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凡赫》
2020-05-11杨奕颖
杨奕颖
摘 要:《艾凡赫》作为司各特首部以英格兰为背景的历史小说,承载了司各特在后拿破仑时代对英格兰与苏格兰联合的思考。司各特通过以犹太人为代表的东方他者形象,消解共同体内部的民族矛盾,确立不列颠的优越性,以建构各民族认同的不列颠共同体。司各特的建构策略,为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之下建立民族共同体提供了借鉴与反思。
关键词:不列颠;共同体;他者
一、前言
司各特是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历史小说作家,“欧洲历史小说之父”。《艾凡赫》作为司各特首部纯英国题材的小说,讲述了萨克逊人和诺曼贵族之间的矛盾。小说开始于萨克逊人对诺曼统治者的抵抗,结束于两个民族之间的融合,其中,犹太父女艾萨克和蕊贝卡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他者角色,可以说,正是在对他者的观照下,不列颠的共同体才得以形成,这就是司各特建构不列颠文化身份的主要策略。
二、民族矛盾和不列颠共同体
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是英国社会动荡不安的时期。正如历史学家文丘里(Venturi)所说:“自由组织本身的问题定义了大不列颠(包括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其北美殖民地)。”作为一个苏格兰人,司各特也不得不思考苏格兰的处境。罗文娜与艾凡赫青梅竹马,她作为萨克逊的公主与效忠理查的骑士艾凡赫的联姻也暗示着苏格兰与英格兰的联合。然而如同《威弗莱》中的露丝一样,罗文娜在这段关系中始终是一位处于被动地位,这似乎也暗示着苏格兰在不列颠治下从属于英格兰的尴尬处境。自从18世纪50年代开始,不列颠性(Britishness)便开始出现在苏格兰的文化中,然而“不列颠,不论是在苏格兰人,威尔士人,爱尔兰人还是在北美殖民地人民的心目中,总是以英格兰做为中心”。苏格兰难以保证在不列颠的共同体之下不丧失自己的独有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但另一方面,民族的独立必然会导致共同体的分裂,“因为民族身份和民族文化一旦获得重建,强烈的认同感必然会排斥其在联盟中的附属政治地位。”司各特苦心倡导的民族联合在面对自己的苏格兰民族的身份时出现了自行消解的危险,仿佛司各特已经被笼罩与一个分裂的感知和双重的视界之中。
司各特在《艾凡赫》中提供了自己的解决方法——建立一个各民族认同的不列颠的共同体。本文所指的不列颠共同体是“一种与历史文化变迁相关,根植于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的建构”。作为一种“文化的人造物”它可以被应用到不同的社会领域,同时也可以吸纳不同的的意识形态,并且为之服务。
三、他者中统一的共同体
为了能够建立各民族认同的不列颠共同体,司各特塑造了一个他者的形象,作为不列颠的镜子。因为,“自我在他者中形成,而他者在镜子中被识别或(误识)”,“不列颠所有阶级和地区的团体都参与进了这个帝国之中。不难想象他们发展出了不列颠的意识和观点,尤其是关系到与局外人以及实际或潜在的竞争对手”。正如本尼德克·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所言,作为共同体的成员的个体在比较中产生“我们都一样”和“我们不一样”的感受……“我们都一样”产生了共同体成员对自身和自身所处群体的认同;“我们不一样”则在他者的参照下建构起共同体本身及其特性。
共同体的形成依赖于其与他者的差异、依赖于共同体成功地将自身与他者区分开来。在小说的开头,司各特便用了两页篇幅向读者介绍诺曼人和萨克逊人之间的不和与斗争,强调两个民族之间隔阂至深。两个民族之间既无融合的血统也没有共同的语言,诺曼对萨克逊贵族的赶尽杀绝和对萨克逊普通平民的剥削欺压使得萨克逊长期生活在诺曼统治者的压迫之下,对诺曼人的统治抱有强烈的国仇家恨。两个民族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条分界线”。然而在阿什贝比武会举行之际,无论是诺曼人还是萨克逊人,无论是贫富贵贱都要到阿什贝去看热闹。参加同时性活动为建构想象共同体提供了前提条件,正是在这一场比武会中,读者可以暂时遗忘民族和阶级的界限。阿什贝的出场人员从以约翰为首的诺曼人到以塞德里克阿泽尔斯坦为代表的萨克逊人,从贵族、骑士到乡绅、市民和自由民;各色各样的人同时性参加活动可以迅速在读者脑海中召唤出一个统一的共同体的想象。
