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分割、地区异质性与经济增长质量
2020-05-13祝志勇刘昊
祝志勇 刘昊
摘 要:市场分割已成为影响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增长的重要因素。以往的研究多以经济增长速度作为经济增长的变量,未将经济增长质量纳入研究范围。通过对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机制的理论分析,以及就不同类型市场分割对我国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的实证分析,结果显示:东部地区商品市场的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不利影响程度较大,资本市场的分割是中部和东北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主要影响因素,西部地区则受到多类型市场分割的共同影响。为此,我国应当健全区域协调发展的政策体系,把基本经济制度优势转化为区域协调发展的治理效能,落实公平竞争审查制度、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各地区应当发挥自身比较优势,合理分工,在聚集过程中走向新的平衡,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减少对资源配置的直接干预,实现区域高质量发展。
关键词:市场分割;经济增长质量;地区异质性
中图分类号:F2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43(2020)04-0086-14
我国经济运行的体制机制经历了一个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渐进式转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经济分权和国家治理能力及体系的变革在驱动地方政府积极推动当地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导致地方政府倾向于通过市场分割对当地经济进行保护,以致国内市场难以实现整合,规模经济的潜力无法得到最大发挥。随着我国经济迈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市场分割问题成为我国经济增长质量提升的重要影响因素。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全面实施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清理废除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和做法……打破行政性垄断,防止市场垄断,加快要素价格市场化改革,放宽服务业准入限制,完善市场监管体制”。通过打破市场分割建立统一的国内市场,是发挥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的重要前提。
一、相关文献综述
作为地方政府竞争的均衡结果,市场分割主要表现在地方政府通过资金支持、政策倾斜等方式阻碍资源的跨区域流动,以达到保护当地企业和经济免受外部激烈冲击的目的。自Young提出中国存在市场分割现象[1]以来,众多学者对市场分割问题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具体到针对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方面,研究结论莫衷一是。
部分文献着重分析了市场分割对中国整体经济增长的影响,如阳国亮、何元庆等借用博弈论方法研究发现,地方市场分割不利于我国整体经济增长[2]。Poncet则认为,市场分割会排斥市场竞争,扭曲资源配置作用,从而对当期经济增长起到阻碍作用[3]。张俊生、曾亚敏从农业生产的角度分析认为,市场分割抑制了农业企业生产率的可持续增长,容易使得实际增长率低于预期增长率[4]。Hsieh & Klenow认为,中国各地区市场分割所带来的要素配置扭曲降低了生产率的总量水平[5]。
上述文献从多个角度证实了市场分割对中国整体经济增长的不利影响,但并未揭示地方政府实施市场分割的原因,即地方政府的市场分割行为会对区域经济增长产生何种影响。由此,部分学者对此进行了研究,刘再起、徐艳飞运用bootstrap面板因果检验方法对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的关系进行分析后发现,市场分割有助于地区经济增长,这一现象在沿海地区表现得更为明显[6]。付强通过引入产品差异化的厂商寡占模型分析了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机制,发现市场分割能以产业同构为媒介促进经济增长,对外开放和经济周期对这一促进作用的发挥有着较大影响[7]。也有文献从微观角度分析了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如宋渊洋、单蒙蒙在分析市场分割对企业经营效率的影响后认为,市场分割使得企业缺乏改善经营的动力,阻碍了要素的自由流动,从而使得企业经营效率降低,不利于企业出口的增长[8]。王磊、汪恒在通过企业数据构建资源配置效率评价指标的基础上分析了市场分割对区域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研究表明市场分割以扭曲资源配置为代价促进经济增长[9]。
