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散文诗中自然意象意蕴探究
2020-05-15许建
许建
摘要:黎巴嫩作家纪伯伦是20世纪东方文学中走向世界的先驱,如《组歌》等散文诗中经常出现的自然意象寄托了他对于生命的哲思、爱情的赞美和社会的认知。清丽而不失凝练、热烈而不失冷峻的美学风格让他的文学作品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深情与理性主义的深思。
关键词:《组歌》;自然意象;深层意蕴;浪漫与理性
纪伯伦最初创作以小说为主,后期先后创作了《泪与笑》(1914)、《先知》(1923)以及《沙与沫》(1926)等独具民族特色的散文诗集,受到世界各国读者的喜爱与推崇。“像从东方吹来横扫西方的风暴”,(1)黎巴嫩作家纪伯伦(1883.1.6—1931.4.10)以清新绚丽的文学风格和深刻隽永的思想内涵向世界传达了“来自雪山和谷地上的人生长思”,(2)一举成为20世纪阿拉伯“旅美派”文坛上最耀眼的明星。
《组歌》收录在纪伯伦散文诗集《泪与笑》中,由《浪之歌》《雨之歌》《美之歌》《花之歌》《幸福之歌》五篇彼此独立的佳作构成。散文诗作为一种融合了诗歌的表现特征和散文描写特征的抒情文学体裁,形式简短,风格多变,适合灵活表达作者对于外部环境和内心世界的独特感受。纪伯伦在旅居美国期间文学创作以散文诗为主,他的散文诗中运用了大量的自然意象(Natural Image),从风雨雷电到山川河海再到花草树木,无不体现着创作主体通过对客观物象细微敏锐的现实感知和独特的审美体验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增添了作品语言上和思想上的诗化色彩。以《组歌》为例,纪伯伦的散文诗中的自然意象的深层内涵大概有以下三点:
一、生命的哲思——一场探寻生存意义的旅程
在《泪与笑》的小引中纪伯伦写到:“泪,我可以让它与我共同承担心里的痛苦;笑,可以成为我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欣慰的外在标志。”(3)文学作为审美活动的一种独特方式,往往使作家通过审美体验来获得最高的生存意义。在纪伯伦的散文诗中,人具有和自然事物相同的性质,那就是脱离精神世界,走入物质世界。自然事物是永恒存在的,这些亘古不变的自然事物融汇到一起就升华为了具有哲学意义的自然意象。“像云一样,走过痛苦高山,跨过快乐平原,与死神吹来的微风相遇,终于回到原地——爱和美的大海,回到主那里……”(4)在纪伯伦的笔下,天上的白云挣脱了一切的束缚,自由地飘荡着,高山成为了艰难险阻的化身,平原成为宁静欢娱的乐园,最终在和微风结合下回到了生命的起源——大海。西方文明一般认为海洋是一切生命的摇篮,人的生命源于海洋又最终归于海洋。从纪伯伦的文字里不难看出他的宗教观念与处世思想中既存有阿拉伯伊斯兰文明的根基,又有受到西方基督教文化影响的痕迹,当然这与他的生平经历有关。
纪伯伦散文诗中对于生命存在意义的探讨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对奉献精神的肯定。《雨之歌》中“雨”的形象是优雅的、温柔的,神明派遣她来到人间,她无私献身,用自己的甘霖滋润田野、灌溉花草、哺育大地,即使是隔着窗户也为敏感的人们带来思想的启迪。雨水润泽万物的自然特性被赋予了人性的乐善好施的美德。雨水奉献自我但终又以另一种形式得以重生,循环往复,才有了世间万物的生生不息,隐喻着生命的轮回;其次是对坚守爱情的推崇。《浪之歌》中海浪自述“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终身的工作。”对于爱人的绝对忠诚与守护成为了他生命的不懈追求;最后是对物质世俗的批判。作者在《幸福之歌》中用“毒蛇”比喻物质,立场鲜明地否定了自私贪婪、重利轻义的价值观,对于爱情是这样,对于生存意义的思考亦复如是。
