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与叛逆:中国女性是如何觉醒的
2020-05-11
20世纪20年代某日,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长的一则登报公告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分外吃香的话资:
“四女绮霞,近日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十九条及第二十二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情事,概不负责,此启。”
这就是后来传为千古佳话的爱情开端:年轻貌美且家世优良的18岁闺中女子赵四小姐,为爱离家出走,只为追随已有妻室的少帅张学良。
这则公告一时引起极大轰动:中国妇女何时已经如此大胆自由?
吕碧城
觉醒:闺房女子“不守本分”
民国元年(1912)清朝灭亡,肃亲王善耆欲借日本之力复国,百般焦灼中,他将年仅6岁的女儿显玗送给川岛浪速(1865—1948,日本浪人)做养女,小显玗自此更名为川岛芳子。在那样的时代,尊贵如格格都被亲生父亲当作礼物送人,更何况寻常人家的女子。
自古以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封建道德给中国女性带上了沉重的枷锁,女性的权利几乎被完全剥夺:她们政治上无权,完全被排斥在社会政治生活之外;经济上依附,没有财产所有权、继承权;社会上无地位,被要求“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没有独立人格;婚姻上不自主,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从。许多女性甚至还从小被迫缠足,数百年来,“小脚女人”竟还成了中国妇女的一个代称。维新运动和辛亥革命时期,受西方女权思想的影响,中国终于逐渐拉开了女性解放的序幕。五四运动时期,受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等的深度影响,“五四”先驱们更是大力提倡妇女解放、婚姻自由。被传统封建礼教束缚的中国女性逐渐觉醒,她们“蠢蠢欲动”,想要成为“费小姐”(自由,freedom),许多新女性应运而生。
被称为“中国女权运动先驱”的吕碧城(1883—1943)在“五四”之前就开始鼓吹女子解放,宣传女子教育。吕碧城出生于安徽旌德,本是一位千金大小姐, 10岁时受父母之命被许配给了同城一位汪氏子弟。然而十二三岁时,其父亲突然离世,留下吕母和包括吕碧城在内的4个女儿,族人见她们皆是女流之辈,不仅霸占了她们的家产,还勾结匪徒劫持了吕母。
当时吕碧城正在外读书,得知消息后,立马写信求助于父亲生前好友,救出了吕母。可是,吕碧城这一举动却让汪家忌惮不已,他们觉得吕碧城尚小就有此番本事,将来绝不会甘心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主妇,便匆忙退了这门亲事。被退婚的吕碧城被家族视为“奇耻大辱”。无奈之下,吕母只得带着女儿们投奔娘家,也就是吕碧城舅父处。然而,舅父家人觉得吕母赖在娘家,不仅增加了负担,还会争夺家产,便买通匪徒绑架了吕母和幼妹。吕母害怕自己和女儿受辱于匪徒,便服毒自杀。所幸吕碧城和姐姐迅速求救,才救下吕母两人。
自此,命途多舛的吕碧城下定决心,即便身为女儿身,也一定要奋发图强,绝不逊色于这世间任何男子!
