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教学,如何向深处漫溯
2020-05-19曹加明
曹加明
高中语文教学不能满足于文本浅表层的“滑行”,而要向文本的深处漫溯,方有可能真正带领学生走进语言的丛林,进而展开“语言建构与运用”活动。孙绍振先生在《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的扉页中写道:“在语文课堂上重复学生一望而知的东西,我从中学生时代对之就十分厌恶。从那时我就立志,有朝一日,我当语文老师一定要讲出学生感觉到又说不出来,或者以为是一望而知,其实是一无所知的东西来。”那么,从文本资源的语用性开发视角来看,教师究竟应该何为,方可引导学生向文本深处漫溯,而不是“重复学生一望而知的东西”呢?鲁迅先生的《祝福》一文,就是文本资源的语用性开发的“富矿”。
一、“看似寻常最奇崛”——于寻常处质疑
在《祝福》中,一开篇就写到“我”在旧历的年底回到了故乡鲁镇,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家里。那么鲁四老爷是怎样的人呢?“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这简短的介绍,特别是“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这段寻常的叙述常常被读者忽略。同样值得关注的寻常之处是——“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句话中的“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与鲁四老爷一样,“本家和朋友”“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这寻常之处,透露出的信息难道只是“单是老了些”那么简单吗?
于是,笔者在教学中质疑,追问学生:“鲁镇的人们究竟是什么方面‘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呢?难道只是先前的生活方式和言行举止‘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吗?难道只是‘祝福之类的风俗习惯等没有改变吗?最关键的是什么‘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呢?”
学生联系上下文思考后很快发现:鲁四老爷“大骂其新党”,说明了在清末民初的社会剧烈变动中,传统的、固化的封建思想和观念并没有随着维新运动直至辛亥革命而变化更新。鲁四老爷没有变,我的“本家和朋友”也没有变,他们对待祥林嫂这类女子的态度和观念都没有变,而这就是祥林嫂们所置身的鲁镇境况。其实,鲁镇没有变,其他地方又能有多少变化呢?试想想,祥林嫂们置身如此“亘古未变”的环境中,凭借一己之力,何以“突围”呢?更何况,祥林嫂本人的思想难道就随着维新变法运动而变化了吗?祥林嫂不是同样被“鲁镇”的大环境、被传统的封建观念所浸染着吗?
“看似寻常”的一两处“没有什么大改变”,实则蕴含着作者鲁迅先生的“奇崛”之意——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人士发起的运动虽然轰轰烈烈,但是在“鲁镇”的鲁四老爷们眼里只不过是被“唾骂”的对象,不仅“祝福”等风俗习惯依旧存在于“鲁镇”,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观念、强大的封建礼教依然牢牢地禁锢着鲁四老爷们、祥林嫂们的头脑;平等的春风并未吹拂到鲁四老爷们身上,更未吹散他们内心深处的封建思想;自由的阳光也并未洒向祥林嫂们的心田……
寻常的“没有什么大改变”一句所凸显的是老大帝国封建思想观念的根深蒂固。救救祥林嫂是多么地迫切,又是多么地困难;要想唤醒“鲁镇”这座“铁屋子”中的“鲁四老爷”和祥林嫂又是多么地不易……然而,正如《呐喊》自序中的“老朋友金心异”的劝告——“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那样,鲁迅先生终于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
在对看似寻常、易被忽略的文本细处的质疑、追问中,引导学生发现“奇崛”之处,进而领着学生走进文本资源的深处,亦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是高中语文教学的当务之业。
二、“柳暗花明又一村”——于迷茫处指向
在学生品味文本的迷茫之处时,教师要适时地指引方向,在山重水复中带领学生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教学《祝福》一文时,有学生提出困惑——“鲁镇的人们几乎都对人死后有‘阴司这么一个必然的归处深信不疑,祥林嫂为什么起了疑惑,并且追问‘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呢?”学生此刻的迷茫与困惑,不正是教师借以“启”和“发”的教学契机吗?祥林嫂的“迷茫”原因何在呢?祥林嫂又意欲何为呢?
