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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官员对日本的教育考察

2020-05-11赖某深

世界文化 2020年5期
关键词:日本学校教育

赖某深

从1901年开始的清末新政,虽然在政治方面乏善可陈,在教育改革方面却可圈可点:兴学堂、鼓励留学、废除科举,在中国教育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大书特书。

本文所介绍的,就是清末新政期间为了进行教育改革而派遣的赴日考察教育的官员所写的日记。透过这些一百多年前的文字,不难看出当时日本的政治、社会、教育状况,从一个侧面了解中日文化交流史,更可以窥见我们的先人在走向世界的过程中所思所想以及步履之艰难。

宇宙最大之事业,无逾教育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受两江总督张之洞派遣,江南高等学堂总教习缪荃孙一行十一人到日本考察教育。回国后将考察见闻写成《日游汇编》一书,下面分别介绍书中的主要内容,并略作评述。

第一部分为讲义卷,是记录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嘉纳君所讲。嘉纳君即嘉纳治五郎,是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为日本著名教育家,曾多次访问中国,亦曾多次接待中国赴日教育考察团,考察团成员的日记中屡屡见到其身影。缪荃孙以数千字的篇幅记录了嘉纳治五郎的谈话,嘉纳治五郎全面介绍了日本教育状况,指出教育大别有三(普通教育、实业教育、高等专门教育),普通教育又分为三门(小学、中学、高等女学),日本学校种类大别有三(官立、公立、私立)、日本的学制以及商业学校、农业学校、工业学校、美术学校所教科目等等。最值得注意的是嘉纳治五郎的教育思想,如说:

初级教育,最重德育。

国家富强之基,实肇于德育。

德育不讲,人皆贪黩,其害匪浅。

历史即富强之基也。

小学年限,不宜过长。

大学专重学理,不重实用。

国家之盛衰,视国民之愚智。国民之愚智,视教员之贤否。

尤其是“宇宙最大之事业,无逾教育”(引文除特别注明者外,均引自《日游汇编》)高论,穿越时空,震烁古今,至今读来,仍光焰万丈,令人心折。原文是这样说的:

教育之事,在常人视之,极为无谓。而在教育家观之,则宇宙最大之事业,无有逾于此者。试以军事家论,军事家战胜攻取,以卫国民,所系可谓重矣。然军事家所保全者,数十百年已耳。数十百年以后,其功业泯灭,殆如白驹之过隙。人民所享之幸福,非复曩之军事家所造就矣。譬之贵国汉高祖、光武、唐太宗、元太祖诸人,丰功伟业,非不震烁一时,然时移代易,则其泽斩焉。孔子一布衣,讲求教育,万世之下,学者宗之。盖教育家之支配人心,其用迥出诸家之上。人类苟不灭,其教断乎无绝期也……教员悟此,自知教育为唯一之伟绩,举斯世之荣利,均不足以动其心矣。

思想是行动的原动力,仔细想想,“宇宙最大之事业,无逾教育”是不是比我们经常宣传的“教育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的作用是“传道、授业、解惑”更加深刻,更加能够揭示教育的真谛?更加能够使教师增强职业自豪感和荣誉感?倘若我们的教师都能明了“宇宙最大之事业,无逾教育”,都把教育当作终生追求的事业,而非仅仅是谋取衣食的职业,又怎么会产生职业倦怠感?又怎么会产生事业的挫败感呢?

第二部分为日本考察学务游记,是严格的日记体,记录了自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正月初十自江宁赴沪至三月十一日自日本返国至沪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其中大部分内容是考察日本各类学校的记录,计有东京府高等师范学校、东京府第一中学校、东京美术学校、东京高等工业学校、东京盲哑学校、东京商船学校、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邮便电信学校、宏文学院、早稻田大学、农科大学、东京帝国大学等,可以说从幼儿教育到中小学教育、高等教育、特殊教育,都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考察,还会见了众多的日本教育界知名人士。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有如下内容:

幼儿园的快乐教育:“幼稚园无读书,习字课程,惟教唱歌、游戏之易者,及古昔贤哲嘉言懿行浅显易晓者,使小儿身体发达,脑力活泼,渐知练习学校规矩。”——不知长期接受和信奉“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理念的中国家长,不知当今有些把幼儿园办成“小学预备学校”的人,读了会作何感想!