纪伯伦不仅是一名出色的作家,在美术领域同样具有很高的造诣。在旅居西方时,尼采的哲学思想深深影响了他,并在他的文学与美术作品中都得以体现。尼采的“超人哲学”,即关于建构理想人生的哲学。“尼采哲学的主题是生命的意义问题。”(1)很明显,“超人”具有虚幻性与理想性的特点,作为个体的自我超越,“超人”仿佛具有和日月星辰、陆地海洋一样的意志精神,就如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提到的,“超人就是大地的意义。”(2)人存在的理想状态和自然意象在深层含义上具有形式与内容的同一性。结合纪伯伦的散文诗作品来看,作者无疑也是将关注的焦点置于人的现实命运之上,通过伟大、本真的自然意象表现自己的意识形态与理性认知,从而启发本我对于生存意义和人生价值的理解与生存的自觉。
二、爱情的赞美——一曲守护美好心灵的颂歌
如果说爱与死是文学创作永恒的主题,那么借用外界对纪伯伦作品的一句评价,就是“爱与美是纪伯伦作品的主旋律。”历数纪伯伦的诸多作品,爱情始终是他创作的不竭的动力与主题,美好始终是他创作的不竭源泉与要义。纪伯伦的散文诗中的爱情或俏皮天真,或热烈奔放,或坚韧深沉,或毅然决绝,都那样动人心弦,充满极强的感染力。和纪伯伦一样同属浪漫主义风格的英国诗人济慈曾说:“真即是美,美即是真。”诚然如此,纪伯伦笔下对于爱情的生动描写都寄寓了作者对于美好爱情和诸如爱情之类的世间一切真善美的事物的赞美歌颂。当纯真的自然事物被赋予深厚的思想情感从而转化为自然意象,也就是“寓情于景”时,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爱情,便更加彰显出她的圣洁与光辉。
在借自然意象描摹爱情时,纪伯伦主要运用了以下几类艺术手法。第一是以自然事物的互动关系指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在《浪之歌》中,“海浪”和“海岸”是一对爱人,《雨之歌》中“云彩”和“田野”是一对情侣,这些自然意象被赋予了人的感情色彩,也能够像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相恋相爱,读来非但不会感到突兀怪诞,反而通过自然界司空见慣的现象来反证爱情的合理性,这般巧妙让读者更具有代入感;第二是借美好的事物来象征、烘托爱情的纯洁真诚。如《浪之歌》中夜晚海浪围绕美人鱼共赏繁星夜空渲染了静谧的氛围,从海底捞出地献给美人们的珍珠象征着爱情的纯洁无瑕,也表现了海浪热恋的赤诚之心。又如花朵意象的运用,“我是一朵玫瑰花,日出东方,我开启心扉,少女将我摘下,又把我亲吻,然后把我挂在她的胸前。”(《美之歌》)“我是婚礼的冠冕。”(《花之歌》)“而我只有在纯洁花丛间幽会时,才准许他吻我的双唇。”(《幸福之歌》)。在高贵的爱情面前,世间一切事物仿佛为之倾倒,沦为了爱情的附庸,竭其所能去服务于爱情,这也是作者的主观意愿。散文诗中极度感性化的描写使爱情理想冲破现实的束缚,到达了自由解放的境界。
值得一提的是,在创作《泪与笑》前夕,纪伯伦刚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恋情。但是现实的残酷并没有击碎这位热情的诗人对于爱情理想的追求。“我是爱情的向导,我是精神的醇酒,我是心灵的美食。”(《美之歌》)“我宁愿在充满渴望中死去,不想在萎靡无聊中生存。我希望我的心灵深处充满对爱和美的饥渴。”(《泪与笑》小引)在纪伯伦看来,凡是真善美的事物都值得尽情歌颂,凡是有关爱情的都值得热烈吟咏。纪伯伦的作品中隐含的有关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的通感手法同样有利于塑造作家笔下的美好形象,深刻的哲理和热烈的情感总是能通过审美感知使读者直接接受,对于生活的热爱始终是他情感集中迸发的根本动力。
三、社会的认知——一篇呼唤人文关怀的宣言
