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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哲学境界视域中的“人之本性”

2020-05-11吕明洋

党政干部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形而上学实践

吕明洋

[摘  要]哲学的主题即是“人”,“人”亦是哲学奥秘之所在。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就其内在本性而言,是以反思的方式对“人之本性”把握的一种理论表达。人以实践为基础并依靠批判性与反思性的自我意识所构筑起来的一种应然性而非本然性抑或实然性目标的境界便是哲学境界。从要旨上讲,哲学境界所研究的问题乃是对“人之本性”的探赜索隐。人之本性同哲学境界具有内在关联的一体性,因此,以哲学境界为视域考察“人之本性”能够开掘出其中所蕴含的三重维度,即实践本性、应然本性和形而上学本性。对“人之精神”的深化发展过程即是“人之本性”不断升华的过程,哲学境界及其精神要旨充分且恰当地体现了“人之本性”的超越性、批判性、自由性与理想性的特性。

[关键词]哲学境界;人之本性;实践;应然;形而上学

[中图分类号]B0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20)03-0018-07

哲学,在某种意义上讲,即是形而上学。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从其内在固有的本性而言,是人通过反思的方式把握自身之本性的一种理论表达。“哲学就是这样一种适应人的特有本性,以反思意识的独特方式表现人对自身的存在性质、生存意义、生活价值的理解和对人的未来前景、更高发展、理想境界的追求的特有意识形式。”[1]16-17因此,哲学的主题即是“人”,“人”亦是哲学奥秘之所在。人的生活所需直面的问题是复杂的、多元的,而根本问题则是形而上学所需要讨论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根本问题并非是恒久具有答案或结论的问题,对其的回答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人在提出问题、思索问题与研究问题的基础上,又力图超越原先的问题并探寻和追求新的问题。与其他各类具体学科不同,哲学研究所指向的对象并非是事先给定的,所以这就决定了哲学在不停地设定自身的对象抑或超出给定的对象之外、凌驾于给定的对象之上去“创造”对象。加塞尔曾精辟地指出:“神无所不知,其他动物一无所知;只有人,只有人才知道自己有所不知。”[2]40从这种意义上说,哲学——形而上学是人之所需,它既包含了人对自身以及各种活动所产生的一系列问题的反思,又涵括了人对自身存在与生存这个根本问题的终极思考及追问。

一、从“哲学境界”谈起

众所共知,“人”既是自然存在又是精神存在,是二者的历史性统一。一方面,人本身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结果,因此必然会受到自然的种种规定和限制;另一方面,作为“超自然”存在的“人”,往往会以独特的方式方法凭借自身的精神动力超越程式化、既定化的自然范式或规定。而人的精神正是在自由自觉的能动活动即实践活动中不断升华,人在哲学的境界中不断超越自我、提升自我与陶冶自我。值得一提的是,哲学境界中的“境界”同“世界”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就“哲学—形而上学”意义而言,人对“世界”的理解与把握被康德称为“形而上学智慧的箴言(als Sentenzen der metaphysischen Weisheit)”。而“世界”在传统意义上或被理解为自在自然意义上的、与人毫无关联的纯粹物质世界,抑或被理解为精神层面的纯粹意识世界。洛维特曾指出:“在黑格尔那里,现实世界的老化是与哲学的最后一次年轻化同步的,而在预言未来的马克思那里,已被终结的哲学是与现实世界同旧哲学相悖的年轻化同步的。……世界在黑格尔那里成为哲学的,这就需要哲学在马克思那里同样完全地成为世界的。”[3]124-125由此可以看出,“世界”在马克思哲学中被赋予了实践性与历史性,其要义在于它是在人的现实活动和历史活动中不断生成的。以“世界”这个范畴为前提和根据,“哲学境界”是“人在实践活动的基础上,通过反思、批判的自我意识所确立的‘应然目标的境地”[4],因此它是一种应然性而非本然性抑或实然性的境界。人是通过“境界”的方式“在世之中”。事实上,哲学境界所研究的问题,从要旨上讲乃是对“人之本性”这个问题的寻问、反思和解答。依据柏拉图的观点,人生而拥有“哲学”的因素,人的精神境界正是靠人的“自为”“自由”“超越”的本性得以反映和表达。从事现实活动的“人”对信念或价值的确认、对理想或理念的追求、对意义或根据的构建以及从终极关怀角度出发对自身内在性需要或精神要旨的诉求,都是哲学境界的本质体现。哲学境界从整体的维度充分地反映了人之内在精神本性的根本性、总体性、超越性和全面性特征,进而也彰显了作为形而上思考与寻求的哲学的独特魅力以及感染力和感召力。