关于日本小学分单级、多级的介绍:“一教员担任一学年或一学科者,谓之多级小学;一教员担任四学年兼授各学科者,谓之单极小学”。“多级一学年为一教室,单级则仅一室而已”。说白了,单级教学就是教员在同一个教室内,给不同年级的不同学生上课,这如何教?日本教育家嘉纳君是这样描述的:“如教一年生习字,则当其摹写时,即可以读本授二年生。二年生读书,三年生即可学诵。教员乘其暇,又可授四年生算数。以此类推,则教员可不劳,而诸生皆受教矣。”想必中年以上且在农村偏远山区上过小学的读者看到这里,立即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自己儿时接受过的“复式教学”吗?作者还说,“单级只山村、小邑之类,不得已而行之者”,是迫不得已、因陋就简而发明的一种教学方法。写到这里,想起不久前读到的一篇名为《复式教学——不可或缺的教学模式》的文章,该文一开头就说:“复式教学是我国居住人口分散的农村,特别是山区农村的一种重要的教学形式,是诞生在中国农村大地上的一种课堂教学的特殊模式。”不禁哑然失笑。

关于东京帝国大学陈列室的介绍:该校工科陈列室(书中称为“列品室”)有七个,即土木工学、机械工学、造船学、电气工学、建筑学、应用化学、采矿及冶金学。其中土木工学陈列室有“关于铁道、桥梁、运河、港湾、水道下水等标本模型二百三十余具,各国土木工所用之物罗列靡遗”,电气工学陈列室“有关于电信、电话、电灯、电力之各种模型标本器械一千五百五十余种”。理科陈列室有三个,即动物学、地质学、人类学。因文字过长,不具引。一百多年前,东京帝国大学学科设置就如此齊全,研究领域就有如此广泛而深入,不能不令人叹服。

除了考察教育,日本社会政治也是作者关注的重点。日本为何能够在近代迅速富强?作者虽然没有深入进行考察和分析,但从其日记及感慨中可以窥见端倪。日本新闻业非常发达,“全国报馆林立,主笔者咸有采访权,事无巨细,悉可直书无讳。”作者头天抵达长崎,次日新闻即已见报,“消息之捷,可以觇国之所由兴矣!”日本善于借鉴和学习,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参观东京高等工业学校时,作者看到了许多机械设备,大部分并非是日本所制造,“其本国所制仅有二种,盖日人能絜各国之长,用其新器、新法,故不必自制机械,即能争衡各国也。”特别是在参观大阪(作者称为“大坂”)博览会时,作者感慨更深,日本几十年中,“工商业之进步实可惊羡”,而反观中国,送展的物品“均用旧式,未能推陈出新,较之各国之物均觉瞠乎其后。至机械、教育,则并不能以一物争胜,可慨也!”

来到强国又是敌国的日本,作者对于国耻的感受非常强烈,民族大义和爱国情怀炽热,唤醒国人急起直追的意识呼之欲出。参观九段国光馆时,看到了“庚子天津战役油画”,再现了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天津的场景,只见“炮火迷离,田庐狼藉,联军跃马驰突,不见中国一兵。间有一二裹红巾、披辫发、仆地不起者,则联军所毙拳匪(指义和团)也”。日本以此画来鼓励国民,每当有游客参观,则“命一僮演说日军战胜之状”,走笔至此,作者极为愤懑,“吾辈至此,惨愤交集,归时当以此普告国人,使知国耻民艰,急宜振奋,不可如故之泄沓也。”在参观大阪博览会时,看到人类馆端坐的台湾缠足妇女,“任人注视,其狎侮吾同种至矣”,深感这是对中国的极大侮辱,“苟有血气,能无愤恨,而坐视国人死守旧习而不变哉!”在参观东京高等学校化学定性分析室时,作者见一印度留学生在试验药水,日本人介绍说:“该校有三国人留学,中国及朝鲜、印度也。英灭印度,奴隶遇之,虽有才智,不得受高等教育。印度人出而留學,则英人贻书各国政府,诫各国毋得使之学政治、法律,仅以工商制造贱业教之而已。故印度人之在日本者,学业程度远不如中国及朝鲜人。”印度被英国灭亡后,居然连接受高等教育的资格都被剥夺,作者不由评论道:“亡国之惨,至于如此!”想必作者在写这段话时,情不自禁地想起1900年的八国联军侵华,1901年空前的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的签订,那种感受和滋味,不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的。

