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词典》(第三版)“X变”双音节词条表征策略研究
——基于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
2020-05-12马永强
宫 妮,马永强
(1.安顺学院 外国语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2.兰州财经大学 外语学院,甘肃 兰州730101)
词类等语言范畴的研究被2014年德国语言学会第36届年会誉为语言学中的“上帝粒子”研究。由于缺乏严格意义上的形态变化和形态标记,现代汉语等分析语的词类问题主要集中在兼类的处理上。[1-8]兼类是指一个多义的概括词在社群语言系统层面词库中兼属两个或两个以上词类范畴的语法多功能现象,在语文词典中体现为兼类词。[9]汉英等汉外词典的编纂一直以已标注词类的汉语词典为蓝本,[10]而汉语词典因遵循“词义不变,词类不变”的原则,对于实词的词类标注存在严重遗漏。[11]因此,汉英等汉外词典的词类标注成为双语词典编纂的难题。[12-13]
作为备受瞩目的汉英词典,《汉英词典》(第三版)(以下简称《汉英3》)收词丰富,实现了全面的词类标注,是国内外最具影响力的汉英词典之一,其编纂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在词类标注、释义和配例等方面仍然存在矛盾。《汉英3》前有《汉英词典》(第一版)(以下简称《汉英1》)和《汉英词典》(第二版)(以下简称《汉英2》),便于做前后比较。王仁强等调查了《新世纪汉英大词典》(第二版)中具有对称语义关系的“X 变”族词的词类标注情况,[10]但并未基于语料库挖掘所有“X变”族词的真实词类。鉴于此,本文拟从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角度,基于北大汉语语料库和Sketch Engine 使用模式调查,系统研究“X变”双音节词条(即以“变”结尾的双音节词条,如“改变”“转变”等)在汉语社群语言系统层面词库中的词类归属,深入分析词类标注出现问题的根源,以期为“X 变”双音节词条的表征策略提出合理化建议。
一、研究设计
(一)理论基础
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是王仁强针对汉语、英语等上千种分析语的词类范畴化问题提出的一种新模型。[9]该理论认为:分析语的词类范畴化发生在言语层面句法中和社群语言层面词库中;社群语言层面词库中概括词(word type)的词类属性随着个体词例(word token)在言语层面句法中(即各种命题言语行为构式中)反复使用而发生演变,概括词的兼类与使用频率(含个例频率和类型频率)密切相关。概括词的词类归属需基于语料库使用模式调查,抽样分析有关词项在言语层面句法中的命题言语行为功能,并根据其命题言语行为模式的规约化程度有意识地实施的范畴化过程,语文词典编纂中的词类标注就是典型代表。其中,规约化程度取决于个例频率、类型频率、历时分布和语域分布,尤其是前两者最为关键。
“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结合一阶逻辑和模糊逻辑,有效区分了语言和言语两个层面,即概括词和个体词的不同范畴化过程,为现代汉语等分析语的词类范畴化问题(尤其是兼类现象)提供了完整合理的解释,[10]对现代汉语词类研究及词典编纂实践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二)数据收集和加工
为了系统考察《汉英3》中“X 变”双音节系列词条的表征情况,本文将《汉英3》与《汉英1》《汉英2》及《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以下简称《现汉7》)进行对比研究。据此,本文筛选出《汉英3》中64个“X变”双音节词条并找出《汉英3》《汉英2》和《汉英1》共有的28条。其次,在《现汉7》中找到44条与《汉英3》共有的“X变”双音节词条。最后,在北大汉语语料库中检索64个“X变”双音节词条的索引。索引数量的选取规则如下:如果其数量少于或等于1000,下载所有索引;如果其数量多于1000,只下载前20 页(1000 条);如果其数量少于100 或无相关索引,则在Sketch Engine 中下载前100 条索引。所有索引需进行筛选以排除构词用法等无效索引。根据命题言语行为功能为主,语义为辅的词类判断标准对64条“X变”双音节词条的有效索引逐个进行人工标注。然后分类、计算,得到词条使用的个例频率及类型频率,并根据其规约化程度界定每个词条的准确词类。