纪伯伦能够和印度的泰戈尔以及中国的鲁迅齐名,代表着近代东方民族文学冲出重围,与他文学作品深刻的思想性有很大关系。单纯从纪伯伦优美华丽、情感丰富的散文诗的字里行间,似乎读不出什么深层的思想,要探析其背后寄托的有关个人、社会与国家的内容还要从作家的生平经历讲起。纪伯伦童年时期所处的黎巴嫩正是奥斯曼帝国残暴统治下不堪忍受的家园,因为文学作品公开谴责奥斯曼帝国的暴虐无道,他被迫流落在外。青年时期寄居海外的经历让他充分发掘了自身的艺术潜能,在与各界文艺名流的接触中也逐渐丰富了他的认识思想。颠沛流离,亲人离世,爱情破灭,国家危难,许多不幸在他身上降临,纪伯伦在接受了本土文明与西方文化的融合后,更加坚定了他要通过写作来宣扬自我价值理念与社会认知的决心。
家乡优美的自然风光给孩童时期的纪伯伦烙下了深刻的印象,阿拉伯半岛狭长的海岸线,高耸入云的险峰雪山,交错奔流的长河和宽广的谷地,让纪伯伦对这块美丽的土地始终眷恋。“心理学家皮亚杰认为,人类童年时期的认识模式是图像思维(意象思维),后来才转化为成人的概念思维。但成人的思维结构中保留着图像思维的深层结构……文学的形象性、直觉性、想象性归根结底源于人类童年的意象思维方式;而文学创造的能力,归根结底也源于人类童年的意象思维能力,包括想象力和直觉能力等。”(1)自然意象在他的散文诗中寄寓了对于社会的认知,自然意象不仅变得拟人化,而且更加社会化了。
首先,纪伯伦散文诗中借自然意象抒发了对于祖国的爱与热忱。20世纪的中东地区政治斗争风起云涌,民族宗教纷争此起彼伏,长期流落异国他乡让纪伯伦对于自己的国家思念万分,诗人寄希望于祖国的独立民主,所以将一腔爱国之情化为华美的文字,用不可言说的爱情叙写自己对祖国至死不渝的忠诚与热爱:“熬夜使我精疲力竭,容颜憔悴。但是,我是热恋者;爱情的真谛是长醒不睡。”(《浪之歌》)祖国在他眼中像是爱人一样给予自己无微不至的体贴与关怀,他愿意为爱人坚守到底,宁愿“为伊消得人憔悴”,爱情的悲壮反衬出爱国的崇高;其次,作家借自然意象表达了对于人主体意识的认同。前文提到的纪伯伦的哲学思想和生平经历都表明作家格外重视现实生活里个体人的存在,自我的坎坷遭遇能够让作家更容易与社会底层的人物感同身受,发扬人道主义。这在浪漫色彩浓厚的散文诗中主要体现在各种自然意象有时也会为人支配,给人类带去精神上的慰藉。“寂静之时,我便用自己纤细柔软的手指敲击窗玻璃;那敲击声构成乐曲,敏感的心灵方能通晓领会。”(《雨之歌》)雨水好像也能参透人的心思,为人纾解忧愁。“我能启迪诗人的心灵,我能给画家引路,我能给音乐家当导师。”(《美之歌》)美成為了人类通过领悟各种艺术所要得到的终极关怀,具有指导意义。“我是情侣俩的礼物;我是婚礼上的花环;我是生者送给死者的最后一件赠礼。”(《花之歌》)花存在的意义成为了人类表达真切感情、建立情感关系的信物,实际上也是对人性和生命尊严的衬托。最后,纪伯伦散文诗中也体现出一定进步的历史观与价值观。“他想到用弱者的骷髅建在金银中的荣誉宫殿去与我相会,而我只在情感溪畔那神灵建造的朴素茅舍里才与他见面……他希望计谋为我俩做媒,而我只求纯洁、美好的工作当我们之间的媒婆。”(《幸福之歌》)在纪伯伦看来,爱情固然美好,但他鄙视那些唯物质利益的爱情。他认为只有通过勤恳的劳动才能创造幸福的生活,使自己的爱情美满,这是难能可贵的。
从《组歌》中大致窥见了纪伯伦散文诗语言优美、形式自由、情感充沛、思想深刻的艺术特点。在他擘画的绚丽的理想世界中,千姿百态的自然意象为其所用,焕发各自的生机,歌咏着对于生命的哲思,对于爱情的赞美和对社会的认知。一方面,纪伯伦以浪漫的气质冲击着读者的内心,使人获得美的享受;另一方面,理性的哲思让纪伯伦的文字平添了一分冷峻,正如冰心先生所言:“纪伯伦的作品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讲为人处世的哲理,于平静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凉。”(2)纪伯伦以其卓越的文学艺术成就,在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舞台上都绽放着不朽的丰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