作者的政治立场和观点是保守的,自序中将清朝称为“圣清”,吹捧清朝建立以来,“闿泽深仁,史所罕见”,对于自由平权之说不以为然,甚至称之为“邪说”。但另一方面,对于日本的进步之处不吝赞美,对国内的落后腐败批评毫不留情。作者到达横滨,收取行李,“海关查验,严而不扰”,而一回到上海,化学器械都被海关扣留,直到五天后,“由关道给信方提出,并索费,无理纷扰百倍日本矣”,堂堂的“江南高等学堂总教习”过海关时尚且受到如此敲诈勒索和刁难,小民百姓更可想见。在参观东京巢鸭监狱时,看到监狱讲究卫生,对犯人进行文化教育以促使犯人“悔罪自新”,尤其是“授以生业,使之将来可以谋生”,不禁发出由衷赞叹。而“我国之监狱,黑暗秽臭,狱卒凌辱,而处其中者又不尽皆死罪,有株连波及者,谳狱未终,而其人已瘐死。其幸而出狱者,既未加以教训,又未授以生业,则仍为从前之所为耳。故今日言施仁政,非自监狱始不可。”只是他的拳拳之心,不知当政者有几人能深刻领会?

第三部分为日本访书记,作者是著名的藏书家和版本目录学家(张之洞的《书目答问》据说是其捉刀),他提醒到日本访书的学者,如何衡量古书的价值,其心得是:“大约古抄卷子本为上,宋元旧刻次之,翻刻本而未加和(指荷兰)文者次之,活字本次之,影写者次之,分类以求,谨以告东游好古之士。”

兴学为立国之根本

袁世凯是乱世之枭雄,治世之奸雄,尽人皆知,但若说他也重视教育,恐怕没有多少人相信。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在清末新政期间,在其担任直隶总督时期,他的确曾多次派遣官员赴日进行教育考察,甚至亲笔为考察记作序,却是不争的事实。

光绪二十九年,受直隶总督袁世凯派遣,王景禧赴日本“视察”学制,从九月初一日启程赴日,至十月二十二日返程,历时五十日,作者自云:“此行视察学校,自幼稚园,而寻常小学,高等小学,中学,高等学,大学,以次递进。”几乎是马不停蹄,“视察”了各级各类学校数十所,并将其见闻写成《日游笔记》一书,本文不打算面面俱到地介绍其内容,只是就其中最重要部分加以点评和分析。

关于教育的重要性:九月十五日,作者赴直隶留学生欢迎会演说,劈头就说:“国之振兴,基乎教育。”他研究日本教育,深感“兴学为立国之根本,而小学之国民教育,尤为根本之根本”。何为国民教育·“所谓国民教育者,谓有普通之知能,能胜国家之职务,始足为此国之民”。反之,“无普通之知能,则虽有耳目心思,虽有手足肢体,而一无所知,一无所能,有此人几如无此人,且须仰给于人,直与废人等耳”。作者认为,日本人能各司其职,“一无游惰”,“其原因皆由全国普及之小学国民教育而来”。接受了国民教育,“乃能担任一般国民之义务,具一般国民之资格,乃能担任一般国民之义务”。

关于日本各级学校不同的培养目标:小学要普及国民教育,“无贵贱贤愚,悉令受学,皆民生日用所必需,无容或缺者也”;中学以及实业学校,“则为养成能胜职业者之程度,学求有用,即知即能也”;高等以至大学,“则为养成主持政法,指挥职务,发明理要者之程度”。也就是说,小学是传授民生日用所必需的知识,中学是培养能胜任职业的有用人才,大学则培养高级的专门人才。