一些文獻进一步分析了市场分割对地区经济增长的短期和长期效应,并认为二者存在差异。陆铭、陈钊指出,地区市场分割程度存在一个临界点,在低于这一临界点时,政府采取市场分割的手段能推动当地经济的增长;但当市场分割程度超过这一临界点后,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将由促进转为抑制[10]。付强、乔岳构建动态博弈分析框架分析后发现,市场分割不利于经济的即期增长,但长期来看这一抑制作用不显著,在一定条件下还将为后期的经济增长准备条件,从而在理论上验证了陆铭、陈钊提出的市场分割和经济增长存在倒U型关系的假说[11]。宋志涛通过动态面板纠偏最小二乘虚拟变量法分析了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的关系,验证了倒U型关系的存在,同时发现在考虑市场分割和对外开放这两个因素后,我国经济呈现条件收敛的特征[12]。孙博文、雷明借助新经济地理框架分析了市场分割对企业家收入的影响,研究表明市场分割在短期会带来企业家收入的提升,但长期来看贸易福利损失较大,不利于长期经济增长[13]。邓慧慧、杨露鑫应用广义倾向得分匹配方法验证了市场分割与地区生产率的倒U型关系,同时指出多数地区仍处于倒U型的左侧,即提高市场分割强度有利于地区生产率的提升[14]。
也有部分学者进一步分析了市场分割的地区异质性及其对经济增长影响的差异。宋冬林等研究发现,东部、中部、西部与东北地区市场分割对于区域经济增长存在较大差异,中部和东部地区符合倒U型特征,但西部地区则呈现U型关系[15]。景维民、张景娜分析了市场分割对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研究表明市场分割对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的负面影响比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更大[16]。
现有文献对于研究中国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的关系有着重要意义,但也存在不足之处。在经济增长的概念界定上,仅局限于经济增长数量这一方面,而未考虑经济增长质量的变化。在衡量市场分割时,现有文献多以产品市场上的市场分割作为代表性指标,缺乏对其他市场上的市场分割的分析。实际上,当前中国的市场分割现象不仅存在于产品市场,而且广泛存在于劳动力和资本等要素市场。
二、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机理
(一)资源配置效应
地方政府的市場分割行为一方面阻碍了劳动力和资本等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造成了供需双方的信息不对称,从而使得要素市场资源配置发生扭曲,无法实现最优配置,不利于整体范围内劳动力和资本生产率的提高;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实行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援助之手”在后期也可能转变为“攫取之手”,阻碍本地区企业进一步发挥其规模效应和比较优势,不利于本地区企业在其他地区市场的扩张,降低了企业生产效率,使得本地区资源利用效率降低,降低了地区经济增长的效率。由于各地区要素资源存在差异,这一效应在各地区的发挥也存在差异。对于本地区稀缺要素的需求较大将使其倾向于降低该类型市场分割,与之相反,对于本地区较为丰裕的要素资源的额外需求较小,将使其更倾向于通过对该类型要素进行市场分割来保障本地区企业要素资源的使用。此外,某种要素资源的丰裕也使得该类型的市场分割所带来的要素资源配置扭曲的影响有所减弱,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不利影响减弱。
(二)公共服务保障效应
现阶段,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财权”和“事权”还不匹配,地方政府在承担大量行政事务的同时缺乏充足的财政资金支持,因此地方政府实施市场分割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保护当地经济的发展,保障地区税收等财政收入的增加。而地方财政收入的增长将使得地方政府有充足资金为本地区居民提供更好的社会服务,推动地方政府扩大对公共服务领域的投资,有助于地方社会福利的增加,实现经济增长的包容性。但市场分割可能使地方政府陷入“囚徒困境”,为保护地方经济,谁也没有动力首先去减弱本地区的市场分割水平,而这将滋生较大的“寻租”空间。作为地方政府与地区内部企业之间的“隐性契约”,市场分割很可能与腐败密切相关,这将导致政府施行市场分割所获得的福利分配不合理,无法实现经济的包容性增长。
(三)产业结构调整效应
地方政府实行市场分割的目的之一在于提高本地区区域分工地位,实现地区产业结构的高级化。政府实行市场分割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地区产业结构的升级。一方面,商品市场分割为本地区企业产品销售提供稳定市场,有助于企业扩大市场份额,为企业提供稳定的利润来源,从而使得企业得以扩大生产规模和实现技术改造升级,实现从劳动密集型企业向知识技术密集型企业的转变;另一方面,劳动力和资本市场分割使得本地区企业拥有充足的劳动力和资本要素,这有助于提高企业的生产率,降低企业的生产成本,为企业转型升级提供人才和资金保障,从而带动地区产业结构升级,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
(四)创新动力弱化效应
当地区实行市场分割时,本地区企业面临的来自其他地区企业的竞争降低,所面临竞争压力将减小,从而使得市场上可能存在“非创新性获利空间”,即企业不需进行产品创新即可获得利润,这将削弱本地区企业的创新动力。另外,本地区实行市场分割将阻碍创新投入要素的获得,从而降低了创新投入要素的配置效率,不利于企业创新能力的提升。