哲学境界以对“形而上”的找寻和追问为起点,又以对“形而上”的回答和解决为归宿。“形而上”在对人追问的过程中本身也获得了一种“完满性”,而这种“完满性”同人的本质的历史性实现与确证是相互依存着的。“形而上”的指向则是人现实境域中的“实在(reality)”。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论及哲学的功能时曾指出:“光是思想力求成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5]11哲学的前提表现在“思想力求成为现实”,而“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表达的即是哲学所坚守的“境界”问题。纵观西方形而上学史的脉络走向,依据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与发展条件、观察世界视角与把握世界方式的不同,哲学的境界大体可以分为四种,包括“知识(智慧)境界、宗教境界、道德境界、心灵境界”[4],多重维度地展现了历史发展过程中人所追求的哲学境界的理想性与差异性样态。

首先,古希腊的先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哲学“知识(智慧)境界”说的代表性人物。在柏拉图看来,最高的知识构成了哲学境界的全部,而这个知识即是具有抽象性、普遍性的“理念(idea)”,仅作为知识性的“智慧之学”是哲学境界的典范,把握住了这一点也就达到了哲学境界之巅。其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变迁,人精神化的抽象发展使得以“宗教”为主题的哲学境界说登场。中世纪的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那是其代表人物。在托马斯·阿奎那那里,上帝是“最高的智慧”,而人具有了上帝创造的灵魂即拥有了智慧,当人洞晓、领悟到世界的“至全”与“至善”并对“上帝”持绝对的信仰即意味着人的灵魂达到了最高的哲学境界。再次,到了近代,人的世俗化发展产生了哲学“道德境界”说,其中以康德的“综合”哲学最具代表性。在《实践理性批判》的结束语中,康德曾感叹:“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6]151作为人不断追求的最高的理想境界,哲学的“道德境界”不只是由指向外在世界的理论理性构成,其中还蕴含了面对主体内心且为人提供自由、尊严、价值、良心的实践理性。在真正的哲学境界中,人具备了独立的人格并达到了以自由为根基、无对象限制的实践理性的“至善”状态。最后,“心灵境界”亦可称为“体验境界”,尤以现代人本主义哲学为典型。“心灵境界”与康德的“道德境界”理想是相矛盾的,二者“水火不相容”。这是因为,哲学的“心灵境界”强调作为自为存在的个人主体的一种“超知识性”的感受体验,是一种“不求外物、内求诸己”的心理过程。在这种哲学境界中,人坚持的是纯洁高尚、独善其身的“超脱”和“清高”状态。

通过以上剖析可以看出,历史上对“哲学境界”的多元化理解和诠释诚然存在一定的合理性,然而它们对人之本性的思考和认知都是二元对立式的、分裂式的及片面的。而当今我们所要构建的乃是真正符合时代精神、体现时代精华的哲学境界,这种哲学境界是从“当下”的“现实”层面指向“现实”中的“未来”层面,蕴含了一种与现实的必然性共存的从“无”到“有”的可能性。正是因为思想的否定性特征,才使得时代精神的精华是作为一种度量的尺度、行动的依据、评判的标准以及发展的导向的存在,而非处于“唯马首是瞻式”抑或“如法炮制式”的被动、消极地位。