另外,小说的社会学场景要能够召唤出读者的共同体想象,不仅需要对历史的再现,更在于文本可以允许受众将小说内容与社会现实相联系。如果没有联合内外世界,共同体的想象亦无法进行。英国对法战争的胜利极大提升了人民对不列颠身份的认同,为了唤起胜利带来的自豪感和认同感,司各特也需要一个落败的他者来帮助他的读者进行共同体的想象,于是艾萨克的出场成为了理所当然。作为犹太人的艾萨克并未选择和其他杂色人一起在外围观看这场比武会,因为他认为犹太人与约翰亲王的生意可以帮助他得到贵族的保护。但是他贸然闯入看台的行为一开始便受到了诺曼乡绅和萨克逊自由民的唾骂——艾萨克在场的合理性受到了否认。接下来,约翰亲王又将艾萨克羞辱萨克逊贵族阿泽尔斯坦的工具,似乎在暗示他者是造成诺曼人和萨克逊人之间争夺权威、爆发冲突的导火索。这一冲突很快被小丑汪巴化解,其方式是前者将猪肉喂进后者嘴里导致其摔下看台。在一片欢呼声中,两族之间的冲突得到暂时性地缓解。刀枪相对的诺曼人和萨克逊人在面对他者时表現出的共同态度正是司各特建构共同体的基础,通过对他者的嘲笑、鄙夷、驯服,共同体内部的矛盾得到了消解,统一的不列颠的共同体也就在想象中形成了。
四、他者中优越的不列颠同体
为了建立一套证明自身合法性的形式,民族优越论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塑造异质的他者可以唤起共同体的爱国情绪,将民族的矛盾挪移到国外。为了给共同体的特性提供参照,司各特延续东方主义的传统,以刻板印象的方式再现以犹太人为主要代表的东方形象,使大英帝国的读者能够在对熟悉的东西的轻蔑之中获得其大不列颠共同体的优越感。于是不列颠共同体下的读者对犹太商人艾萨克的印象,首先被他出场的章节的开篇引言——夏洛克在《威尼斯商人》中的经典独白——唤起。不费吹灰之力,司各特便成功地树立起贪婪爱财的犹太商人模板。东方的异质性还体现在艾萨克典型的犹太人外貌。因为“老是哈着腰,显不出他的身材究竟有多高”,他本应算是清秀的容貌,也因为人们对犹太民族的厌弃而受到忽略。可以说在憎恶鄙夷他的民族面前,犹太商人身体上的任何优点被抹除,他者在西方的凝视下,永远是丑陋的,劣等的,异质的。不仅如此,“当不同文化的优劣排列均是相对于一个主宰性的、好战的欧洲而言的时候,就有可能引导出其他民族的阴柔化形象”。无论是在诺曼贵族还是在萨克逊自由民面前,艾萨克永远是怯懦的,顺从的。对于危险,犹太商人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在总枢机面前,他宛如受审的奴隶,“以吻接地,表示敬意”。即便是艾萨克对蕊贝卡的舐犊情深,也很快被作者赋予了异域人独有的感性——“像东方人在悲伤时候的表情那样……口里叫唤着,‘我的女儿呀!……”总之,为了营造优越的共同体形象,犹太人的性格中必须要带有许多卑贱和惹人厌弃的成分。
蕊贝卡头戴黄绸头巾,身披波斯绸袍,头巾上别着一枝鸵鸟翎子,显示出一个犹太人和东方人的异域风情。然而在司各特的年代,黄色头巾作为晚帽风行于英国女士之间,而非犹太人之专有。即使在小说故事发生的1194年,犹太女性的装扮也并非如此。事实上,因深受《威尼斯商人》的影响,司各特将16世纪意大利的犹太女性的打扮塞给了蕊贝卡。司各特对蕊贝卡的异域描写,意在强调东方民族自甘堕落,沉迷享受,也就自然在道德上低于西方。在蕊贝卡的黑色眼睛、皮肤和头发的衬托下尊贵的萨克逊公主罗文的蓝眼睛,白皮肤和淡褐色头发受到了美化;罗文娜的美丽成为了英国纯洁,高贵,公正的象征。而蕊贝卡的黑色皮肤则与罪恶和不道德想联系。在劣等的他者面前,西方的优越性得到了巩固。而其他的东方人如阿拉伯人和撒拉逊人皆因他们黝黑的皮肤、裸露的四肢,无言的沉默成为野蛮人的代表,在他们的主人诺曼贵族面前“一个好像是实物,另一个就好像是影子”。司各特为他者构建了不平等的话语身份,凸显了他者的异质性,又通过贬低这些异质性“主动强化——甚至是部分建构——西方作为一种优越民族的自身形象”。共同体的合理合法化便完成了。
司各特以描绘同时性活动消解民族矛盾、建构共同体,以树立不列颠的自豪感,巩固共同体。然而,这一过程始终伴随着异化而沉默的他者。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建构共同体的同时,他者微弱的声音也不应被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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