(五)经济波动效应
市场分割对本地区企业的政策倾斜和保护,使得本地区企业免受激烈的市场竞争,但也使得企业对于风险的认识和抵御能力下降。企业面对经济波动时难以通过技术创新或者退出市场的手段进行调整。此外,市场分割使得国内市场的规模效应无法发挥,各地区市场规模和区位条件成为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重要影响因素。在市场规模较大的东部地区,本地企业具有较大的产品需求,可以弥补市场分割所带来的规模效应的损失,从而减小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同时,该地区能够更便捷地通过国际市场实现规模经济,但这也使得本地企业面临较大的国际市场风险,加大了本地区经济所面临的风险,加剧了本地区经济增长的不稳定性。与之相比,中西部地区市场规模较小,本地区所能支撑的市场需求有限,实行市场分割所带来的规模效应的损失较大。同时,这些地区对外开放得更晚,交通运输成本更高,因此对国际市场的利用程度更低,与之相对应的是所受到的国际市场风险降低,这将使得各地对是否实行市场分割的态度存在差异。
三、模型设定、变量与数据说明
(一)模型设定
这里利用全国30个省份(除西藏外)2001—2017年的数据构建计量模型,分析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对于全国数据,由于其为短面板数据,故采用静态估计和动态估计;对于分区域数据,由于其属于长面板数据(矩估计在小样本情况下无效),故采用静态估计。
1.静态估计
模型具体形式如下:
模型(1)为基准回归模型。其中,下标i为地区;t为年份;QEG为经济增长质量指标;GOODS、LABOR、CAPITAL分别代表商品、劳动力和资本市场的市场分割程度;Z表示除市场分割外的其他控制变量,包括政府干预程度、人力资本、基础设施以及劳动力禀赋;λt表示地区的固定效应;εit表示随机误差项。
2.动态估计
地方政府的市场分割行为一般不仅对当期产生影响,而且有可能由于时间惯性产生滞后影响,如政府政策、补助的长期性影响等。经济增长质量也会一定程度上反向影响市场分割的情况,一般来说,经济越发达的地方市场分割的程度越小,从而产生逆向因果关系。另外,经济增长质量指标体系内容较为丰富,与控制变量之间可能存在联系。这些问题的存在都将使得模型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基于此,本文采用矩估计方法,以被解释变量的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进行系统矩估计,具体模型如下:
模型(2)为动态回归模型。在静态回归模型的基础上,加入被解释变量的滞后项作为被解释变量,k为滞后期数,通过这一模型来考察经济增长质量及其他解释变量的前期变化对当期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
(二)主要变量说明和数据来源
1.经济增长质量
随着国内外学者对经济增长质量研究的不断拓展,对于经济增长质量的指标选取和测度方法亦日渐丰富,这些方法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别:一是单指标评价方法,主要以全要素生产率或者增加值率作为经济增长质量的评价指标,这一方法的局限是不能反映经济增长质量的全貌;二是构建多指标综合评价体系,对经济增长质量进行综合反映,但由于不同学者研究视角的不同,在构建经济增长质量指标评价体系时的指标选取有所差异。这里认为,经济增长的质量涉及经济增长的效率、结构、生态环境和社会福利等方面,因而度量经济增长质量必须借助由多方面、多指标所构成的综合评价指标体系来实现[17]。为此,这里主要选取被学者们广泛采纳的指标,构建起包括有效性、持续性、协调性、创新性、稳定性和包容性六个维度的经济增长质量指标体系[18-21]。指标体系中各指标设置与衡量方式如表1(下页)所示。
各基础指标的数据主要源自2001—2017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鑒》、各省份历年统计年鉴以及国家统计局网站数据库。在指标计算中,将GDP、固定资产等含有价格因素的数据根据历年GDP指数和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进行平减,调整为以2001年为基期的实际值。对于资本存量的计算,这里参考张军、章元[22]的方法,采用永续盘存法进行计算,折旧率设定为9.6%;全要素生产率采用投入产出法以劳动和资本作为投入计算而得;借鉴干春晖等[23]的思路计算出第三产业与第二产业产值之比和泰尔指数作为产业高级化和合理化的指标;经济增长波动采用本年实际GDP增长率减去上年实际GDP增长率后与上年实际GDP增长率之比的绝对值来衡量。
在经济增长质量综合指数的计算中,各基础指标的属性和量纲量级有着较大差异,这里采用极差法对所有基础指标进行处理。在计算方法的选择上,现有文献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计算多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或熵值法等,但这些方法主要是用于截面数据的分析,在经济增长质量的计算过程中无法考虑时间序列的影响,因此这里采用将时序分析与主成分分析相结合的全局主成分分析法(GPCA)对经济增长质量进行测度。先对经济增长的六个维度下各指标的权重进行测度(见表1),计算出各维度指数,将这六个维度计算所得的指数用极差法进行处理后,采用全局主成分分析法,从而得到各省份的经济增长质量综合指数。
2.市场分割程度测算
这里采用当前研究中最常用的价格指数法[23]对各地区各类型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的市场分割程度进行测度,以商品市场为例,主要计算步骤包括:
(1)对i、j地区的商品k的环比价格之差使用对数差分法进行处理:
(4)由于两个地区即使不相邻也存在市场分割的可能,因而这里采用付强、乔岳[11]的做法,用该地区与其他所有地区的价格方差的均值VAR(qijt)作为衡量各地区市场分割程度的指标。
这里通过上述方法以各地区的商品零售价格指数、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和就业人员平均实际工资指数来分别测算除西藏外的30个省(区、市)2001—2017年的市场分割指数,各类商品价格的数据主要来自2001—2017年《中国统计年鉴》。其中,在商品零售价格指数中的商品种类上选取食品、饮料烟酒、服装鞋帽、纺织品、中西药品、化妆品、书报杂志、文化体育用品、日用品、首饰、家用电器、燃料及建筑装潢材料共13类商品。由于统计口径的变化,2003年后统计年鉴上商品零售价格指数中的商品种类出现了调整,为尽可能获得更多的数据,这里以2003年后的中西药品及医疗保健品价格指数作为中西药品价格指数,以文化娱乐产品价格指数作为文化体育产品价格指数,以金银珠宝价格指数作为首饰价格指数,以家用电器以及音响器材价格指数作为家电用器价格指数,以建筑材料以及五金材料价格指数作为建筑装潢材料指数。固定资产价格指数包括建筑安装工程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设备工器具购置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以及其他费用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三类。就业人员平均工资指数包括国有城镇单位、城镇集体单位和其他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实际工资指数三类。
3.控制变量
根据现有文献,在上式中所述的控制变量主要包括政府干预程度(GOV)、人力资本(HC)、基础设施水平(INF)、劳动力禀赋(LFE)。其中,政府干预程度(GOV)采用地方政府财政支出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作为指标;人力资本(HC)表示为各地区普通高校在校学生人数与地区总人口之比;基础设施水平(INF)为每平方公里的铁路营业里程、内河航道里程和公路里程之和;劳动力禀赋(LFE)以各地区就业人口与地区总人口之比衡量。为保证数据的平稳性,这里对所有控制变量均进行取对数处理。
4.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下页)和表3(下页)分别报告了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性统计结果。表3中各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较小,表明各变量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这里就不同类型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进行实证分析。根据豪斯曼检验结果除不包含控制变量的劳动力市场分割回归和资本市场分割选择随机效应模型(RE)外,其他回归均选择固定效应模型回归(FE),表4报告了基准回归的结果。
表4中列(1)、(3)、(5)分别为加入控制变量后不同类型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影响的单独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各类型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均为负面影响。从影响系数的大小与显著性来看,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分割存在较大差别,验证了对市场分割进行细分考察的必要性。
具体而言,商品市场和资本市场分割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商品市场和资本市场分割程度越高的地区,地区经济增长质量越差。商品市场分割一方面使得企业难以发挥规模效应,限制了企业的发展;另一方面也使得企业缺乏创新动力,弱化了自身抗风险能力和创新意识,使得经济稳定性下降。资本要素的市场分割使得各地区资本无法实现自由流动,资本的资源配置效率降低,不利于资本生产率的提高,降低了经济增长的有效性。劳动力市场分割的系数值与其他两类市场分割系数值相比较小且不显著,表明劳动力市场分割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较小。总体而言,市场分割不利于我国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其中,对经济增长质量影响最大的是资本市场的分割,其次是商品市场的分割,劳动力市场分割的影响较小且在统计上不显著。在控制变量中,对经济增长质量具有显著作用的是政府干预和人力资本,二者的系数均为正且显著,说明政府对经济的合理干预和引导以及地区人力资本水平的提高有助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
(二)动态面板估计结果