总体而言,哲学境界以多重形式表征着人对形而上学的终极追问,同时也总是以“暗喻”的方式表征着关于这个问题的解释与回答,譬如柏拉图所勾勒的“理想国”、黑格尔所构建的“绝对精神”、伽达默尔所倡导的追寻与回歸人类的“精神家园”等等。哲学境界是人之“意义”的汇聚与融合,哲学境界与人的内在关联即表现为它对于人来说具有“意义”。第一,哲学境界为人提供了“终极关怀”。在“超事实”的哲学境界中,人并非随着非本质的表象的流变而漂泊不定或在现象层面停滞不前,人要有自己的处世立场与态度乃至超越自身,这是人活动的根据。哲学境界恰恰给予了人这种统一性意义的依据。第二,哲学境界为人提供了“生活之根”。许多哲人都曾持“人生本没有意义”的观点,但人生的过程即是找寻的过程,因此除了自然给予人的“第一生命”之外,人还存在“第二生命”——寻找“意义”。寻找“意义”的过程便是人对自身及其生活追问的过程,人从自身出发建立的作为“意义”的根据体现了哲学境界乃是人生活的形而上学之根。第三,哲学境界为人提供了“精神家园”。人的生活世界既不是莱布尼茨所谓的“一切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也并非是叔本华所谓的“魔鬼的作品”,而是“暖阳霓虹”和“风雨雷电”并存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们总是会寻找“依靠”,即诉求于“意义”而获得家园感、满足感、幸福感与归属感以慰藉自己的心灵。在尘世中守一方净土便是最高哲学境界之真正“意义”所在。

二、“人之本性”的三重维度

对于“哲学境界”的全方位把握与阐释目的是对“人之本性”进行更好地探赜索隐。如前所述,人之本性同哲学境界具有内在关联的一体性,因此,以哲学境界为视域对“人之本性”进行考察,能够发掘出其中所蕴含的“实践本性”“应然本性”以及“形而上学本性”三重维度。

(一)实践本性

哲学境界的发展过程是一个渐进的历史过程。马克思哲学实现了对传统哲学境界的历史性突破,将“实践”概念引入其中,从人的现实生活出发对现实世界进行鞭辟入里的批判,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哲学境界。因此,马克思的哲学境界的主题即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7]416,在突破和超越旧哲学“解释世界”的坐而论道式书斋旨趣中建构“改变世界”的现实路向。马克思否定和批判传统形而上学对人的抽象、片面的理解,“人”在马克思的哲学境界中则是指生活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现实的人”,人的现实的“对象性活动”即是实践活动,而人的实践活动本身也是一种社会历史活动,“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5]157。因此,“人之本性”是在历史社会的实践活动中不断生成的,“人之本性”只有在现实及实践语境中才能被科学地认识与理解,作为人的存在与生存方式的“实践”组成了“人之本性”的实质内涵,人具有实践本性。

人的实践本性将世界分化为自在世界和属人世界。一方面,人借助实践活动将属人世界的主体性品格不断地对象化到自在世界中,另一方面,人的活动又使自在世界不停地向属人世界转化。在人的实践活动中,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是双向互动的。人同动物的本质区别就在于人具有否定对象、分化对象的实践本性。动物的活动仅是本能的、重复的、承袭的,而人的活动则是超越的,人是自然性与超自然性相统一的存在。人的确会受到作为人的“无机身体”的自然界的限制和规定,但是人并非如同动物一样消极、被动地接受或适应,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地改造、超越和创造。“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5]56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的哲学境界内含了人的实践本性的两种尺度,即“物种的尺度”和人的“内在的尺度”。人首先能依据动物的生命活动、方式与现实客观规律(即“任何一个种的尺度”)从事自身的物质生产活动;不仅如此,人的实践活动还会贯注人的要求、目的、理想、意志、目标,人依据人的“固有的尺度”衡量对象以满足人自身的主体性需要。这里的“衡量”涵括哲学式的肯定、否定、增补、删减、纠正、批判等,因而对人的实践本性“内在的尺度”的运用,体现了人在哲学境界中反思的思考方式以及人的意识在精神境界中的更高要求。

人并非是固定不变的存在,而是在否定外在对象的活动中使自己的本质力量得以发挥、本质特征得以确证,同时在不断地改造着自身。因此,人的“生成本性”比“现成本性”更为重要。对于具有不断生成性和自我否定性的人来讲,并不存在“最满意、最满足、最完满”,只有“更满意、更满足、更完满”的理想追求、状态与目标,这体现了人的实践本性也蕴含着一种超越性。人的实践本性“打破”了自然界对象原先的规定,使对象不断向“为我存在(The being for myself)”转化进而成为人的对象,人愈成为自身,人的世界(属人世界)就愈广阔,哲学境界就愈能变成具有“改变世界”的现实力量的哲学。“对对象、现实、感性……当做实践去理解”[8]63,从人的实践本性出发理解与把握人同对象、同世界、同哲学之间的关系,印证了哲学境界实则人之“实践活动”的题中应有之义。