不可否认的是,《祝福》中的祥林嫂在人生的困境中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奋起抗争过。且不说初至鲁镇鲁四老爷家凭着自己的勤快而谋生的自力更生,亦不说婆婆逼她改嫁时的全力挣扎与抗争——“她就一头撞在香案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单是祥林嫂在柳妈的建议下去土地庙里捐门槛赎罪——“早饭之后,她(祥林嫂)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就可看出祥林嫂没有坐等命运之神的安排,而是凭借一己之力,努力地扭转自身不幸的命运。
在周边人们的嘲笑声中,祥林嫂“整日禁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疤,默默地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鷹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捐门槛”的抗争与努力,让祥林嫂一扫柳妈散播给她的来自“阴间”的迷雾——“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在“捐门槛”赎罪之后,祥林嫂一身轻松——“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经过此番努力之后,祥林嫂以为自己已经赎清了所谓的罪过。于是,在“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然而,四婶一声断喝——“你放着罢,祥林嫂”,原来祥林嫂的赎罪之努力在四婶看来丝毫无效。祥林嫂“像是收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而且“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
这一次的打击,对祥林嫂来说,不可谓不大,然而,即便如此,祥林嫂也没有停止尽力扭转局面的行动,她开始怀疑:柳妈们所称的像她这样的人将来即便去了所谓的“阴司”,也是残留着“大罪名”,也还会受苦,此事真的如此吗?祥林嫂甚至怀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而且,祥林嫂主动向“我”这样一个从鲁镇走出去的见过大世面的“知识分子”来咨询,而不是深陷鲁镇的柳妈们的“宣传”与“熏陶”之中。
由此看来,祥林嫂并非是对鲁镇的这种生死轮回、贬低女性、以神权思想来压迫女性的传统观念深信不疑的,她开始寻求根本观念上的“突围”,然而,祥林嫂从她认为的见多识广的“我”这里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一个人死后,魂灵)也许有罢,——我想”,甚至在祥林嫂追问“那么,也就有地狱了”时,我很吃惊地支支吾吾答道:“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这样的回复,在祥林嫂看来,无疑是陷入了无处可“突围”的“囚笼”,祥林嫂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不得不破灭了,她终究是无处可逃了。这无疑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很快,“我”就从鲁镇的人们口中听到了祥林嫂的死讯——鲁四老爷且走且高声地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祥林嫂“迷茫”的原因何在呢?祥林嫂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生活实践中,没有能够感受到多少生活的“馈赠”,甚至在她不幸地死了两任丈夫之后,不但未能获得周围人等的同情,反而无端地招来了柳妈们所说的克死丈夫的“大罪名”,甚至死后到了“阴司”还要被“阎罗大王”“锯开来”分给两任丈夫之后,终于在何以如此的“迷茫”中开始了怀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那么,开始对“魂灵和地狱的有无”有所怀疑的祥林嫂,又意欲何为呢?显然,祥林嫂不甘于“地狱”对自己的“魂灵”的安排,甚至不能肯定有魂灵、有地狱……在柳妈等鲁镇的人们都深信不疑的时候,祥林嫂为什么对魂灵和地狱的有无起了疑惑,向从鲁镇外面的世界而来的“我”追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呢?
学生经过深思探讨后发现,这自然不是祥林嫂自发主动地开展对真理的求索和探讨,亦不是祥林嫂有了挑战传统的神权观念的强大的勇气,而是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的祥林嫂求生的本能使然。她要在铺天盖地的重压之下寻求一丝生存的理由和空间,她不愿听任柳妈们、四婶们的舆论和观念之“洪流”将孤独无助的自己“淹没”,而是在自食其力、“捐门槛”赎罪无果之后,极力寻求着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希望,即“一个人死后,真的有魂灵吗”“果真有所谓的地狱么”?
因此,对待学生的困惑,即“鲁镇的人们几乎都对人死后有‘阴司这么一个必然的归处深信不疑,祥林嫂为什么起了疑惑,并且追问‘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呢”,教师要勇于“接招”,引导学生深入文本,立足语用,在学生的“愤悱”之时,依托文本“启发”引导,让学生去发现祥林嫂的抗争与求索的历程,去感受语言背后的人物内心的悸动与“挣扎”,去感受生命的苦难与“突围”,即引导学生在对文本语言的剖析与自我言语的建构中获得对生命的审辨式的理解和感悟。
在学生研读文本的“迷茫处”,教师若能引领学生深入文本的内涵意蕴层面,将会使其在“柳暗花明”中发现“又一村”的语言精彩,进而建构起自己理解中的语言世界。
三、“千淘万漉虽辛苦”——于异常处激发
在历来崇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文化传统的国人眼中,对于他者生命的苦难与死亡,向来应该是报以理解与同情的。可是,案头堆着《康熙字典》《近思录集注》和《四书衬》的讲理学的老监生鲁四老爷却在听闻不幸的祥林嫂去世的消息后,不仅没有丝毫的怜悯同情,反而爆出了一声“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在这样的文本细节的异常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文本信息呢?
儒学“浸染”下的鲁四老爷,何以对勤快的雇工祥林嫂的死如此冷漠呢?是因为祥林嫂“死不择期”,“不早不迟”“偏偏”要死在“祝福”的前夜吗?那么,死者祥林嫂可以自己选择自然死亡的日期么?祥林嫂在鲁镇“祝福”前夜的死,是扰乱了含鲁四老爷在内的鲁镇人的好心情还是破坏了鲁镇“善良的人们”的“好运”呢?
