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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前期书籍插图的生成与视觉呈现

2020-05-14李小斌

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卷首永乐版式

李小斌

(六盘水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贵州六盘水553001)

在中国古代刻书史上,明代无论是刻书的技艺、内容还是数量都堪称典范。明代由于印刷技术的提高,大众对图书需求的增多,书籍出版事业十分兴盛,故而在中国古代印刷史上学界常将明代称为印刷史的黄金时期。图像系明代图书消费的重要组成内容,纵观明代出版业的整个历史,有关图像出版业发展的艺术特点基本涵盖了开端、高潮、衰落三个过程,洪武至弘治时期的图像出版在视觉表现上的共同性主要表现为沉稳古拙,这也是明代前期书籍插图的发展走向。明代前期作为明代刻书业繁荣的发轫时期,有关图像出版的作品主要反映在书籍插图中,此时期的图绘承继了宋元以来积累的丰富经验所产生的成就,在风格上略显古朴,但又不失风雅,可以说明代前期的书籍插图艺术是理解明代书籍插图嬗变不可回避的一页,这一时期的书籍插图在整个明代的版刻印刷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基于此,充分认识明代前期图像出版创造的成就显得十分必要。

一、明前期图像出版业的生成

明太祖朱元璋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号召建立了明王朝,为振兴国力,随之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大力发展生产,推动文化建设。明太祖定都南京后,注重思想教育,命礼部广集遗书善本,刻印刊行,并令书籍不得征税,使得刻书风气有了较大起色。明初百废待兴,刻印了不少古籍图书,这一时期与蔚然成风的书籍相比,书籍所附插图同样值得关注。明初的书籍插图又称为版画,属绘画的范畴,是明代出版业的一个特色。明代前期与明代中期以后层出不穷的版画相比,虽在数量、题材、技艺上有所不及,但是图像自身亦呈现出时代发展特点,因而此时期版画虽古拙但不失风雅仍然具有研究价值。自洪武至弘治一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图像的出版经历了一个逐渐发展的历程,就处于明代发展初期的书籍插图来说,除了宗教类插图取得了较高的成绩外,其他题材无论是版式还是雕刻技艺水平都发展相对缓慢,刊刻机构也略显停滞,但是这并不影响图像的水准,例如明初小说戏曲插图在技法上将元代的阴刻与阳刻为主的手法发挥到了极致,画面显得豪放有力,这充分说明了工匠对前代技艺的理解。明初图像刻印的机构根据其性质大抵包括官方、藩府、寺院、书坊以及民间私人等。明代建国初,宫廷内府就设立了刻书处,承担了官方各种书籍的刊刻,内府刻书作为官方机构一直沿袭到明末,然而根据现存的实物图像资料,明代前期内府所刻版画仍以宗教题材为著,其他类别的书籍插图甚少,但也有图绘书籍出版如景泰年间《饮膳正要》。明初书籍插图的画工未有详细史料记载,应是来自民间的职业画家。与明代中期以后社会名流画家参与版画创作虽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明初画匠对于前朝版画的吸收创造的成绩也是令人瞩目的。明代前期不少书籍当中附有插图,这些插图涉及题材广泛,图文并茂,艺术风格上承宋元图绘的传统,也有自身的发展,期间创造的诸多作品为明代中期以后版画的兴盛局面具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因此,捕捉这一时期图像出版事业的发展轨迹,可为了解明代前期图像出版业提供资料。