1903年,吕碧城想去天津探访女子学校,却被舅父严词骂阻,说她“不守本分”。吕碧城一怒之下逃出家门,只身奔赴天津。身无分文的吕碧城到达天津之后,得知舅父署中方秘书的夫人住在大公报社,便给方太太写了封求助信。机缘巧合,这封信竟被《大公报》总经理英敛之读到了。英敛之为信中文采和思想所折服,亲自上门拜访,并邀请她担任《大公报》编辑。这便促成了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的诞生。
工作之余,吕碧城有感于自身的经历,发表了一系列宣传女性解放的文章,“民者,国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凡人娶妇以成家,即积家以成国”,呼吁中国妇女站起来维护自己的权利。
吕碧城的文字优美,字里行间又无不折射出新时期女性的率真与果敢,袁世凯之子袁克文、李鸿章之侄李经义等人纷纷发文相和。一时间,北方甚至出现了“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的盛况。吕碧城以女儿之身,自由出入自古男性主宰的社交场所,与男性大方交游,唱和诗词,赏玩琴棋,谈笑风生。
1904年6月,天津大公报社门口,“一位梳头的爷们”声称要找女编辑吕碧城。来者正是秋瑾(1875—1907,女权运动家、民主革命家)。许多年后,吕碧城仍对当时看到的那个穿男装、梳发髻的女人记忆深刻,“长身玉立,双眸炯然,风度已异庸流”。当晚,她们畅谈至深夜,互相引为知己。当时,秋瑾极力劝说吕碧城一起东渡日本、参与排满革命。但吕碧城想要的是“世界主义,同情革命而无满汉之见”,两人最终未能同行。后来,秋瑾被清政府所杀,吕碧城冒当时之大不韪,为秋瑾收尸立碑。
值得一提的是,在天津的那段经历,让吕碧城萌生了办女学的想法,她曾这样记述自己的这段经历:“鄙人浪迹津沽,征诸同志,将有创办女学之举,恐绵力之难济也。”这一想法得到了英敛之和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经多方努力,1904年9月北洋女子公学(天津师范大学和河北师范大学的前身学校之一)得以创立,这是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公立女子学校。从创办至1912年停办,吕碧城一直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总教习(后来任监督)的职责,开创了近代教育史上女子执掌校政先例,著名诗人陈庚白曾评价她是“北洋女学界的哥伦布”。
“在这竞争的世界,中国要想成为一个强国就必须四万万人合力,因此不能忽视二万万女子的力量”,吕碧城满心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影响二万万中国妇女同胞。1912年,袁世凯担任民国总统,凭借与袁世凯的旧交,吕碧城出任总统府机要秘书。但官场的黑暗,以及袁世凯打算称帝的倒行逆施,让吕碧城无法释怀,1915年,她毅然辞官,移居上海,先后经商和从事动物保护主义的事业。
吕碧城是当之无愧的时代楷模。她认为自己代表中国二万万女同胞,要让世人都领略到中国妇女的风采,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特别注重自己的外表和言行。她从不停止学习的步伐,即便是在名利皆有之时,还远赴美国学习文学和美术。回国后,她又积极宣扬先进思想理念,四处为女权运动奔波。直至1943年逝世,终其一生,从未停止过为女权呼吁与斗争。
求知:“大学女禁”被打破
“中国为什么不强?因为没有人材。为什么没有人材?因为女学不兴。”
“盼望我们二万万姊妹,各人尽力,做事的做事,读书的读书,劝人的劝人,不到几年我们二万万女人就另是一个新世界,不但像他们外国一样,直可胜过他们外国了。”
这些振奋人心却也道出了彼时中国女学窘境的话出自陈撷芬(1883—1923,湖南衡山人)。陈撷芬的父亲是《苏报》发起人陈范,耳濡目染之下,陈撷芬很早就萌发了爱国主义思想和为妇女同胞争气的志向。1898年,16岁的陈撷芬便创办《女报》(历经曲折后改名为《女学报》),随《苏报》附送。在陈撷芬的建议下,陈范聘请当时爱国学社的教师蔡元培、吴稚晖、章炳麟等人为主要撰稿人,并让章士钊担任主编,该报也由此成了革命党人的重要舆论阵地之一。值得玩味的是,在此期间,章士钊与陈撷芬经常以诗词相唱酬,由相互倾慕而产生爱情。但后来不知为什么,这对有情人并没有终成眷属。
1902 年 3 月,蔡元培、章炳麟等人组织“中国教育会”,陈撷芬跟着父亲一同前往参与活动。为了推动女子教育的发展,陈撷芬在女学报馆开办了“自立女学塾”,亲自教授课程,主要是偏重于开启女智。但她并不满足于此,1902 年,陈撷芬应蔡元培之邀,创办了上海爱国女校,并亲任校长,当时陈撷芬年仅19岁。1903年, 因“苏报案”(《苏报》被清廷查封)发生,陈撷芬赴日本留学,其间与秋瑾创办了中国最早的爱国妇女团体“共爱会”,大力倡导女子走出国门,留日学习知识。
尽管陈撷芬后来因为婚姻不幸抑郁而亡,但她最早投入到宣传妇女解放、提倡女学的事业中,给了世人尤其是女青年极大鼓舞,被人称为“唤起同胞一半人”的新女性。
就在陈撷芬为女子教育奔走实践之时,越来越多的女子也在妇女解放先声的激励之下,开始走出家门,走进校园,学习新知,女校随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中国大地上。但是,当时的男女学校严格分设,男女师生及男女同学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毕竟,在中国封建礼法中,“男女授受不亲”被视作铁律,七岁不同席,十岁不同位,男女之间的界限非常严格。据时人回忆,当时如果男老师去女校上课,都不允许看女生,只能抬头看着天花板讲课。男女同学之间的禁忌更多,如在同一个教室见面,必须有一个女舍监(指导员)在中间传话。而有一些非常勇敢的女性,则不惜剪掉头发,女扮男装,混进男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但往往被校方发现,最后以“伤风败俗”之名而开除。
陈撷芬和她创办的《女学报》
就此窘境,许多进步人士如蔡元培、李大钊、胡适等多次提出男女教育平等的主张,但由于北洋军阀政府的腐败和封建势力的反对阻挠,根本得不到采纳实行,以至于到1919年,全国国立大专院校中仍然是“女子竟无一人”!