儒家的“仁者爱人”,究竟是一视同仁的普爱,还是有性别、身份等诸多差别的差异性极大的有选择的“爱”呢?鲁四老爷对不幸的祥林嫂之死的恶毒的“诅咒”,究竟是出于儒家对于祥林嫂无意之死坏了鲁镇全体民众的好运的一种“公愤”,还是出于个人的发泄“私愤”的需要呢?不管是出于“公愤”还是“私愤”,“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的咒骂,是否有失基本的道德伦理?
这究竟是鲁四老爷个人的修为还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还是儒家的“仁者爱人”本就不是不择时择地择人的普爱之“爱”呢?
此外,学生还发现,其实早在祥林嫂被婆婆带人从鲁镇抢回去,鲁四老爷就已经发出了“可恶,然而……”的声音,学生发现此时的鲁四老爺就已经很是奇怪了——鲁四老爷一方面认为此行为“可恶”,另一方面又用“然而”来对此“可恶”行为表示出相当的理解。鲁四老爷的反应为何如此异常呢?
笔者激发学生对以下问题进行思考:“鲁四老爷何以认为祥林嫂的婆婆到鲁镇来抢回祥林嫂的行为是‘可恶的呢?是鲁四老爷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人的行为深恶痛绝吗?”
学生经过探讨发现,鲁四老爷未必是出于对祥林嫂的婆婆的这种侵犯祥林嫂之人权的行为的不满而发出“可恶”之唾弃声,亦不是对祥林嫂的婆婆“扰乱”鲁镇治安的行为的愤怒,甚至也不是对祥林嫂“破坏”鲁镇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的不满,而是对祥林嫂的婆婆抢回祥林嫂这个“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的雇工而因此给鲁四老爷自己家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的愤怒,甚至还有对祥林嫂未经婆婆允许就私自“偷偷”地跑到外面来的“无组织无纪律”的目无尊长、目无宗法观念的行为的批评。
不仅如此,学生还发现,鲁四老爷不但没有通过一声“可恶”来替被抢的祥林嫂“主持公道”的意思,甚至还以一句“然而……”来对祥林嫂的婆婆的抢人行为表达了相当的理解——祥林嫂的婆婆突然带人前来鲁镇抢回祥林嫂,虽然给鲁四老爷家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但是“通情达理”的鲁四老爷还是相当“大度”且“明理”地对祥林嫂婆婆的做法表示了理解。
而且,更值得关注的是——鲁四老爷对祥林嫂婆婆的抢人之做法表示理解,还不仅仅是所谓的“明事理”的理解,更是骨子里对此番行为的认可——在鲁四老爷看来,祥林嫂的婆婆这样公然抢人的行为不但不违法,也不止是“无可厚非”的,甚至还是“天经地义”的,更是应该得到包括鲁四老爷以及所有鲁镇人乃至其他镇的“明理”之人的理解和支持的。
因此,“开明”如鲁四老爷者,虽然对祥林嫂婆婆抢人的突然之举有些许不满,因为此举给自己家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但是,“识大体”的他还是以一句“然而……”来彰显了自己的“明大理”。
在对文本语言的“千淘万漉”与“推敲琢磨”中,学生将不仅仅感受到此间的“辛苦”,更有对鲁四老爷“可恶,然而……”“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语言异常处的独到、深入的发现。这既包括对文本语言形式的发现,也包含对文本内容的发现,更有对人物内心情感与价值标准的发现。
四、“暗香浮动月黄昏”——于浅易处延伸
在《祝福》一文的结尾处,鲁迅先生耐人寻味地写道:“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很多读者在读这段貌似浅易的文字时,都不约而同地以“等闲之笔”视之,而笔者在细致地揣摩了文本之后却发现,文本语言的浅易处亦有深蕴其中的别样“风景”,寻常的“月黄昏”中也有“暗香浮动”。
于是,笔者在学生阅读之后追问学生:“文中的‘我说‘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你觉得‘天地圣众在‘歆享了牲醴和香烟之后,真的可以‘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吗?”