作者对于日本各级各类学校都重视唱歌和体育,印象深刻,评价甚高。他观察到 “此邦各校,无不有唱歌一科,所以激发忠爱,涵养德性”,“体操一科,则自幼稚以及大学,尤汲汲而不一懈”。“从前幼稚园重智育,今则体育德育视为并重”,这不是德智体全面发展思想的萌芽吗?他多次参观各校举行的运动会,对比赛项目津津乐道,试看其记载:

九月十九日午后,“往观女子师范学校高等女学校之运动会。运动会者,每年一次,合全校师生,为各项运动。来观者数千人,寂坐无哗,赞赏者但鼓掌而已。名目四十有二,有写生竞走,裁缝竞走,割烹竞走,插花竞走等,以最敏捷者第一人为优等。”女校运动会的比赛项目的确别出心裁,有女子学校的鲜明特色,而数千观众“寂坐无哗”,从中不难看到日本国民的素质。

九月二十七日日记,“昨日观大学堂运动会,有曰棒飞者,立二标杆,高约二寻有余,上浮置一横线,一人拄捧,飞越而过,线不少动。”“寻”是古代的长度单位,一“寻”等于八尺。“棒飞”不就是今天人们在运动会上经常看到的“撑竿跳”吗?

再看其对日本学校体育课的记载。九月二十一日,参观东京府立第一中学校,“至体操场,观角抵术,二人相持,地铺厚荐,虽仆不伤,教习言此名柔道,亦名柔术。观击剑术,则皆以铁网罩面,以革蔽身,用竹作长剑,尽力击刺,以中要害为主。教员亦蒙面裹革,由学生奋击,口中亦作呐喊声。骤观可骇,实则注意体育者至矣。”身为日本著名教育家、“柔道之父”的嘉纳治五郎,虽然“年近五十,尚躬自入场,年少者或不能敌”。对于体育和体操的作用,作者赞赏有加,认为注重体育,能使人们“绝无畏难苟安萎靡不振之习”。“至体操一端,学人则以为不屑,实则体质脆薄,日即颓惰,于力行一训,多所愧缺”。甚至认为“唱歌为教育之心,而体操为教育之骨矣”。想必研究教育史的人都注意到,凡是到日本留学过或考察过教育的人,都非常注重体育,毛泽东的老师杨昌济,南开大学的创办者张伯苓都是如此。作为大学校长,张伯苓可能是最重视体育的,他关于体育的名言不胜枚举,像“德智体三育之中,我中国人所最缺者为体育”,“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强我种族,体育为先”,“教育里没有了体育,教育就不完全”,甚至认为“不懂体育的,不应该当校长”(《思想者的产业——张伯苓与南开新私学传统》128—129页,海南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身负送直隶留学生到日本的重任,所以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学习生活情况也是他关注的重点。九月十三日,他和中国驻日大使杨枢、参赞马廷亮拟定直隶留日学生课程,计有教育学(附心理学)、教育制度(日本欧美)、教授法(附编纂教科书法)、学校管理法、地理学(附地文学)、历史学(附近世外交史)、法制经济学、数学(分数小数开平开立代数)、博物学(动物植物矿物生理)、理化学(物理化学之实验)、日本语文、体操(普通器具兵式)十二门,从中可见留日学生课程开设之一斑。还规定留日学生每星期内参观学校一次,至第三学期,每星期两次,注重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用意非常明显,这都是研究中国人留学日本史的好材料。十月初九,参观日本专为中国留学生开设的成城学校和振武学校,校方介绍:“本校教中国陆军学生,纯以激发忠义并学识技能为主,凡一切革命平权等谬说,断不容令学生闻之。即各报之语失其当者,亦严禁阅看。”思想控制不可谓不严,然而令校方和清朝统治者想不到的是,此校的众多中国留学生,回国后相继走上了反清的革命道路,蔡锷、陈独秀、孙武、吴玉章、李烈钧、蒋介石,就是其中最为著名的。