二、明代前期书籍插图的视觉特点

图像介入书籍历史颇为悠久,现存最早的书籍插图系唐咸通时期《金刚经》扉页画,全图长约十六尺,形象生动雕刻技法娴熟,该图虽为佛教绘画,但插图用于书籍显然已受到了关注。宋元时期,绣像书籍蓬勃发展,除宗教读物附有插图之外,还刊刻了不少题材的作品且具有划时代意义,如南宋刊本《列女传》《梅花喜神谱》《篆图互注毛诗》等书籍插图精美,成为通俗读物附图的较早实例。元代在宋代基础上又有所发展,书籍插图开始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其中戏曲插图《西厢记》、类书《事文广记》都为当时的新刻书种,图像比较新颖,可以说宋元书籍插图在图像结构与表现形式上对明初出版事业都具有借鉴意义。明代前期图像的出版正是在借鉴宋元插图版画的艺术形式上,开始发轫并逐渐繁荣起来的。而洪武至弘治这一时间段的作品,最能体现高潮来临前的一丝微光。

(一)图像的题材

元明之际,由于连年战火的破坏,各类书籍散佚严重。明代建国初期,书籍的刊刻主要得益于前朝遗书的收集,因而书籍插图无论内容还是艺术形式皆与宋元版画相似。这一时期图像涉及的题材主要反映在一些文学、戏曲读物和宗教书籍方面,文学读物如洪武年间《全相二十四孝诗选》《考古图》《诗传大全》等,图绘古拙与宋元版画一脉相承反映了明代前期图像绘制的特点。值得一提的是,宣德年间戏曲读物《金童玉女娇红记》(图1),可谓是明代前期通俗读物当中的稀缺之作,具有开拓之意。除文学戏曲读物之外,宗教书籍插图颇值得注意,此类插图终明一朝相较其他读物不仅数量庞大内容也非常丰富,明代前期宗教书籍插图主要包括儒、释、道三类,其中经籍插图引人注目,尤其是佛教经籍插图数量最多,主要代表有《高王观世音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等,道教方面如永乐年间刻《天妃经》《道藏》《老子道德经》等,此外,这一时期宗教图像的出版作品除经藏插图之外还有宗教性质的通俗读物,如佛教的《释氏源流》、道教《启圣实录》即是此类。

图1《金童玉女娇红记》插图

(二)图像的版式

从明代前期出版的书籍插图来看,根据图书性质的不同,版本也有较大差异。宗教类经籍插图中的扉页一般图幅尺度较大,多为长卷,所以占据页面数量较多,也有占一个页面的独幅图像。而宗教连环画则分为两种格式,一种为前图后文,表现为图像在前文字内容在后;另一种为图像与文字各占一半,即上图下文。通俗读物因与宗教插图书籍性质不同,在版式上也有区别,从目前所见实物材料来看,大抵包括独幅图像、图文混合、上图下文、左图右文四种格式,独幅图像作为插图通常占一个页面,如洪武年间的《考古图》(图2),此书以绘制古器物图形为主,图像占据了一页,应系为更好地说明内容之故。图文混合一般以图像夹于文字中间,洪熙元年(1425)刻《诗词大全》即是此种形式的构图,带有图解的功能。明代前期通俗读物在上图下文格式上常表现为:图像虽位于文字上方,但是仅占整个页面的四分之一,前述洪武年间《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以上图下文版式构图,一诗一图,共计二十四幅,属蒙童读物。值得注意的是,此种版式在元代小说戏曲插图中颇为常见,当属建安版刻的风格。左图右文的图像版式与宗教版画相似,图像占一个页面,如宣德年间金陵积德堂刊戏曲版画《金童玉女娇红记》,共计八十六图,画面繁缛,具有强烈的叙事性。事实上,在以上几本明代前期为数不多的通俗类书籍当中可以发现,洪武、永乐时期由于小说插图的版式承袭了宋元书籍插图的结构特点,故而版式变化不大,反映了时人对于书籍插图的理解仍然停留在宋元以来小说插图建立的传统上。直到宣德开始,人们对于图像的需求开始逐渐转变,根据书籍的内容特点,图像的版式也积极地发生了变化,如戏曲书籍《金童玉女娇红记》为了增加可读性,插图以整幅页面出现,这说明图像的功用已开始受到重视。这种转变是否直接受到了同时期大量的宗教版画的影响,还难以断定,但是间接的渗透是难以避免的。若从观者角度来讲,图文间的微妙变化对于观者也具有较大的影响,如明初小说插图在上图下文版式中基本上追随了建安派的艺术风格,但是从明代成化年间上图下文开始产生变化,图像的占比逐渐加大,由先前的占四分之一页面,变为半幅页面,甚至于整版图开始大为流行。“在上图下文版式的刊本中,图像所占的面积虽多,但文本的影响力笼罩全篇,插图通常只是忠实描摹出下方文本中所叙述的故事情节。当图绘逐渐缩减为每折一图时,各折之中心事件虽有定数,但即使在描绘同一情节时,插图作者亦有其选择的弹性空间。”[1]这种对图幅面积的增大,实际上反映出元代以来形成的版式在视觉空间上已经不能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图像的作用已经上升到与文字具有同等的意义和地位,版式的改变意味着时人对书籍插图的日渐觉醒,而图像意识的彻底觉醒在整面插图大势流行中宣告完成。