(二)应然本性

人的实践本性不仅使对象世界二重化,同时也将人的生活分化为“理想”和“事实”。“可能”“尚未”的“理想”同“现存”“已然”的“事实”之间的对立体现了人的应然本性。从逻辑上看,人的逻辑与物的逻辑(对象逻辑)是截然不同的。外在世界的对象之间虽然是普遍联系的,但这种联系具有物种的规定的限定性,是一种由其对象原初固有的本性所规定的已然、天然的联系。对象逻辑规定了物的本性——本然本性,它不能逾越这个限定。与种的规定相异,人的规定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而非本然的,它既在人的活动中“被创造”,又在人的行为方式转变中“被突破”。人不仅具有“物种尺度”,同时也具有“内在尺度”,在与外在对象的普遍关系中,人一直超越着原先的本然性规定,呈现出“人之本性”的应然逻辑。人的逻辑是矛盾的,这是因为人在对对象世界以及自身分化的同时又追求二者的统一。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的逻辑便是辩证逻辑,它是对将对象进行知性分析的根据——形式逻辑的超越。“人之本性”的应然逻辑不断否定着对象的本然逻辑,凸显了“人之本性”的超越性和应然性特征。

哲学境界在空间维度是“向上”指向,而在时间维度则是“未来”指向。因此,对于处在哲学境界中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并非“过去”,也并非“当下”,而是“尚未(未来)”,人的应然本性正是在“尚未”中得以突显。人是“时间性”的存在,本身蕴含着“过去—现在—将来”三重跨度,分别对应了“曾经是—是—还未是”的人之活动的内在矛盾。其中,从“是”向“还未是”的转化是一种由“现实性”指向“可能性”的超越过程。在“尚未”的哲学境界中,面对无尽的可能性,人总是处于敞开的状态,而人正是在这种种可能性的展开中实现了超越。需要指出的是,“可能性”只是相对于人而言的,因为受种的规定,动物并不具备“可能”的观念,而神无需也无法区分可能性和现实性,所以仅仅是人才会涉及“尚未”。作为“有待于升华的现实”[9],“尚未”是人将“可能”和“现实”明确区别并加以比照后所设定与确立的行动信念、追寻目标以及人生理想。“可能性”的理想正是“尚未”的哲学境界的中心与要义,它体现着人之生活的最高价值追求。“人之本性”的应然逻辑蕴含着人的超越性与理想性,而人在哲学境界中对可能性的开放与超越、对理想的树立与规划反过来也彰显了人的应然本性。

(三)形而上学本性

从本质上看,人之本性同哲学之本性是相互联系的,具有一致性和一体性。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形而上学属于‘人之本性”[10]96,人一生下来便蕴含了“形而上”的成分。这种“形而上”是以超越性为主要特征的,“人从各方面遭到有限事物的纠缠,他所希求的正是一种更高的、更有实体性的真实境界,在这境界里,有限事物的一切对立和矛盾都能找到它们的最后的解决,自由能找到它的完全的满足。”[11]127

人之所以具有形而上学本性,是因为人是一种“分裂式”的存在,人本身存在着“肉”和“灵”的内在矛盾。一方面,人是自然的结果,人本身包含了物质要素(人体器官等),另一方面,人又具有思想、意识等精神要素。因此,人的这种分化正是形而上学之根。人要想超越这个内在矛盾,克服这个局限性,就需要依靠形而上学的追问方式。由此可知,形而上学乃是人化解、消释自身内在矛盾甚至解决人同对象世界之间的矛盾的自我意识表达方式,同时也凸显了哲学——形而上学在人的精神天地所处的重要地位以及对于人的生活世界的重要性。在某种意义上讲,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确因否定与拒斥现存的感性世界而带有抽象而非现实性、彼岸而非此岸性、超历史而非历史性,这也是现代西方哲学以及马克思哲学对其进行批判的原因所在。但是,“它们批判的只是形而上学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反对形而上学本身”[9]。同时反过来看,这也证明了形而上学恰恰是不能被“消解”的,人存在,作为对人“分裂式”存在的反思的形而上学就存在。人在形而上学思考与追寻时即意味着进入到了哲学境界,这也是具有形而上学本性的人的内在要求。

