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2020-05-15肖遥
肖遥
记得小时候的春天,跟几个小伙伴上山游逛,转过一个山沟,忽然看到一丛桃花时的那种欣喜。彼时,阳光正暖,微风正熏,花儿也开得正好,几个小姑娘忘了路上的争执,摘一大捧花带回家插到花瓶里,没有人能拒绝摘花这个诱惑。当时没有手机,否则的话,肯定也没有人能拒绝和花朵合影的诱惑。的确如此,桃花的美太单纯,只适宜单纯的偶遇,一旦养在院子里、种在公园里,就少了那种灵性和野趣。
说到赏花,李渔这个生活家说,桃花不会种在名园胜地,只有在乡村篱落之间、牧童樵叟所居之地,才会有好看的桃花。所以看桃花,要骑着小毛驴,游逛到郊外,听任毛驴到处走,就像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一样,才能找到那种不期而遇的乐趣。如果备好酒菜,携美人姬妾到园亭院落,只能说是当春行乐,观赏其他花儿还行,如果说是看桃花且能得到其中真趣,他就不信了。
前几年的这几日,我们会开车上东山赏桃花。东山是一座野山,不高,绕着山路走着走着,能邂逅一大片桃花林,远远在山谷里,在尚未苏醒的干枯野地里,忽然一大片海样的粉红,又温暖又震撼。而今年遇到了如此特殊的一个春天,除了上班,我们尽量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只能想象着往日邂逅的惊喜,聊以自慰。
不过,春天是挡不住的,小区院子里的玉兰开花了。玉兰开花的时候,总觉得应该有钟声或是歌声来伴奏,才配得上玉兰这既纯真又华丽的气质。可是正因为玉兰比其他花朵更加纯粹圣洁,所以也比其他花儿更害怕风雨。其他花儿会此起彼伏地开放、凋零,后继有花,凋零的任其凋零,总有新开的花朵顶上来,掩盖残败,整株花树还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玉兰却轴得很,满树的花开放的时候全部开放,一夜风雨过后,整树花一起凋零,半片花瓣也不留。脱离了树的花就什么也不是了,你没办法从地上捡起一朵玉兰回家插瓶子里,因為落地的玉兰早就面目全非。所以,李渔说,玉兰一开就得立刻赏玩,能玩一天是一天,能赏一时是一时。我家厨房正对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每年玉兰一开,与其说我变得喜欢做饭,不如说我更陶醉于一抬头就看见有玉兰相伴的那种既短暂又丰美的幸福感。看着院子里的玉兰,只期望不要下雨,让玉兰多开一天,春天就能多留一天。
去年的上班路上,我会经过一个大学的花园,花园里的桃、李、杏、樱、丁香、蔷薇,都没有园中的紫荆花开得长久,看到这些精神抖擞的紫荆花,那些生活里的无奈和紧绷都会松弛下来。不管怎样,春天来了;不管怎样,还有这片刻的春光可以抚慰我。李渔说,紫荆像紫衣少年,“亭亭独立,但觉窄袍紧袂,衣瘦身肥,立于翩翩舞袖之中”,不由得让人替它感到局促。这句话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便可说紫荆是一种很有“少年感”的花儿,有一种雌雄同体的美,与其他敏感脆弱的春花相比,紫荆更富有现代性,它耐风雨、经折腾,很有生存策略—它紧紧贴着树干开放,密集的花朵不容易被摧折以致凋残。如今城市绿化中越来越多用紫荆来做点缀,有了这些红云般绚烂的紫荆花在公园、小区、花园、城墙边,随处可见,也使得“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春天不那么令人伤感了。
4月间,附近秦岭山间会有一丛一丛的紫荆花开放,点缀在翠绿的山中,远远望去,会感到一股气象。这气象,也许用“盛大”和“繁华”来形容更合适,虽然这些词说出来是那么的寻常和抽象。很多词,不亲历些什么,其实是难以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的。比如一个朋友跟我说,从前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到年节时,人们都热衷于转发“祝你阖家幸福、平安健康”之类的话,这些话多么平庸无聊呀,有必要发来发去吗?直到他经历了病痛离乱,再看到这几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祝词,忽然心痛到不能自已。
要说“最春天”的花,当属油菜花。去年春天我和老同学阿狸约好,请了一天假去洋县看油菜花。走在路上,阿狸感慨道:“虽然咱们做朋友这么多年,其实一起出去游玩的时间屈指可数,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有事,能这么一拍即合说走就走的旅行,简直罕见,也不知下一次出行又要再过多少年。生命脆弱,人世无常,你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明年又会发生什么,这么一想,眼前是最好、最珍贵的……”她这么说的时候,车窗外全是金灿灿的油菜花。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油菜花还就适合这么呼朋唤友热热闹闹地去看,“香风导,酒客寻帘,锦蝶与游人争路”,我们站在油菜花田里,看“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就像看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到下一周、下个月就没有了,我们睁大眼睛,希望永远记住这个瞬间,记住我俩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放下工作、抛下小孩、卸下责任、挣脱枷锁,偷偷跑出去,一起游玩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