图2 洪武年间的《考古图》插图之一

三、明代前期书籍插图出版的语境分析

明代前期书籍插图虽带有古拙浑厚的艺术气息,但是通过画面反而更能窥视出宋元艺术与明代前期版画的互动。然而,颇值得深思的是,明代前期,尤其是洪武、永乐两朝,宗教版画占据了整个版画数量的半壁江山(表1、表2),非宗教类书籍插图相对稀疏(表3),甚至于在建文、洪熙、正统、天顺等朝寥寥无几。明代前期为何宗教图像的出版在数量上要远胜过小说、戏曲等通俗类别书籍的插图?由元代盛行起来的小说戏曲插图缘何在明代前期相对沉寂?将书籍插图放置于明代前期的社会大背景中可能更有助于理解这一现象。

表1 洪武时期佛教经藏插图简表

表2 永乐时期佛教经藏插图简表

永乐年间永乐十七年(1419)永乐十七年(1419)永乐十七年(1419)永乐十七年(1419)永乐十七年(1419)永乐十八年(1420)永乐十八年(1420)永乐十八年(1420)永乐年间永乐年间永乐、洪熙年间永乐二十年(1422)永乐二十年(1422)永乐二十一年(1423)永乐二十二年(1424)《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大乘妙法莲华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妙法莲华经》(内府刻本)《妙法莲华经》《阿弥陀往生净土忏仪》《御制大乘妙法莲华经》《佛说四十二章经》《礼三十五佛忏悔法门》《仁王护国般若经陀罗尼》《妙法莲华经》《佛吉祥德赞》《集书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光明经》《金光明经》内页插图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末卷首扉画卷首扉画卷末