表5中将各类型市场分割逐次进行动态回归,均以滞后一阶和二阶被解释变量作为解释变量,同时选取各被解释变量的最多二阶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自相关检验结果表明模型均只存在一阶自相关而不存在二阶自相关,符合矩估计成立的前提,同时sargan检验结果表明模型不存在过度识别问题,说明工具变量选取是有效的。从估计系数来看,商品和资本市场的市场分割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与经济增长质量负相关,表明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不利影响主要体现在商品市场和资本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过程中资源配置效率的扭曲以及企业创新动力和抗风险能力的弱化。在动态估计中,劳动力市场分割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各地区区际间的劳动力市场分割有助于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其原因可能包括:一是我国劳动力市场分割主要集中在城乡分割上,区际之间的劳动力市场分割程度较低,因此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负面影响较小。二是我国仍处于人口红利期,各地区劳动力禀赋较为充足,各地区就业人口与地区总人口之比仍保持在50%以上,实行劳动力市场分割后当地仍能为本地区企业提供充足的劳动力要素供应,保障企业的转型升级,实现地区产业结构升级,同时也使得劳动力市场分割带来的要素资源配置扭曲的影响有所缓解,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不利影响减弱。三是作为劳动力迁移主要目的地的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为减轻交通拥堵和降低城市污染等而实行控制人口政策,这使得城市内部人群得以享有更高水平的公共服务,有助于提高这些城市的经济增长质量,从而使得劳动力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质量呈现正相关关系。总体来看,不同类型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也存在显著差异,再次印证了对不同类型市场分割进行分别考察的必要性。
从控制变量来看,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促进作用较为显著,可见提高人力资本水平是各地区提高经济增长质量的重要途径,其余变量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较小且不显著。
(三)分地区回归结果
为了验证市场分割是否因地区异质性的存在而对各地区的影响存在差异,接下来对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进行分别回归。由于各地区的数据属于长面板数据,因此首先对“不同个体的扰动方差均相等”“不存在组内自相关及组间自相关”等假设进行检验,结果表明,误差项ε均存在显著的不同个体的扰动方差不相等,存在组内自相关或组间自相关。为纠正以上问题,这里采用全面的可行广义最小二乘法(FGLS)进行估计,估计结果如表6(下页)所示。
表6中列(1)、(2)、(3)、(4)分别表示东部、中部、西部与东北地区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各地区不同类型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
东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受到商品市场分割的影响较显著。东部地区经济较为发达,企业数量众多,且多以轻工业产品和高新技术产品生产为主,需要较大的市场规模。商品市场分割不利于当地企业产品的销售,使得东部地区企业多以出口为主,加剧了企业所面临的国际市场风险,从而使得地区经济增长的不确定性提高,导致地区经济增长质量下降。劳动力与资本市场分割对东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不显著,且勞动力市场分割对东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主要起促进作用。其原因可能是由于东部地区人口众多,劳动力资源丰富,要素配置扭曲效应较其他地区较小,且我国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主要集中于东部地区,这些城市实行市场分割保障了城市户籍人口所享受的公共服务水平,从而提高了本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使得东部地区劳动力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质量的关系呈正相关。
中部和东北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主要抑制因素为资本市场的分割。这些地区由于本地区资金较为缺乏,地方政府实行资本市场分割反而使得本地区企业缺乏进行创新和提高企业生产率所必需的资金,无法实现企业的规模扩张和技术升级,不利于地区产业结构调整升级,进而使得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降低。劳动力市场分割对中部和东北地区的抑制作用较小且不显著。这些地区大城市和特大城市数量少于东部地区,实行劳动力市场分割所带来的城市居民社会福利水平提升较小。东北地区商品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主要起促进作用但并不显著。其原因可能在于,东北地区产业结构主要以重工业为主,产品价值高但数量少,对市场规模的依赖程度较低,因此东北地区尽管实行商品市场分割使得市场规模有限,但对本地区企业产品的销售影响较小,反而有助于企业占领本地区市场,提高企业利润,从而实现企业的规模扩张和技术升级,推动地区产业结构的转变,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然而,这一促进作用又受到资本市场分割导致的资本缺乏的制约。
