锁,打砸祖宗牌位,砸碎刻着“仁义白鹿村”的碑石,捣烂《乡约》石刻,祠堂和其所代表儒家文化一齐变得支离破碎,一方面显示长期被传统文化压迫的人们反弹和报复文化本身,另一方面也反映在现代文化面前,传统文化显得较于无力和脆弱。
(三)后期——重修
但是,走向没落的古老文明并不代表它已经失去任何“可供后来者吸收与借鉴的因素”[7],黑娃带头的风搅雪式的革命运动持续不久便以失败告终,白嘉轩再次率众人将祠堂“完全按照原来的格局复原过来”[2]236,农协的标语被清除,农协人员踩过脚印的砖地也被清洗干净,宗族的神谱也重新绘制。当族人进入祠堂见到那块按朱先生之意重新拼凑完整的《乡约》石碑,都不由喟叹起来,白嘉轩这才明白朱先生是要令族人吸取教训、铭记历史的良苦用心。虽然最终传统文化宣告胜利,但其已像那块破损重合的石碑一样裂痕斑斑。
正如学者雷达所说,作者面对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传统文化,其态度充满矛盾:他既明白传统文化是现代文明的障碍,又眷恋其魅力。[8]因此小说中的反叛者黑娃最终还是屈服在传统文化之下,娶了老秀才女儿为妻,拜了朱先生为师,回归祠堂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过,请求祖宗和族长原谅。另一反叛者白孝文也在胜任营长后回乡祭祖,用回归祠堂的行为洗刷不光彩的过去。历经风雨的祠堂依旧屹立在白鹿原上,这表明传统文化在现代文化中的地位虽有受损却依旧不可动摇,种种的劫难反为其生存和发展注入新鲜血液。
四.结语
《白鹿原》中将具有儒家文化特质的祠堂意象与中国现代历史发展的进程相关联,通过其功能演变的过程,展现“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深层演变历程”[9],也是呼应小说开头书写“民族秘史”的主旨。通过其命运流变的过程,揭示白鹿原上家族命运的变迁及以祠堂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在现代文化中的窘境,暗含作者关怀、思索传统文化未来的发展走向。
参考文献
[1]李金秒.《白鹿原》中的宗法文化研究[D].延边大学文学硕士论文,2010.
[2]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3]萧默.文化纪念碑的风采[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4]郑万鹏.《白鹿原》研究[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
[5]唐云.觅我所失:论《白鹿原》对儒家文化的阐释和留连[J].小说评论,1995(1):29.
[6]王百伶.论《白鹿原》中的空间书写[D].河北师范大学文学硕士论文,2016.
[7]何西来.关于《白鹿原》及其评论——评《白鹿原》评论集[J].小说评论,2000(9):40.
[8]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论[J].文学评论,1993(6):115.
[9]祁小绒.祠堂——《白鹿原》空间意象的文化意蕴[J].社科纵横,2018(8):119.
(作者介绍:廖欣欣,香港浸会大学中国文学、语言和文化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