书中关于裸体模特儿的记载,也是很有超前眼光的。九月三十日,作者参观位于上野公园内的美术学校,“凡绘画共十余室,无不殚思研虑,至以生人为模型而写之,全身毕现,以为非此不肖。佣此等人之值,每一小时两元矣。”作者虽然没有指明裸体模特儿是男是女,也没有一个字的评论,但如此客观记述已相当不容易。须知中国第一个裸体女模特儿,到1920年的上海美专才正式诞生,从裸体女模特儿诞生之日起,争议和反对之声就不绝于耳,什么“有伤风化”啦,什么“伤风败俗”啦,上海美专“分明是妓院”啦,如此等等,冷嘲热讽,不一而足。当时的上海县长下令禁止人体写生课,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下令通缉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即使中華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对是否使用裸体模特儿依然争议不断。1964年,康生等人曾在一份《关于使用模特儿问题》的报告上批示:“这个问题现在必须解决它。用女模特儿是不是洋教条?可不可以废除?难道吴道子的人物画是靠这个办法练出来的吗?”“我意应坚决禁止,我决不相信要成为画家一定要画模特儿。”他们甚至还认为,“这种办法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美术界玩弄女性的借口。”官司打到毛泽东那里,直到毛泽东批示,“男女老少裸体model,是绘画和雕塑的基本功,不要不行”,才算终结了争议。当然,这是后话。

作者王景禧(1867—1932),字燕泉,号石荪、石逊,山东滋阳人(今隶兖州)。他15岁即中秀才,21岁成举人,23岁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25岁朝考一等,授翰林院编修,可谓少年得志。1902年被任命为直隶学校司总办;次年,又改任普通教育处总办,兼编译局总办及官印局会办,并且被派往日本考察教育,同时护送一批留学生到日本宏文学院学习。其赴日考察时还写了《瀛谈剩语》诗集,从中颇可看出他当时的思想情况。如“我爱东瀛地,图强果自强。有人皆教育,无处不胶庠。会社新株式,衣冠半古装。交通尤便利,左右太平洋”(《杂诗》五言之三)。“新诗三十首,吟罢雪盈颠。对照方知愧,瘐词敢浪传?精神真教育,关塞惨风烟。不敢闻鸡舞,恐将三岛翻”(《杂诗》五言之十三)。“同胞四万万,听我语无哗。学以实为贵,国之本在家。富强唯教育,时代尚萌芽。不惜词多讽,挥戈日已斜”(《忆否》之十)。可以与其赴日考察记对照阅读。当然其最著名的诗作是20世纪20年代末所作的《宫井词》,写的是清光绪皇帝和珍妃的爱情悲剧,对清末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都有涉及。诗中充满了浓浓的故国之情,沧桑之感:“天留老眼看兴亡,儿女江山梦一场。剩有御沟呜咽水,年年遗恨哭沧桑。”堪比白居易的《长恨歌》和吴梅村的《圆圆曲》。

顺便提一下,网络上所见到的关于王景禧的文章,包括其家乡人樊英民先生所编写的《兖州史话》以及王景禧第三子王迺泗先生所写的《忆我的父亲晚清翰林王景禧》,一方面为人们了解王景禧的生平事迹提供了便利,另一方面也存在一些史实错误,如把王景禧的赴日考察记《日游笔记》误成《日游日记》,把王景禧护送直隶留学生二十人赴日留学说成是二十二人,为防止以讹传讹,在此特作说明。

国势强弱之分,大半视教育普及与否为比例

三十多年前,《走向世界丛书》主编钟叔河先生到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访书,意外地发现了双寿所著的抄本《东瀛小识》,于是复印下来,成为此次整理出版的底本。笔者曾遍查国内各大图书馆的古籍书目索引,均未见著录此书,专门研究中日文化交流史或者教育史的论著,也未看到引用该书,不知收藏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料最丰富的“实藤文库”(《中国人留学日本史》的作者实藤惠秀捐赠,藏于东京都立中央图书馆)是否有此书。由此可见,倘若不是钟叔河先生发现此书,并提议收入《走向世界丛书》出版,《东瀛小识》不知道还会在书库中沉睡多久,看来书的命运和人的命运一样,有遇有不遇也!