“高等学校应该实行男女同校。”1919年3月,北大校长蔡元培在天津青年会发表演说时发出呼吁。
一石激起千层浪。出身开明知识分子家庭的甘肃女生邓春兰(1898—1982),因为弟弟邓春膏是北大预科学生而碰巧读到了这份报道。5月19日,邓春兰给蔡元培写信:“春兰拟代吾女界要求先生,于此中学添设女生班,嗣升到大学预科,即实行男女同班。春兰并愿亲入中学,以为全国女子开一先例。”
不巧的是,当时正值五四运动期间,蔡元培受到北京政府的压力,不得不辞职南下到杭州隐居,因而没能及时看到邓春兰的来信。
邓春兰并未因此停止步伐。1919年6月,北京女子师范在甘肃首次录取6名女学生,邓春兰荣列其中。在7月25日启程进京之际,她又拟《告全国女子中小学毕业生同志书》,为女子进国立大学大声疾呼:“欧战告终,西半球之女子,多因助战功勋,实行获得参政权利,出席国会,为议员者已有多人,将见其女总统出现矣。反观我国教育,尚未平等,遑论职业,更遑论参政。相形之下惭愤何如?”这一发自女性本身的中国最强音,引起了社会的巨大反响。
这年冬天,重返北京大学的蔡元培深为邓春兰的执着与奋进所感动,公开表示:“北京大学明年招生时,倘有程度相当之女学生尽可投考,如程度及格,亦可录取也。”与此同时,响应妇女解放和支持男女同校的声音也愈演愈烈,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也纷纷撰文支持。
1920年暑假,北大通过正式考试,录取本科女生。由此,中国国立大学的校门第一次对女生打开,缠绕中国多年的“男女有别”的封建戒律——“大学女禁”,最终被打破。
革命:“谁说我辈不女权?”