西部地区不同类型的市场分割都不利于本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从商品市场分割来看,由于西部地区交通不便,商品运输成本较高,因而商品市场分割使得地区商品价格提高,居民生活成本提高,社会福利水平下降。由于西部地区大城市和特大城市较少,对劳动力流动的限制反而容易造成地区就业压力增大,失业率提高,因而对于西部地区实行劳动力市场分割是得不偿失的,会阻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西部地区与其他地区相比,资本市场发展时间较晚,发展尚不充分,实行市场分割使得企业缺乏资金进行技术创新,导致要素资源配置效率下降,进而使得企业发展受限,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难以提高。
在控制变量中,政府干预和人力资本对各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都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说明政府的适当干预和地区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有利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其中,人力资本对西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最大,说明经济增长质量越低的地区人力资本对该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高的作用越强,因此提升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质量处于较低水平的地区实现经济增长质量提高的重要突破口。基础设施水平对东部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显著为负,这有可能是由于东部地区城镇化发展较快,该地区的基础设施水平仍显得不足,如何实现这些地区的基础设施与经济增长质量的相互促进仍有待探讨。劳动力禀赋对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主要表现在西部地区,对东中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为负,说明在经济增长质量较高的地区,不仅要保障劳动力数量的供给,而且要推动劳动力供给结构的调整,提高劳动力素质。
(四)稳健性检验
1.差分矩估计回归
在此,通过差分矩估计(DIFF-GMM)方法对动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进行检验,估计结果见表7列(1)。从AR(2)检验和Sargan检验结果来看,符合差分矩估计成立的前提,且不存在过度识别的问题,说明差分矩估计的结果是有效的。与动态矩估计(SYS-GMM)回归结果相比,商品和资本市场分割的系数有所降低,而资本市场分割的回归系数则有所提高,但这一变化并未改变各类型市场分割的系数符号与显著性,这说明模型具有稳健性。
2.消除极端值影响
为消除极端值对回归结果的影响,这里删除了样本中各类型市场分割指数分布上下各1%分位的观测值,保留493个样本组成非平衡面板后再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7列(2)所示。与基准回归结果相比,商品市场分割的回归系数减小,资本市场分割的回归系数显著增大,而劳动力市场分割系数的变化较小,表明资本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仍比商品市场分割更强,劳动力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较小。总体来看,各核心解释变量与控制变量的系数符号和显著度与基准回归结果均保持一致,说明模型较为稳健。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在分析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质量影响机制的基础上,通过静态回归和动态回归实证研究了市场分割对我国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得到以下结论:第一,不同类型市场分割对我国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存在差异。静态回归与动态回归结果均表明,商品市场和资本市场分割是阻碍我国经济增长质量进一步提升的主要因素,二者都不利于地区要素配置效率的提升与企业创新的提升;而劳动力市场分割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国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第二,市场分割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存在地区异质性。通过将全国分为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进行分组回归后发现,商品市场分割不利于东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而抑制中部和东北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的主要因素是资本市场的分割;各类型市场分割对西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均主要起抑制作用。