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少年

黄菲

影视剧里，不乏明珠美玉般的少年。然而最打动我的，是两个渺小如微尘草芥的少年。

这两个来自最底层的少年，没有任何主角光环，却在艰难的人生里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彩。他们就是电影《少年的你》里的两个主角，一个叫陈念，一个叫小北。如果按命运原本的走向，她应是那个最该软弱的少年，他应是那个最该堕落的少年。但他们偏以一股至纯至烈的少年心气，在命运的洪流里逆流而上，她倔强坚忍如战士，他纯良诚挚如赤子。命运再粗暴也仍有不屈的少年，生活再冷酷也仍有诚挚的少年。原来世间还有此等少年！幸好世间还有此等少年！

陈念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故事发生的时候，距离高考只剩42天，陈念正在备考。妈妈负债累累，东躲西藏地卖“三无”面膜，经常有债主找上门来。考上北京大学，离开这个城市，是她唯一的念头。她像一株沉默的植物，拼尽全力地朝着有光的方向生长。她成绩越来越好，如果没有意外，会如愿考上理想的大学，在一个明亮、安全、丰美的城市，开启她焕然一新的人生。

然而，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她的同学胡小蝶，因为不堪忍受校园欺凌，跳楼自杀了。围观的同学都在忙着拍照。陈念用校服盖住胡小蝶，为小蝶保留最后的体面。她没有想到，就因为这样一个举动，她成了下一个被欺凌的人：被孤立，被嘲笑，被曝隐私，椅子被倒满墨水，体育课上一次次被球砸中头部，下楼梯时被绊倒，一路滚跌下来……

真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啊！妈妈自顾不暇，老师无能为力，年轻的警察有心帮她，但总是有公务在身。遭遇噩梦的胡小蝶选择了死。千古艰难惟一死。但比死更艰难的，是活。陈念选择咬紧牙关，朝着自己的目标，拼尽全力地去活。当我看到被一伙人剪掉了头发、打伤了脸之后，这个受了巨大羞辱和惊吓的女孩儿，拼命忍着哭泣，仔仔细细地粘贴被撕碎的书本和试卷，心疼之外，更多的是感动和敬佩——至柔弱者至刚强。这个单薄、孤弱、看起来最容易屈服的女孩儿，却比谁都要倔强。孤独而倔强，隐忍而倔强，脆弱而倔强，无助而倔强，惊惶得瑟瑟发抖时，痛哭得涕泪横流时，她都保留着那份倔强。周冬雨不愧是得过“影后”称号的演员。她自如地飞越了10年时光，从眼神，到表情，到体态，都像一个高中生。27岁的她，比一个17岁的女孩儿还像一个少女。她演的陈念有一张少女的脸，就因为这张脸上，有一份拼命也要维持的倔强。陈念的哭戏很多。她的眼圈始终是红的，不是在忍着哭，就是在哭，或者是哭过。然而，无论是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还是被欺凌后失声痛哭，还是和妈妈打电话时哭到发抖，我都能感受到她那份倔强。我偏不低头。我偏不放弃。我偏不认命。我偏不让你们如愿。我偏要为自己争一个前程。她的台词很少，更多时候都是沉默，这样“点题”的话，她一句也没有说过。然而，她演出了那股属于少年人的倔强的心气。少年人最可贵的，最让人心折的，就是那一股倔強的死活不向命运屈服的心气啊！只要一息尚存，命运就别想将她摁倒。《少年的你》并不是一部励志片，却贡献出陈念这样一个最励志的少年。

在最孤独、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陈念遇到了片里的另一个少年，小北。

这两个少年的人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陈念是一个优等生，虽身处黑暗，但有光明前途可奔赴。而小北，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爸爸早逝，妈妈，那个本应该爱他如命护他周全的人，遗弃了他。他不得不沦为一个在街头野蛮求生的小混混。

他们相遇了，如两只无依的小兽，彼此慰藉，彼此温暖，彼此守护。小北做了陈念的保护者，沉默地跟随在不远处，暗中保护她。而陈念，让小北这个已经太久太久不知道什么是温情的男孩儿，这个被几个混混踩在地上打到头破血流也不求饶的男孩儿，在黑暗中流下了一滴泪：“你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作为一个资深电影观众，我当然觉察到了导演的用意——这是一个泪点，但还是顺从地流下了我那份眼泪。

没办法，小北就是一个会让你哭的少年。一个13岁便被丢弃的孩子，为了求生，遭遇过多少欺凌，忍受过多少苦楚，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在弱肉强食的街头长大，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依靠，从未被温柔对待，也没有可期的未来，堕落几乎是他必然的命运。但是，这个生活在阴沟里的少年，不但没有堕落，反而如月光一般清白干净，有一份令人心碎的赤诚。

不得不赞易烊千玺选戏的眼光。小北这个角色实在太动人了。他故作桀骜不驯，实则自卑脆弱，故作强悍冷酷，实则柔软善良，故作老练世故，实则质朴纯真。他要守护陈念，但宁愿一直如影子般留在暗处，因为“被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对你不好”。再苦再痛他都能忍，但一点点儿温暖，就能令他忍不住流泪。他笑起来比哭起来更令人心疼——一个被生活粗暴对待的少年，一个活得那么艰难狼狈的少年，在粲然一笑里毫无保留地捧出他全部的温柔、信任、依恋、欢喜，谁受得了啊？为了活命，他忍受过一个孩子难以想象的痛苦，然而，为了保护陈念，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他的命。即使在决定为陈念赴死的时刻，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最卑贱者最高贵。这个在最底层求生的少年，身处污垢，却有着一颗最温柔洁净的心。

也不得不赞导演选角的眼光。我在观影时，身边有很多易烊千玺的“粉丝”，他们不时发出“好帅啊”的惊呼。帅吗？当然。但帅是“流量”的本分，也没什么稀奇。易烊千玺的可贵，真不在于帅。当他脏兮兮的带着伤口的脸上绽放笑容，呵，就如满满一箱明珠忽然被打开盖子，焕发的光彩简直令人目眩神迷。这还真不是帅能做到。易烊千玺能做到，在于他有一种令人信任的质感，你会相信，他本身就是一个即使被命运将头摁在泥泞里也要咬牙保全一份至纯至真的赤诚少年。

《少年的你》是一部残酷青春片，然而残酷中有一股治愈的力量，因为它塑造了两个真正充满生命元气的少年——即使身处阴沟，也要仰望星空，也要坚守美好，也要奔赴光明。即使在被欺凌的时候，陈念的理想仍然是“保护世界”。他们做到了。少年保护的是人性中的善良、勇气、纯粹、美好，有这些如火种一样珍贵的东西，才有一个值得去爱的世界。祝福那个平行世界里的陈念和小北。祝福世间所有可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