不断地运动与改革,给灾难深重的中国注入了许多希望与生机,中国妇女获得了更多社会权利,越来越多的中国女性在这一过程中觉醒,她们主动翻越重重藩篱,获得自由与力量。
秋瑾是在1904年7月不顾丈夫王廷钧的反对,自费东渡日本留学的。秋瑾幼时就同哥哥在家塾读书,15岁时又跟表兄骑马击剑。她对当时盛行的缠足世俗深恶痛疾,“缠了双足……真正像个死了半截的人”。她素来瞧不上封建礼法,认为男女应该平等。去往日本,她是要看一看国外是如何生活的,为什么自己的祖国会屡遭侵犯和欺辱。
秋瑾
秋瑾的性格在当时看来特立独行,她吟诗作赋、饮酒习武、骑马射箭,甚至还大方地抛头露面,去戏楼看戏。这在时人看来都是离经叛道、为人耻笑的行径。然而,秋瑾并不在意,还给自己取了个“鉴湖女侠”的名号。在日本,除在校学习外,秋瑾还广交留学生中的有识之士,如周树人(鲁迅)、黄兴、宋教仁、陈天华等。她甚至还以女性身份,和刘道一、王时泽等10 人结为秘密会,并以最终打破封建枷锁,反抗清廷、恢复中原为宗旨,创办《白话报》;在洪门天地会,秋瑾还被封为“白纸扇”(军师)。
1905年,为了打压留学生的革命热情,清政府通过公使向日本政府请求,希望日本政府能对留学生多加约束。于是,日本政府颁布了《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新规出台后,留学生哗然一片。大家一致认为此规则有侮辱之嫌,纷纷罢课集会抗议。但随着事态发展,留学生中却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坚决主张罢课回国,继续革命兴办教育;一派则认为应该继续留在日本好好学习。
秋瑾属于第一派的骨干分子。她四处演讲,鼓吹革命,并一再劝说留学生归国。1906年,秋瑾终于愤而回国。第二年,她在上海创办了《中国女报》——这个16开本的册子封面上,一位妇女双手高举一面旗帜,象征着女性的觉醒与前进。该报一经出版,就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有文化的女性争相传阅,没文化的女性也设法请别人念予其听。大家振奋地讨论上面的内容,而封建遗老们则震怒不已。这是秋瑾从女性解放到民族解放、从家庭解放到社会革命的破茧蜕变。
同年7月6日,时任绍兴大通师范学堂督办的秋瑾,以光复军协领的名义,命令浙江的光复军在这一天共同起义反清。然而起义失败,秋瑾被捕,从容就义。在被捕之前,秋瑾有足够的时间逃走,但她选择了赴死。在当年给友人王时泽的信中,秋瑾如是写道:“吾自庚子以来,已置吾生命于不顾……男子之死于谋光复者……不乏其人,而女子则无闻焉,亦吾女界之羞也……”可见其心境。
曾目睹秋瑾被官兵带走的历史学家范文澜深有感触地评价,秋瑾“用纯洁的血为中国妇女画出了一条鲜明的路线来,后来千千万万的爱国妇女,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参加了革命队伍,正像秋瑾所希望的那样,为‘我中国女界中放一光明灿烂之异彩’。”
中国女界从来就不缺战士。后来被誉为“中国共产党女权主义第一人”的向警予(1895—1928),15岁在湖南常德读书时,就与丁玲的母亲余曼贞结拜姐妹,并对天起誓:“姐妹七人,誓同心愿,振奋女子志气,励志读书,男女平等,图强获胜,以达教育救国之目的,如有违约,人神共弃!”
1916 年,向警予从周南女校毕业,怀着“教育救国”的抱负回到家乡。她四处奔波,历经波折,最终在县城西街文昌阁成功创办了男女合校的溆浦小学堂。这是向警予男女平等思想的一次大实践。在校期间,她亲自为女学生解开裹脚布,陪同她们回家做通其家长的思想工作。
1918年4月,毛泽东、蔡和森在湖南发起成立了新民学会,向警予得到消息后积极响应,并成功参加新民学会。同年10月,向警予和蔡畅(蔡和森妹妹,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亦是中共早期女权领袖之一)等组织湖南女子留法勤工俭学会,成为湖南女界勤工俭学运动的首创者。
五四运动风暴席卷全国时,正在湖南溆浦的向警予带领学校师生上街游行,在各商店向市民宣传抵制日货的主张,并当众把一个日本制造的瓷脸盆摔烂在地上,向广大群众发表演说,号召大家站起来“外争国权”“内惩国贼”。满心救国梦的她还组织了反日救国的“十人团”,开展抵制洋货的斗争。
向警予
同年12月,向警予同蔡和森、蔡畅及蔡母葛健豪等30余人赴法勤工俭学。此后短短两年时间里,向警予从一名民主主义者成长为坚定的马列主义者。1920年5月,向警予与蔡和森结为了革命伴侣。在法国,两人共同提出了“中国共产党”的名称与计划,并积极宣传陈述建党之迫切。他们历经艰辛,终于与周恩来、李立三在法国成立了中国共产党旅欧早期组织。后来,毛泽东称向警予为“我党唯一的女创始人”。