学生发现,在“祝福”的前夜凄惨地死去的祥林嫂并没有享受到“天地圣众”所赐予的“无限的幸福”,祥林嫂的死甚至都没有能够博得善良的被“祝福”着的鲁镇人的些微同情与怜悯。因此,某种意义上,祥林嫂是被“祝福”“遗忘”的“多余的人”,正如鲁迅先生借小说中的“我”所表达的那样——“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学生还发现,祥林嫂并不是独此一个的特例,因为在“鲁镇”,柳妈、四婶等等虽然在对待祥林嫂时都选择了“隔岸观火”,但是她们无疑都是潜在的“祥林嫂”。更为悲催的是,柳妈、四婶们并没有意识到祥林嫂的悲剧并非其个体的悲剧,而是广大女性“共同的悲剧”。此悲剧甚至也不是浙东地区的一个“鲁镇”的悲剧,而是无数个“鲁镇”的悲剧,因为大江南北有千万个“鲁镇”。
在某种意义上,貌似“和谐”的鲁镇并非祥林嫂们的“王道乐土”,而恰是“埋葬”千千万万个“祥林嫂”的“坟墓”,而可怕的是,置身于“坟墓”与“黑暗的铁屋子”的“鲁镇”的人们并未醒来,而是依然年复一年地沉浸在“祝福”的“醉醺醺”的空气中,“自得其乐”。
“歆享了牲醴和香烟”的“天地圣众”也并没有“尽职尽责”地“护佑”鲁镇的人们,花了整整两年的工钱向神灵“捐门槛”的祥林嫂死在了“祝福”的前夜,未来还将会有更多的“祥林嫂”惨死在“祝福”的前夜。从这一意义上来说,神灵等“天地圣众”并非护佑众生的神灵,而恰是鲁迅先生所言的“吃人”的神灵;“鲁鎮”也绝非表面上“和谐无比”的让鲁四老爷等所谓的儒者“自信满满”的“王道乐土”,而恰是“吃人”的场所!
既然“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的“天地圣众”并未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那么,鲁镇人郑重其事地开展的“祝福”活动,其意义究竟何在呢?是祈盼众神赐福的功利之追求,还是单纯的一种精神信仰呢?如果是前者,不幸的“祥林嫂们”是否应该得到大慈大悲的神灵的赐福和护佑呢?如果是后者,追求单纯的精神信仰的鲁镇百姓是否应该给予“祥林嫂们”一丝同情和悲悯,而不是像鲁四老爷般恶毒地咒骂她呢?
如果,年复一年的“祝福”并未给“鲁镇”的人们带来物质的回馈,更未给“鲁镇”人的精神层面带来什么提升——他们对待“祥林嫂们”依旧冷漠、嘲讽、刻毒,那么所谓的“祝福”究竟是“欺人”的作秀之举,还是“自欺”的精神“自慰”呢?在祥林嫂看来,“祝福”是可以将自己带出“泥潭”的“救命稻草”,还是唯独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只属于鲁镇人的“狂欢”呢?
而文中的那个“我”呢?只是“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我”的“疑虑”真的已经“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吗?“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的“天地圣众”能够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吗?还是作者借“我”之双眼来“揭示疾苦,以引起疗救的注意”呢?
“鲁镇”究竟需要“祝福”所祈祷的“神”来治理,还是需要鲁四老爷这样的“人”来治理,抑或是需要坚持人人生而平等、自由的法律、制度来治理呢?“鲁镇”的“神”“人”共治,真的如鲁四老爷们所认为的那样——具有制度上的优越性吗?“祥林嫂们”会不会笃定地相信“这鲁镇的天下原本就是人家鲁四老爷们的”呢?
而回到鲁镇的“我”,在时隔多年重回鲁镇之后,为什么依然是“在这(祝福)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这是“带泪的微笑与嘲讽”还是“无奈的感慨与失望”呢?
鲁镇会不会像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所说的“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那样,在祥林嫂悄无声息地死在“祝福”的前夜之后依然故我呢?用鲁迅先生的话说,那“简直是一定”的!鲁镇并不缺“无恶意的闲人”,祥林嫂的一己之命,在鲁镇人眼里的确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至多,成为“正人君子”鲁四老爷眼中、心里的“谬种”——“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祝福》文末对鲁镇“祝福”的鞭炮声的描写看似是文本浅易处,但如果教师能够引领学生细细品味揣摩,我们亦能嗅到文本的“暗香”在“浮动”。
一线语文教师应该引领学生在语言文字的丛林中穿行、品味,在文本语言的寻常处质疑、在迷茫处指向、在异常处激发、在浅易处延伸,从而体悟到“看似寻常”处“最奇崛”的风景、“柳暗花明”后的“又一村”、“千淘万漉虽辛苦”后的“发现”、“月黄昏”后文本语言的“暗香浮动”,从而引导学生透过“一望而知”的言语表层,向文本语言的深处漫溯。陈平原先生说:“应该注重的是培养学生发现的目光。发现什么?发现表面上平淡无奇的字里行间所蕴含着的真善美。”[1]对于《祝福》这样的经典文本,教师引导学生去品味、“发现”,甚至还需要质疑、追问,在此过程中开发文本资源、开展“语言建构”活动,庶几可以在向文本语言深处的漫溯中逐步夯实高中语文核心素养的“地基”,即“语言建构与运用”!
注释:
[1]李节:《发现语文之美,享受阅读之乐——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访谈》,《语文建设》,2012年第17期,第10页。
(作者单位:江苏省灌南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