需要指出的是,人具有形而上学本性,其核心要义是人在“当下”规划“未来”。“meta”有“在……之后”的含义,也有“超越”之意,对于形而上学而言,其真意在于后者。以往(“历史”)的形而上学是被规划好了的、规定好了的、固定化了的,因而成为了一种失去了时空向度的“事实”而不再是形而上学。“伴随‘事实从形而上学中分离出去……时间、未来、设计的规定要引入形而上学”[12],“超事实”的形而上境界取代了事实性的知识而成为了哲学的基点。

可以说,人的形而上学本性是“无形性”与“有形性”的统一。“无形性”并不是指非人的虚幻性,而是表征“它是基于‘形又超越‘形的(形而上)”[9];“有形性”则意味着它是能够确立、领会及“言说”的。人的无限追问即是形而上学本性的首要特征,亚里士多德的“惊异”、休谟的“怀疑”、康德的“批判”、海德格尔的“解释”、伽达默尔的“诠释”等等,都是人不断提问与追问的表现。而形而上学是以“表征”(既包括“意指”又包括“意谓”)的方式对其进行回答与解答的,其精髓与独特性就在于对“意义”的突出和强调。人的形而上学本性是人将自己的意识加以分化的理论表现,人从自身角度出发看待对象时会形成关于对象的意识以及超越对象意识的意识,而超越对象意识的意识正是“人之本性”的形而上学性的鲜明体现,它对于人的意义也正是形而上的哲学境界的价值所在,即为人的整体生活提供了终极依据和统一性意义。

三、“人之本性”的四重特性

人之为人,总是要有内在追求和精神旨趣的,所以人需要哲学,人需要有“境界”,人需要有“精神”。人不仅需要拓展对外在客观世界的认识与改造,更需要也必然要探求与发掘自身的内在精神世界。作为一种“存在方式—生存方式—生活方式”[13],哲学的一个重要功能即是“解蔽”与“祛魅”以使人达到“澄明之境”,它不仅关照人的现实生活与境况,同时还着眼于人的未来走向与命运,着力建构和确立表达“人之本性”的精神世界。因此,哲学境界使人不断地“思考着未来,生活在未来,这乃是人的本性的一个必要部分”[14]73。在某种意义上讲,对“人之精神”的深化发展过程即是“人之本性”不断升华的过程。在马克思看来,人的现实活动“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15]208。由此可见,哲学境界蕴含了人的目的性以及對人的尺度的确认与理解,其精神旨趣势必指向作为“境界性”存在的人的价值。哲学境界及其蕴含的精神价值指向充分且恰当地表征了“人之本性”的超越性、批判性、自由性和理想性的特性。

首先,“人之本性”具有超越性。“人之本性”的首要特性即是超越性,而其他特性包括批判性、自由性和理想性都蕴含了“超越”的因素,是超越性的延伸和拓展,它们是“源”与“流”的关系。正如前文所提,人自身存在着两重性的矛盾,即“自然”本性同“超自然”本性的对立。诚然,外在客观的自然世界是人生存的基础与条件,但是与动物不同,外在的自然对象世界对于人来说并非是不可逾越的,相反,人正是从对对象的肯定性理解中提出否定的规定并对外在的自然世界加以改造和创造,以使其成为满足人生活及生存需要的“属人世界”。从人的实践本性出发理解和把握对象本质,实质上即是人将自己规定(肯定)在对自身的否定之中(肯定因素包含于否定性的统一关系之中),这便是“人之本性”的超越性。从境界的角度看,人的“境界性”的提升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持久过程,人对自己的内在世界与精神天地不断地拓展进而打破与超越了物质生活世界的限制,使自己的内在生活更加具有深度性,逐渐实现对自身生活自为自觉的领悟和体味。“人之本性”的超越性不仅表现在超越人自身的日常(现存)生活以审视未来生活并归于哲学境界的“真实”,也表现为“对分化后的其他意识形式加以‘事例,以确定人生的总体意义根据”[16],同时还表现在超越人的既定存在及固定表达以达到升华人性的目的。正是这种超越性使得人在同外在世界的特定关系中获取到自身的生成性规定。