二、调查结果
(一)《汉英3》中“X 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统计结果
经过调查发现《汉英3》64 条“X 变”双音节词条中有40 条被明确标注为动词,占总体的62.50%,而兼类只有2 条(“激变”和“嬗变”), 占3.13%(详见表1)。
表1 《汉英3》中“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统计结果
(二)《汉英3》《汉英2》和《汉英1》中“X 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情况对比
在收词数量方面,《汉英3》比《汉英2》和《汉英1》有很大改进。《汉英1》中有29个“X变”双音节词条,《汉英2》中42条,无“切变”一词,因此《汉英词典》三个版本共有的词条为28个,这些词条将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汉英2》和《汉英1》没有明确的词类标注,本文根据双语词典编纂的“词类对译”原则,[14-15]参考其释义得到词类识别情况(详见表2和表3)。
表2 《汉英词典》三个版本中“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识别情况
表3 《汉英词典》三个版本共有的28个“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情况对比
如表2 所示,《汉英2》42 个“X 变”双音节词条中22 个被识别为名词,《汉英1》29 个词条中有16个是名词,这与《汉英3》中40 个动词(占62.50%)形成鲜明对比。表3显示了三个版本共有的28个词条中12个词类标注不一致。
(三)《汉英3》和《现汉7》中“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情况对比
权威的汉语词典尤其是《现代汉语词典》一直是汉英词典编纂的重要参考。[10]因此,与《现汉7》进行比较能够更深入地洞悉汉英词典中的词类问题。经过调查,《现汉7》中有44个“X变”双音节词条,其词类识别情况如表4所示:
表4 《现汉7》中44个“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统计结果
统计结果显示,《现汉7》44 个词条中有43(31+12)个“X 变”双音节词条被判定为单类的动词或名词,并且动词的比例为70.45%,只有1个兼类词。据此,本文将《现汉7》与《汉英3》中“X 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情况进行了对比(详见表5)。
表5 《汉英3》和《现汉7》中“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情况
两部词典共有的44 个词条中有38(29+9)个词类判断一致,这进一步说明《汉英3》在处理词类问题时以《现汉7》作为重要参考。
(四)“X 变”双音节词条在《汉英3》与基于语料库使用模式调查的结果对比
根据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大型平衡语料库较真实地反映了言语层面句法中个体词使用的个例频率和类型频率。因此,本文从北大汉语语料库和Sketch Engine中获取了64个“X变”双音节词条的使用情况,总结出每个词条规约化的命题言语行为模式,并根据命题言语行为功能使用频率的高低详细区分了兼类类型①本文基于语料库使用模式调查的兼类类型中名、动兼类词与动、名兼类词不同,前者指词条的名词用法使用频率高于动词使用频率,后者指词条的动词用法使用频率高于名词使用频率,其他兼类类型以此类推。(详见表6)。
表6 “X变”双音节词条在《汉英3》与基于语料库调查的词类情况对比
表6 统计结果可以总结如下:(1)《汉英3》中62.50%的“X 变”双音节词条被标注为动词,而语料库调查结果显示40.63%为名词,两者形成鲜明对比;(2)《汉英3》中2个词条为兼类词,而基于语料库33 个词条为兼类词;(3)《汉英3》中只有名、动兼类,语料库调查结果是兼类类型多样,包括动、名,名、动,形、名,名、形,形、动,动、形,形、动、名,名、动、形;(4)《汉英3》和基于语料库调查均显示兼类现象主要产生在名、动、形之间。
三、讨论与分析
(一)“X变”双音节词条词类标注存在的矛盾