第三,人力资本的提升有助于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无论是静态回归还是动态回归的结果都表明,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有利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且分地区回归结果表明,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对经济增长质量较低的西部地区的促进作用较大,可见提升地区人力资本水平是经济增长质量处于较低水平的地区实现经济增长质量提高的重要突破口。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一)发挥自身比较优势,推动区域协调发展
欠发达地区实行市场分割的目的在于通过市场分割实现区位分工地位的提升,转变比较优势,从而实现与发达地区“齐步走”。随着我国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这一违背比较优势的发展思路已不可取,因此在未来区域发展中应当从全国整体规划出发进行顶层设计,发挥各地区比较优势,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合理分工。各地区应当以中心城市和城市群为主承担经济发展功能,其他地区主要承担保障粮食安全、生态安全、边疆安全等方面的功能,加强优势互补,通过建立利益共享和补偿机制,推动地区功能调整,实现区域协调发展。
中央政府应当因地制宜制定不同的考核标准,针对所划分的功能区的不同对当地政府制定不同的考核标准。对于不主要承担经济发展功能的地区应当考虑降低经济发展考核的要求,转而以粮食产量、环境质量、地区安全等为考核重心,构建地方政府政绩考核新标准。同时,积极发挥财政转移支付对区域发展战略的引导作用,引导各地区由竞争思维转变为合作思维,可在财政转移支付资金分配中推行绩效考核机制,激励各地区加快进行功能分区。此外,在推进地区优势互补的同时,也要保障民生底线。在各地区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对于不主要承担经济发展的功能区应当继续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力度,增加对欠发达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保障该地区的人民生活水平。
各地政府一方面应引导各类生产要素和人口向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流动和集聚,放宽对大城市人口规模的限制,改革户籍制度,逐步取消大中城市的落户限制,积极推进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省级统筹,保障外来人员的权益。另一方面,应继续扩大城市群的规模和城市数量,通过城市群打破省际之间的区域壁垒。
(二)优化营商环境,减少地方政府对市场活动的直接干预
市场分割主要表现为地方政府通过行政手段直接干预市场,对市场准入条件和企业竞争进行限制。为此,国家应当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一是进一步放宽市场准入条件,实行全国范围内统一的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保障各地区各类市场主体依法平等进入市场,禁止各地区另行制定市场准入性质的负面清单,保障各类市场主体进行公平竞争。二是允许地方市场监管部门展开独立监管,加大反不正当竞争的执法力度,预防和制止市场经济活动中的不正当竞争和限制竞争行为,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地方政府应将对市场活动的直接干预转变为进行事中事后监管。一是减少对生产要素的直接配置,发挥市场的决定性作用。推动建立跨区域的联合产权交易所,实现各地区产权交易联网互通,完善产权信息披露制度,建立统一的交易标准,探索产权的跨省交易制度,通过市场竞争实现要素资源的自由流动和合理配置。二是在市场监管方面各地区监管部门可依靠互联网和大数据等技术实现信息的互通互享,提高跨地区监管的速度和效率,建立健全跨部门、跨区域行政执法联动响应和协作机制。
(三)提升地区人力资本,助推经济增长质量较低地区实现跨越式发展
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有助于经济增长质量较低的地区实现对发达地区的追赶。因此,经济增长质量较低地区应当重视提高地区人力资本水平,通过人力资本的提升促进知识、技术、信息等高质量发展生产要素的聚集与裂变,推进产业链、人才链、创新链的协同发展,实现经济增长质量的快速提升。
实现地区人力资本提升的途径之一是引进人才,各地区应当依据自身产业发展的需要,制定有吸引力的人才引进政策,积极开展洽谈会、招聘会,探索建立户口不迁、关系不转、身份不变、双向选择、能出能进的人才柔性流动机制,吸引人才尤其是高层次人才的集聚。二是改革地区人才培养机制。加快建立健全地区职业技术人才培养机制,建立区域间统一的职业人才认定标准,推进本地区职业技术大学的建设,对接本地区职业人才需求,培养符合地区发展需求的人才。
参考文献
[1]YOUNG A. The razors edge: Distortions and incremental reform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J].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2000, 115 (4): 1091-1135.