中国妇女撑起“半边天”靠的是什么?1925年3月21日,向警予在上海女界国民会议报告中给出了答案:“要一个肩膀担负力争女权的重担,一个肩膀担负力争民权的重担。” 她主张“中国的妇女运动要以中下层的劳动妇女为基础”,“要和国民革命相结合”,并创办了40多家女工夜校,培养了大批妇女工作干部。
“为花季少女解开裹脚布,为广大妇女争取参政权,为底层娼妓寻求独立人格,谁说我辈不女权?”向警予的这一声呐喊至今令人热血沸腾。她的一生是短暂的,但直至1928年因叛徒出卖被捕就义,她从未停止为党为家国努力奋斗的步伐。
邓颖超(1904—1992)亦是中国革命与中国妇女运动的杰出领导人。“五四”时期,邓颖超就对“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等旧观念、旧制度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并同周恩来等人共同组织发起了进步青年团体——觉悟社。她是一个崇尚自立的女性,“作为一个女性,首先应该有自己的事业,然后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而她与周恩来正是因志同道合的革命事业而相识、相知的。经过5年的感情碰撞,1925年8月,两人在广州喜结连理。
20世纪30年代初,邓颖超和周恩来同在上海工作。为了躲避特务的跟踪,邓颖超扮成家庭主妇,提着菜篮子四处奔走,以寻找安全可靠的住地。她还总结出了一套秘密工作经验,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灾难。1931 年,顾顺章、向忠发相继叛变,蒋介石悬赏30 万银圆缉拿周恩来,所幸由于邓颖超机警周到,他们依然成功活动在敌人心脏。
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时,周恩来领导的南方局正在国民政府所在地重庆。为了保证南方局成员的安全,中共中央希望他们撤离,但周恩来仍决定留下斗争,邓颖超则表示生死相随。在危机四伏的革命生活里,邓颖超就是周恩来最得力的助手。她甚至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将秘密党员的姓名、地址和其他重要文件的内容全部记在脑子里,以防敌人窥探。
新中国成立后,邓颖超积极动员妇女参加生产劳动,她还致力于有计划地扫除女性文盲的妇女解放事业。“我对妇女工作的关心和责任,一直承担到生命的终止。”邓颖超不止一次这样说过,也是如此行动着,为中国妇女树立了一个自尊、自信、自立、自强的新女性好榜样。
担当:社会活动中“半边天”力量
自近代以来,为了民族的独立与解放、国家的繁荣与富强,中国人民进行了长期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其中众多女性活跃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支撑起了中国的“半边天”。
宋庆龄(1893—1981)出生在上海一个牧师兼实业家的家庭,少年时代,她即负笈出国接受“欧洲式的教育”,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专制统治,使她对祖国的独立与自由满怀憧憬。父亲源源寄来的书信与剪报资料,在她的心中隐隐与孙中山领导的革命事业架起了一座桥梁。
“我们深信,用不着一个世纪的时间,中国就会成为世界上教育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中国妇女也将成为同男人们地位相等、平起平坐的伙伴。”1913年4月,宋庆龄在《威斯理安女子学院校刊》上发表了《现代中国妇女》一文,那是迄今为止见到的最早的宋庆龄关于妇女问题的文章,她的女权观为后来的故事做了铺垫。
两年后的某一个深夜,22岁的宋庆龄趁家人熟睡之时悄悄离开,而此时孙中山的秘书朱卓文则正在门外等候,接她远赴日本与孙中山会合。同年10月25日,两人在日本成婚。消息传回国内,一度震惊了整个社会。无数中国女青年惊异于宋庆龄的大胆,甚至万分佩服她的勇气与决绝。
婚后的宋庆龄进入了“当孙中山学生的时代”,孙中山在参政、教育等问题上完全赞同西方女权主义思想,这也深深地影响并引导着宋庆龄思想的转变。陈炯明叛变事件中,宋庆龄坚持让孙中山先走,称“中国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1925 年,孙中山病逝,宋庆龄忍痛投身到孙中山未竟的事业。
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血腥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大众。在革命形势最危急的关头,宋庆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她频繁参加群众大会,在汉口创办妇女政治训练班,培养大批妇女干部,还同何香凝等人组织北伐红十字会,策划战时救济工作。