词类标注在汉英词典中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直接影响着词典的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10]对称性既是汉英词典词类标注与译义有效的操作原则,又是译义和谐平衡的美学原则,同时也是译义准确客观的科学要求。[16]在词典编纂中,具有对称语义关系(即反义、同义和类义)的词语或义项应该得到和谐平衡的词类标注和译义处理,即坚持对称性原则。“X变”双音节词条在语义上均表示状态或动作的变化,属于类义词。“词类对译”原则是双语词典编纂的一项基本原则。[14]具体而言,双语词典词目或义项层面的译义要求词语的表述功能或“词类”保持一致,而例证中“被释义词”的翻译可以根据需要灵活地进行词类转化。[15]
调查结果显示,《汉英词典》三个版本中的“X变”双音节词条在同一部词典中的词类标注自相矛盾,在不同词典之间相互矛盾。换言之,在宏观层面上,具有对称语义关系的“X 变”词条的处理不符合对称性原则;微观层面上,词类标注与词目的翻译、配例及例证的翻译的处理存在诸多矛盾。根据调查,在《汉英3》64个“X变”双音节词条中有19 个词条(占总体29.69%)的处理自相矛盾。具体而言,“畸变”“聚变”“裂变”“流变”和“突变”等有学科标签(如“【物】”或“【生物】”)的词条都被标注为动词,但其词目的翻译却是“distortion”,“fusion”,“fission”,“rheology”等这类名词;标为动词的“应变1”和“政变”却被分别译为形容词“dependent”和名词“coup”;“善变”仅仅被识别为单类词形容词,且释义为动词短语“be apt to change; be changeable”。
此外,大多数配例都是值得商榷的,主要有以下三种情况:
1.无配例,如“病变”“恶变”“婚变”“畸变”“急变”“迁变”和“善变”“惨变”和“哗变”等;
2.大多数词条只配有短语或词组例证,如“多变”“可变”“渐变”“剧变”“叛变”“衰变”“蜕变”“演变”“陡变”和“政变”等;
3.例证的词类与词类标注不一致,包括“兵变”“蠕变”“突变”和“政变”等。比如“兵变”被标为动词,而例证“发动兵变stage a mutiny”中的“兵变”显然是名词。
总之,以上19个“X 变”双音节词条的词目翻译和配例存在较多瑕疵,这在很大程度上会误导学习汉语的外国人,也不利于词典使用者准确完整地掌握词条的用法。
(二)词类标注出现矛盾的根源
上述统计结果表明,具有对称语义关系的“X变”双音节词条在《汉英3》中的词类标注自相矛盾,在《汉英2》《汉英1》和《现汉7》之间相互矛盾。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词类判断标准无效且未区分词类范畴化的两个层面。词类识别的正误直接取决于其判断标准,而在形态、意义及语法这三项基本词类判断标准中,意义长期以来被视为唯一或主要的判断依据。[17-18]王仁强认为单纯的语义标准无法解释词语因去范畴化而导致的词类转化。[19]根据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词类判断标准必须建立在区分层面的基础之上,即言语层面句法中的词类范畴化和社群语言系统层面的词类范畴化。遗憾的是,大多数语言学家专注于研究言语层面的词类并且混淆了两个层面,致使词典中部分实词的词类属性被忽略。因此,言语层面句法中的词类判断标准应以命题言语行为功能为主,辅之以语义,这样才能得到词条在社群语言系统层面中的准确词类。
2.未有效使用语料库。语料库在词典编纂中的重要性已成共识,但词类判断中屡见不鲜的错误证实语料库的使用仍然不充分。并且,现有汉语词典中存在的众多矛盾表明它不能作为汉外词典处理词类标注时的唯一参考。
3.“简略原则”的误导。兼类词应尽可能少(“简略原则”)几乎成为一种定论。[6-8][20]为了迎合这种原则,词典和教材编纂者人为减少兼类词的数量,从而歪曲了现代汉语的语言事实。王仁强通过实证研究证明用“简略原则”(核心是“词义不变,词类不变”)处理兼类问题是一种僭越;兼类现象是现代汉语、现代英语等分析语在社群语言层面词库的共同特征;兼类现象与词频呈正相关,即高频词更容易产生兼类,因此,兼类词过多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19]况且,承认兼类现象的存在、认可词典中兼类词的地位关系到正确认识现代汉语特征以及学习型词典的生命力。
4.在词类判断过程中出现逻辑谬误。一阶逻辑无法合理解释社群语言系统层面词库(即语文词典)中概括词的兼类现象。[10]语言是一种文化传承物(“culturally transmitted artifact”),词类随着重复使用很可能发生变化。[19]而乔姆斯基片面地将(社群)语言看作与使用无关的自然产物(“natural object”),认为词类是一种先验存在,[21]因此在处理词类问题时犯了逻辑错误,主要包括以下两点:
(1)误用同一律,即偷换概念、以偏概全。例如,不注意区分言语(parole)和语言(langue),混淆多义词术语等。[22]再者,根据个别概括词可以充当多种语法功能来认定某一类词具有多功能性,并且认为汉语动词、形容词做主宾语是汉语的特点。[23]陆俭明以“研究”为例,认为“汉语里的动词可以做谓语、带宾语、带补语、做主语、做宾语、做定语”。[20]可惜的是,这些都是通过将汉语和印欧语进行简单对比而理论思辨的结果,并不能如实说明汉语语言事实。
(2)误用矛盾律。形式逻辑中的矛盾律是指“一个思想不能既反映某客观对象,而不反映这个客观对象”,即一个词条要么是动词,要么不是动词;要么是名词,要么不是名词。但是,根据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在言语层面句法中(具体语境中)一个词条的词类是唯一的、特定的,若作为概括词在社群语言系统层面(语文词典中)一个词条可能兼多个词类。换言之,兼类只出现在社群语言系统层面,即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条件。[9]
总之,不少学者显性或隐性坚持“简略原则”致使现代汉语词类问题一直是老大难问题。正确的理论指导、有效的方法以及合理的逻辑是处理词类问题的关键,也是提高汉语、汉英词典编纂质量的重要保障。
(三)个案分析:“巨变”
现以“巨变”为例详细、系统地阐释本文所讨论的问题。《汉英1》未收录“巨变”,《汉英3》《汉英2》和《现汉7》中“巨变”的处理情况如表7所示:
表7 《汉英3》、《汉英2》和《现汉7》中“巨变”的处理情况
根据表7,《汉英3》《汉英2》和《现汉7》中“巨变”的词类标注不一致,即前者标为动词,后两部处理为名词。因此,必须借助于北大汉语语料库来得出其准确词类。共有1537条关于“巨变”的索引,本文选择前20 页(1000 条)索引,并排除51 条重复的或书名等无效索引。对于剩下的949 条有效索引,根据命题言语行为功能为主、语义为辅的标准判断“巨变”在言语层面句法中的词类属性,然后计算个例频率和类型频率,得到“巨变”的规约化使用模式。具体结果如表8和表9所示:
表8 “巨变”在北大汉语语料库中的个例频率
表9 “巨变”在北大汉语语料库中的主要使用模式①本文中NP表示名词或名词短语。
根据表8和表9,在“巨变”的命题言语行为功能(表述功能)中131条表陈述(占13.80%),818条表指称(占86.20%),语义为“change greatly”或“a great change”描述“巨大变化的动作或事件实体的存在”。通过分析有效索引,“巨变”作为动词的用法模式主要包括:“NP (格局社会乡村市场……)+巨变”和“NP(城市时代……)+巨变+着后前后”;作为名词的用法模式包括:“VP(发生了带来谋求……)+巨变”,“VP(目睹反映……)+NP+(的)+巨变”,“NP+(的)+巨变+VP(结束了使……)”,“介词(由于为从……)+NP+(的)+巨变”。简言之,“巨变”的名词用法有较高的个例频率和类型频率,此用法已规约化并符合汉语语言使用者的语感。动词用法的个例频率相对较低,但在日常生活中,“NP (格局社会乡村市场……)+巨变”这一“表示巨大变化的动作”的结构被广泛地运用。因此,为了使学习者更全面地掌握“巨变”的用法,《汉英3》应明确标注其动词属性。综上所述,本文建议《汉英3》将“巨变”标注为名、动兼类词,翻译为“a great change, a tremendous change”和“change greatly”,并配以典型示例。关于“巨变”在《汉英3》的处理建议如下:
结语
综上所述,汉英词典的研究虽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词类标注仍然是难点和热点问题。《汉英3》在词类判断、译义和配例等方面也存在诸多矛盾。本项研究表明,《汉英3》中“X变”双音节词条拥有11 种词类类型,其中兼类词的数量占总体的一半(51.56%)。因此,汉英词典词类标注应以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为指导,注意区分言语层面句法中和社群语言系统层面词库中的词类范畴化,坚持以命题言语行为功能为主、语义为辅的词类判断标准,基于语料库使用模式界定词条的词类属性,并在语文词典中进行明确标注;认可汉语/汉外词典中兼类词的存在既是正确认识现代汉语语言特征,考虑到词典的实用性可灵活采取策略表征兼类词;处理“X 变”这类具有对称语义关系的词条时应采取相同的表征策略。这无疑有助于优化汉语/汉英词典的编纂,进一步深化汉语词类问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