[2]阳国亮,何元庆.地方保护主义的成因及其博弈分析[J].经济学动态,2002(8):27-31.
[3]PONCET S. Measuring Chinese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integration[J]. China Economic Review, 2003, 14(1) : 1-21.
[4]張俊生,曾亚敏. 地方保护对农业企业可持续增长的影响——一项初步的经验研究[J].中国农村经济,2008(10):67-73.
[5]CHANG TH, PETER J K. Misallocation and manufacturing TFP in China and India[J]. MPRA Paper, 2007, 124(4):1403-1448.
[6]刘再起,徐艳飞.对外贸易、市场整合与地区经济增长——基于bootstrap面板因果检验[J].世界经济研究,2013(3):22-28.
[7]付强.市场分割促进区域经济增长的实现机制与经验辨识[J].经济研究,2017(3):47-60.
[8]宋渊洋,单蒙蒙.市场分割、企业经营效率与出口增长[J].上海经济研究,2013(4):39-49.
[9]王磊,汪恒.市场分割与区域资源配置效率[J].商业研究,2015(6):18-25.
[10]陆铭,陈钊.分割市场的经济增长——为什么经济开放可能加剧地方保护?[J].经济研究,2009(3):42-52.
[11]付强,乔岳.政府竞争如何促进了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关系再探讨[J].世界经济,2011(7):43-63.
[12]宋志涛.市场分割与地区经济收敛关系的实证分析——基于动态面板纠偏最小二乘虚拟变量法的估计[J].统计与信息论坛,2012(7):84-89.
[13]孙博文,雷明.市场分割、降成本与高质量发展:一个拓展新经济地理模型分析[J].改革,2018(7):53-63.
[14]邓慧慧,杨露鑫.高质量发展目标下市场分割的效率损失与优化路径[J].浙江社会科学,2019(6):4-14.
[15]宋冬林,范欣,赵新宇.区域发展战略、市场分割与经济增长——基于相对价格指数法的实证分析[J].财贸经济,2014(8):115-126.
[16]景维民,张景娜.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基于地区发展不平衡的视角[J].改革,2019(9):103-114.
[17]钞小静,廉园梅.劳动收入份额与中国经济增长质量[J].经济学动态,2019(9):66-81.
[18]毛其淋.二重经济开放与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的演进[J].经济科学,2012(2):5-20.
[19]王薇,任保平.我国经济增长数量与质量阶段性特征:1978—2014年[J].改革,2015(8):48-58.
[20]丁焕峰,周艳霞.创新驱动视角下中国城市经济增长质量时空演变研究[J].经济问题探索,2017(8):79-86.
[21]任保平,李梦欣.我国主要城市经济增长质量的状态、特征和比较[J].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7(6):107-118.
[22]张军,章元.对中国资本存量K的再估计[J].经济研究,2003(7):35-43.
[23]干春晖,郑若谷,余典范.中国产业结构变迁对经济增长和波动的影响[J].经济研究,2011(5):4-16.
(责任编辑:文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