原书无序跋,书前除书名外,仅有“湖北学务处委员试用同知双寿谨呈”题签。双寿何许人也?姓氏为何如此偏僻?经多方搜寻查考,得知双寿是镶红旗蒙古人,字如山。曾在宣统初年署理武昌知府和汉阳知府,民国年间修的这两个府志应该能查得到。至于双寿的其他履历,因手边资料欠缺,一时无从了解,企盼高明指点。

双寿是谁派遣到日本考察教育的?查张之洞的履历,1889—1907年任湖广总督。1901年7月设学务处综理湖北全省学堂事务。因此可能为张之洞所派遣。

双寿是何时到日本考察教育的?原书只标注月日而未系年,但《东瀛小识》七月初三记载“明年以大坂(今称大阪)赛会,刺绣图画各课甚忙”。“大坂赛会”即大阪博览会,1903年召开,因此双寿于1902年赴日考察教育无疑。

《东瀛小识》所记起自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五月二十五日参观成城学校,至九月初三参观华族学校,历时三个多月。和其他去日本考察教育的人不同,双寿考察的重点是日本的军事教育,其参观的军校计有成城学校、陆军士官学校、炮工学校、户山学校、骑兵实施学校及附属之兽医学校、陆军大学校、军医学校及陆军经理学校,记载各军校的入学资格及科目设置,还曾到步兵第一联队、骑兵第二联队、近卫野战炮兵联队看操,并到陆军省直属之织绒局参观。作者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人对军人的重视及不以从军为苦:

其所以鼓舞而激励之者,大之立靖国神社,以祀死难诸臣,春秋致祭,帝后亲临,凡属军人,皆来观礼;小之则一歌曲之微,一图画之细,莫不隐寓奖劝愧励之意于其中。故其民之及岁而为兵者,父母以为喜,戚友以为贺,荣之以鼓乐,勉之以诗歌。以为此国民担任国家之义务宜然,岂复有以从军为苦者哉!

日本人不以从军为苦,戊戌变法失败后在日本流亡的梁启超早就注意到:“冬腊之间,日本兵营士卒,休息瓜代之时,余偶信步游上野,满街之红白标帜相接,有题曰欢迎某师团步兵某君,某队骑兵某君者,……其本人服兵服,昂然行于道,标则先后之,亲友宗族从者率数十人。其为荣耀则虽我中国入学中举簪花时不是过也。其标上仅书欢迎某君送某君等字样,无甚赞颂祝祷之语,余于就中见二三标,乃送入营者,题曰‘祈战死三字,余见之矍然肃然,流连而不能去。日本国俗与中国国俗有大相異者一端,曰尚武与右文是也。中国历代诗歌皆言从军苦,日本诗歌无不言从军乐。”(《清议报》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梁启超对日本亲友数十人送新兵入伍印象深刻,对题写“祈战死”肃然起敬,进而联想到日本国俗和中国的巨大差别,感慨“中国历代诗歌皆言从军苦”,也许只有陆游是例外,他在《读陆放翁集》一诗中感慨:“诗界千年靡靡音,兵魂销尽国魂空。诗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兵魂”就是尚武精神,是“国魂”的集中体现,梁启超将“兵魂”和“国魂”的关系点破,的确发人深思。

除了考察军事教育,双寿还考察了日本的普通高等教育。值得一提的有八月十五日参观高等商业学校,注意到“其尤重在商家道德一科,以明此则可谋公利以保其私利”,这令人联想到朱镕基担任总理时,亲笔为三个国家会计学院题写“不做假帐”校训;八月二十九日参观医科大学,“见解剖一孕妇,血肉狼藉,惨不忍观”,医师对他说:“解剖已死,而可活未死。解剖一人,而可活众生”,不禁赞叹不已:“文明各国,虽明知此事残忍,而所见甚大,所求甚精,故亦相沿成风,不以为怪。”但是他的知识水平,他的见识,他的视野限制了他对日本教育的深入了解,且看他八月二十八日到大学参观时的记述:“其文科法科皆空文,无可观览。阅工科理科各教室,见应用仪器标本,以程度太高,知其贵莫名其宝。”正所谓如入宝山,空手而返。所以他虽然也有“国势强弱之分,大半视教育普及与否为比例”的认识,但总体上对日本教育考察浮光掠影,和日本教育家也缺少深入交流,记述不免流于表面,令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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