在1933年5月初以前,由共产国际派驻中国代表发展宋庆龄秘密加入了共产国际。据廖承志(1908—1983,无产阶级革命家,民主革命先驱廖仲恺与何香凝之子)回忆,宋庆龄曾代表共产国际与他秘密接头,调查叛徒名单,“尽管过了将近五十年,但那短暂的不及半小时的每一分钟,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全国抗战爆发后,不少人对抗战缺乏信心,甚至产生“恐日”情绪,宋庆龄挥笔写下《中国是不可征服的》,深刻阐释了“日本的经济和社会结构是不能支持一场对中国人民的长期战争的”。她还运用广泛的国际联系,动员国际力量援助中国革命。新中国成立后,宋庆龄长期承担了大量的国务活动,且终其一生都热心妇女解放事业。
出身于常州世代书香之家的另一位中国女权运动先驱史良(1900—1985)同样值得付之于笔。1919年,史良参加五四运动,为查禁日货、鼓动商界和工人罢市罢工,她经常在外进行宣讲,许多函电文告都出自其手。但在当时的环境下,她感到旧中国妇女参政是遥远的事,而学法律可以为受欺压的老百姓帮点忙,于是1923年,史良考入上海法科大学攻读法律专业。
史良在法律上为妇女争取平等权利做了大量工作。1927年,国民党南京政府颁布法律,其中“通奸罪”一条规定:“有夫之妇与人通奸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史良见之大怒,愤然闯到立法院,申述这一规定不平等之理由,坚持要求修改。立法院被迫接受她的意见,改为“有配偶而与人通奸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
抗日战争时期,史良担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成为国民参政会宪政期成会中唯一的女性。她告诫妇女同胞:“我最反对那种以出风头为目的的妇女,自己跳上了政治舞台,只求自己的虚荣禄位,朝夕和所谓大人物者瞎混着,却把大众妇女的痛苦置诸脑后。这种妇女虽有一千人上了政治舞台,也只是一千个享乐者,和大众妇女的福利是不相干的!”
史良尤为反对“嫁”字,认为“把女子嫁给男子,换句话说,还是把女子当作男子的财产”。新中国成立后,史良倾注大量心血,参与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1950年5月1日,新中国第一部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出炉),从此中国大地上再无包办强迫、男尊女卑等封建主义婚姻制度,中国妇女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一夫一妻制与婚姻自由。
在中国妇女解放的历史长河里,还有一位女性的经历堪称传奇,周恩来曾对她做如是评价:“一个人革命不容易,一个女人革命就更不容易,一个女人要做成功一件事就更难了。”她就是董竹君(1900—1997,女实业家,曾连任第一至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出身贫苦的董竹君,13岁时便被父母卖到青楼抵债。机缘巧合之下,她与常在青楼出没以掩护革命活动的革命党人夏之时一见倾心。在夏之时答应她“不做小老婆、去日本读书、回国后组成家庭”的3个条件后,董竹君抛下一切跟夏之时去了日本。
宋庆龄(左)和史良(右)在某次会议中
在日本,董竹君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4年后,夏之时就任四川都督,她随夫回到成都。然而,1919年夏之时仕途受挫,被解除军职。浑浑噩噩之下,夏之时染上了抽大烟和赌博等恶习,脾气更是大变,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妻子董竹君和几个孩子身上,动辄大打出手。这让董竹君感到窒息,最终,她选择离婚,只身带着4个女儿离开四川去往上海。一时间,“夏之时家中难都督,将军街走出女娜拉”一类的报道成为成都各家报纸大炒的热门新闻。
为了维持生计,董竹君卖袜子,卖针线活,甚至攒钱开了个小纱厂。厂子越来越红火,深明大义的董竹君开始以盈余资助进步活动。然而1932年日军进攻上海,纱厂毁于一旦。祸不单行的是,董竹君又因结交共产党员,被巡捕房以政治嫌疑犯的罪名关押了 4 个多月。
出狱之后,心有不甘的董竹君再一次创业,开了一家饭店,起名锦江川菜馆(后改名锦江饭店)。 “我办饭店不只是为了赚钱,而是想把它当成文化副业来经营”,董竹君的这种经营思想,在旧中国不得不说是颇有远见的。她改进川菜的色香味,改善餐馆的装饰,使之格调高雅,再加上引进西方经营管理理念,从而一炮而红。“自打锦江当时在上海开业以来,日日满座。”青帮大佬黄金荣、杜月笙成为座上常客,军政要员更是对“锦江”招牌赞不绝口。