表3 明代前期非宗教书籍插图简表

明代陆容在言及明代建国初期书籍刊刻时云:“国初书版,惟国子监有之,外郡县疑未有,观宋潜溪《送东阳马生序》可知矣。宣德、正统间,书籍印版尚未广,今所在书版,日增月益,天下古文之象,愈隆于前已。”[2]128-129此语虽未针对图像出版业,但是根据明代建国初,书版多集中于官方的史实,刻书行业的发展难免受到一定制约,小说戏曲等书籍插图的情况大体相当。明初洪武、永乐二帝虽对书籍出版采取了鼓励措施,然书籍散迭、书行复兴步履艰难,即使宋元时小说戏曲类书籍插图已有先声,毕竟未成气候,图像在书籍中的趣味性还需要逐步建立。明初帝王之重心主要在于巩固政权,因而所刻书籍也多与此有关,如洪武时期,明太祖曾多次下诏刻印《四书》《五经》《纲目》《说苑》《新序》于学校旨在行教化之道,永乐帝时又敕修《五经四书大全》《性理大全》等。刻书事业在帝王的鼓励之下虽有进步,但是对民间印刷行业以及印刷内容也进行了约束,明太祖于洪武六年颁布《大明律》明确规定:“凡私家收藏玄象器物、天文图谶应禁之书及历代帝王将相、金玉符玺等物者,杖一百。”[3]这种高压政策直至永乐朝也未能消减。永乐时期,政府对于小说戏曲也进行了禁令,如永乐九年(1411)曾发布榜文:“但有亵渎帝王圣贤之词曲、驾头杂剧,非律所该载者,敢有收藏、传诵、印卖,一时拿送法司究治。”[4]上层统治者对于书籍出版的诸多禁令,致使民间刻书机构难以发挥所长,反而愈发谨慎。明英宗朝还曾因妨碍正学之由禁止了部分小说,正统七年(1442)国子监祭酒李时勉曾上奏:“近有俗儒假托怪异之事,饰以无根之言,如《剪灯新话》之类,不惟市井轻浮之徒,争相诵习,至于经生儒士,多舍正学不讲,日夜记忆,以资谈论;若不严禁,恐邪说异端,日新月盛,惑乱人心。乞敕礼部,行文内外衙门,及调提为校佥事御史,并按察司官,巡历去处,凡遇此等书籍,即令焚毁,有印卖及藏习者,问罪如律,庶俾人知正道,不为邪妄所惑。”[5]明代前期一系列对小说戏曲的刊刻规定,小说戏曲等读物不得不陷入沉寂,这对于小说戏曲插图出版业无疑是雪上加霜。图像的复兴建立在宽松的政治环境上,事实是明代前期政治统治者看似支持图书出版,实则对书籍的导向直接制约了书籍以及图像的消费领域,可以说明代成化以前垄断学术界的意识形态是以程朱为核心的“正学”[6]。明人陆容对于当时书市的描绘颇值得玩味:“尝欲买《周易传义》为行箧之用,遍杭城书肆求变之,惟有朱子《本义》,兼程《传》者绝无矣。”[2]181可见,意识形态的固守,想要使图书的种类趋于多样化是十分困难的,毕竟只有开放的社会环境,才会有各类书籍的繁荣,图像的消费才有可能。

然而宗教则不同,自明代建国伊始,明代统治者就注意到对宗教采取保护与利用的政治对策,给予了相对宽松的发展环境,尤其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宗教上褒扬的一系列主张,为佛教在明代中后期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佛经插图明代以前就已有悠久的刊刻历史和传统,入明代以后继续刊刻佛经典籍并附以精美扉画,明初由于经历了元末战乱,前朝所刻藏经多遭损坏,洪武、永乐时期,明太祖、明成祖相继命名僧刊刻《大藏经》,付梓后在朝廷、寺院、僧俗间一度广为募刻,形成了刻印浪潮。对于统治者来说,刻印佛经之目的不过是为维护其政治方纲,补治化之不足。即便是在明成祖之后的几位帝王事佛活动也未有沉寂,对于佛教的政策倡导上明仁宗、明宣宗、明代宗、明英宗大抵沿袭了明太祖、明成祖在建国初期设立的纲领。其中明仁宗对佛事极为积极,如朝鲜《李朝实录》云:“中国自太祖皇帝以来,皆好佛事。洪熙最好,亲设水陆。”[7]通过朝鲜外来使臣所见可以想见当时帝王对佛教的热衷情况。明代前期的统治者为佛教发展创立的优越环境,佛教顺势与明代版刻事业一道,印刷了大量的佛教书籍和版画。故而在此契机之下作为插图的佛教图像得到了发展机会,其数量和内容也随之迅速增加。

四、结语

总之,明代前期的图像出版事业受时代风气的影响,各类书籍插图的发展程度并不均匀,这与其特殊的时代语境有关。其中小说插图式微,究其原因是受到了统治者所倡导的一系列制度的影响。而明前期诸位帝王对佛教的宽容态度,有力地促进了宗教书籍插图的活跃。纵然如此,明代前期的书籍插图并未因此而黯然失色,作为中华帝国晚期最重要的艺术活动,各类书籍插图博采众长,为研究明代图像出版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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