其次,“人之本性”具有批判性。对“现存”超越的过程就是人对自身加以否定的过程,因而也是一种批判的过程。所以,“人之本性”的批判性是源自超越性的。由于哲学之本性和人之本性具有一致性,因此从哲学境界所蕴含的批判精神维度亦可考察“人之本性”的批判性。哲学的批判精神在于其具有“问题意识”,它无时无刻不追本溯源式地对人自身及其所生活的世界、人活动的性质与意义给予批判性的反思,“反思”是“人之本性”的批判性在哲学境界中的集中表现。以实践为基础与前提,在肯定性批判和否定性批判辩证统一的哲学境界中,人不停地反省自我、超越自我,在寻求与设立自身活动依据和意义的同时,又对这个理论前提进行审视、反思和批判,从而使“人之本性”不断得到升华。

再次,“人之本性”具有自由性。马克思曾指出:“哲学研究的首要基础是勇敢的自由的精神。”[17]112这里的“自由”并非是相较于必然性而言的自由,亦非是在同事实相对应之间的因果性自由,而是一种区别于事实层面、超越了事实性因果关系的自由,也就是马克思所谓的“自由王国”意义上的自由。“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18]53,这说明,相较于种的尺度而言,人的内在固有尺度本身蕴含了自由性,人要打破非自由的约束和限制,以使原先的既定化的规定或事物在蕴含否定因素的肯定统一关系中被冲破。因此,自由亦是基于人的现实活动而非纯精神上的“超越性”的自由。同时,“人之本性”的自由性内在地蕴含了一种关于人自身发展的“可能性”,而“人之本性”的自由性即表现在这种可能性的展开过程,或者说表现在人对诸多可能性的选择上。“人作为其自身的最大开放者,总是‘敞开自身,把握各种可能性”[16],然而当人开放到极限即完全开放时,人则会获得一种对象化形态,此时“人之本性”便被物化了。但是,人并不具备绝对开放性,即人并不会完全地被外界“工具化”或“同化”。因此,“人之本性”的自由性也折射出了人的主体性特质。就“哲学—形而上学”意义而言,“人之本性”的自由性即表现为人对形而上学的深切召唤,人认识到且又不满于受到“形而下”的限制与束缚,而要超越和突破“形而下”以建构当代形而上学,达到一种“形而上”的哲学境界。马克思正是基于“人之本性”的自由性的解放与发展维度勾勒出“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19]104“自由人的联合体”“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未来理想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

最后,“人之本性”具有理想性。无论是对未来世界图景的绘制还是对自身精神天地的横向拓展与纵向开掘,都反映出人对“理想”的价值追求。而哲学境界对于人的“意义”就在于表达出了由它所确立的“真实”而非虚幻的理想精神,即它涵括了“人之本性”全面本质对象化的总体需求以及人的全面发展的价值指向。哲学诉诸的“真实”其实即是人对全面占有自己的本质的取向与目标。“人之本性”总是要求人指向未来,因此,人不断地将“现存”对象二重化进而使“现存”有了新的规定性,这种新的规定即是“理想”。人是以“为我”的方式即“理想性”的形态生活在“现实性”中的。正是因为人反复不停地追寻并力求获得某种“不可能”的东西,人才会源源不断地收获“可能”的东西。人在活动中的“不满足”,使得确立“满足”的理想成为可能。“人之本性”的理想性亦源自于超越性,这种理想性包含了既是现实的又是超越“现存”的规定。无论是西方哲学家还是东方哲学家,无论是以显性的方式还是隐性的方式,他们所勾勒出的不同哲学境界都直接或间接地表征了“人之本性”的理想性以及人所处境界的理想精神。正是“人之本性”的超越性、批判性及自由性决定了“人之本性”具有理想性。人的现实生活(“在场”)蕴含着应然性的未来(“不在场”),人的现实活动总是指向“尚未”的目标,所以“不在场”的理想促使“在场”的活动不断地奔向未来,当目的达到后,人又反思并规划、设立新的“尚未”的目标,寻求新的“不在场”的理想的实现。由此可见,“人之本性”的理想性表征着人并不止于“在场”的现实物质生活,而是追求着“不在场”的美好的精神未来,即“形上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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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姚黎君  魏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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