董竹君是个心怀民族大义的女性,她不仅把营利捐助抗日前线,还暗中帮助共产党开展各种地下活动。1936 年2月,董竹君在龙华路增设锦江茶室,为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开辟了一个联络、聚会的场所。为了适应中共地下工作需要,她还出资创办印刷厂和进出口公司,协助创办文化公司等。上海解放前夕,营救被国民党控制的民盟主席张澜和罗隆基的行动,也有她的功劳。
1945年,邓颖超来访锦江饭店时,对董竹君以姐妹相称,还鼓励她继续充分利用自己的本事为国为民办好事。而董竹君也的确用其一生去践行了这一承诺。新中国成立后,董竹君将自己辛苦半生所得的15万美元全部捐赠给了国家,其用半生心血经营的锦江饭店也发展成了众多国家元首下榻的国宾馆。
她们:“替数千年大多数妇女吐气”
“凡我女同胞,急急把脚放了……把救国的担子,也担在身上,替数千年大多数妇女吐气……我看妇女的势力,比男子还要大些。”近代民主革命家陈天华曾如是言,道出了彼时中国妇女迈出家门、走入社会的迫切与力量之大。
人类社会历史上,人权概念已有200多年的历史,但它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却并不包括女权,这在中国更甚。伴随着思想启蒙运动和西方女权思想的传播,中国妇女方才逐渐有了初步的思想解放,而五四运动则使得中国女性开始了新的觉醒,到新中国成立,数十年光阴弹指间,涌现了无数巾帼英雄,她们与男性共同撑起了中华民族的一片天。
1940年,毛泽东在延安“三八”节纪念大会上曾预言:“全国妇女起来之日,就是中国革命胜利之时。”
而今,中国妇女早已起来。1949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在北京召开,占全体代表10.4%的69名妇女出席了会议,她们与男代表一起共商建国大计。宋庆龄在这次会议上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李德全、史良等一批女性担任了政府的领导职务。会议通过的具有临时宪法性质的《共同纲领》庄严宣布,废除束缚女性的封建制度,女性在政治、经济等各个方面都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能顶半边天”的中国女性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生力军。1990年的“三八”妇女节时,时任福建宁德地委书记的习近平结合本地区的妇女工作开展情况,写了《妇女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伟大力量》,他说:“有人曾说,农村妇女离不开锅台,上不了讲台,登不上舞台。大量无可辩驳的事实一再证明,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闽东广大妇女,她们离开了锅台,走出了家庭,步入社会,不仅投身于各项生产劳动,而且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在当时闽东多数农村重男轻女风气依然不减的年代,习近平的话恰如春风。“中国将更加积极贯彻男女平等基本国策,发挥妇女‘半边天’作用,支持妇女建功立业、实现人生理想和梦想。”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更是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发展妇女事业的重要意义,为妇女工作指明了方向。
1940年,重庆,一群面带微笑的女性(哈里森·福尔曼/摄)
放眼当下,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过程中,有一组统计数据或可作为参考:据2010年美国国家统计局统计,中国妇女的劳动参与率高达68%,超过大多数发达国家(美国约59%,德国约52%,法国约51%,日本约48%),而同为人口大国、快速发展的经济体,印度妇女劳动参与率只有28%,与中国相距甚远。尽管世界银行发布的2016年数据显示,中国妇女劳动参与率降为63%,但显然还是保持在了一个较高水平。
“欲新中国,必新女子;欲强中国,必强女子;欲文明中国,必先文明我女子;欲普救中国,必先普救我女子。”丁初我(1871—1930)当年在《女子世界》(1906年停刊,辛亥革命前历史最长的妇女刊物)创刊词中发出的这一声呐喊,新中国彻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