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中乡村的丧礼
2020-05-07王书敬
王书敬
中国人习俗称喜庆之事为“红事”,如婚娶、庆寿、生小孩等。称丧事为“白事”,人死是件大事,要举办相应的活动仪式进行悼念,这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顽强的生命力。早在三四千年前人们就形成了“奉先思孝”的社会共识,周公(姬旦)制礼作乐,其中的“凶礼”要求贵族子弟必须“哀邦国之忧”,要有“丧纪之容”,总之要从内到外肃穆、哀伤。周公的儿子伯禽代父封到鲁国,“变其俗、革其礼”,完全照搬周朝的礼制;而姜子牙封到齐国,“因其俗、简其礼”,这礼法制度就具有很大的变通性。大概受此影响,时至今日,鲁中地区大致以泰沂山脉、齐长城为界,以南是鲁国风俗,“事死如事生”,烦琐、冗长,通常是三天治丧,个别地区甚至是七天治丧;以北是齐国风俗,“简礼节葬”,尽量简化程序,节约时间,一般是一天治丧。当然也不尽然,齐鲁交界的淄川、博山等地,通常也是三天丧,时间长、规模大。
以三天治丧为例,第一天是“报丧”。直系亲属哀痛悲伤,对于丧事的操办既无心也无力,所以就交付给同姓远亲或者村里有威望的人办理。这办事的人叫作“总理”,总理下面有各项具体事务的经办人,报丧的、备物的、迎来送往的、烧火做饭的,都详细列出,写在白纸上,贴在显眼处,各负其责,有条不紊。以前是上门报丧,舅家是第一个,姑家、姨家都需要报,三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现在方便多了,一般是电话报丧。“丧”报到了,来不来那得看平时“为”得咋样。一般情况下只要报了丧,都会来,哪怕曾经有仇有怨,人死为大,况且这也是消除矛盾重归于好的机会。因此,丧礼对于维系农村血缘关系,保持社会和谐稳定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一般说来,“红事”可以不到场,若是“白事”见不到人,那就是彻底决裂成仇了。
第二天是为死者守灵。死者安放在正房里,头南脚北(也有地方头西脚东),正冲着屋门口,孝子贤孙们要跪在棺材两侧痛哭,以表哀思。父母尚健在却早亡或者不幸在外遇难的人,按照早先的规矩要安放在偏房里,博山一些地方则是放在街上,不能进家门,不然会折生者的寿。因此,鲁中地区骂一个人“死不到大北屋里”是一句很恶毒的话,就是咒人不得好死。灵堂一般设在院子里,铭旌高挂,魂幡竖起,供桌上摆上瓜果点心,焚香烧纸,接受左邻右舍的祭拜。那边厢房里,帮忙的乡亲裁白布做孝衣,砍柳枝做哭丧棒,搓麻绳给儿孙们系在腰间,这叫“持服”。一般说来,人死了,“五服”之内的人都会来凭吊,血缘关系不同,孝服是不一样的。亲儿子亲孙子当然是重孝,从头到脚全用白大褂子裹起来,鞋子也要用白布“表”起来,人手一根哭丧棒,要趿拉着鞋,意在悲恸难支。侄子侄孙们的孝服就要轻一些,以示区别。再远一些的就只戴一个白帽子,鞋子的前端只“表”一片半圆形的白布即可。按照迷信的说法,人死后还没“发送”出去的这三天,灵魂由黑白无常押着在村南的庙里受苦,所以要一遍遍地从家里哭着去送“浆水”(米汤),莱芜、新泰等地方叫作“泼汤”。送“浆水”不能像平常一样走路,要把哭丧棒拄在地上,弯着腰,一步一顿,涕泪交流地哭着去。风俗也在删繁就简不断改进,现在农村里送“浆水”一般是上午下午各一趟,变得渐趋合理。
第三天是整个丧礼的关键部分。这一天要火化尸体,亲戚朋友们要正式祭拜亡灵,隆重而庄严。虽然前两天亲人也在哭,但真正的哭丧是从第三天开始的。男人们的哭就是哭,比较简单,或呜咽或号啕,有声有泪,感动路人。个别哭不出来的,围观的人会骂“不孝顺!”那些平日里对待老人薄情寡义,现场却哭得涕泪横流,村民也会在旁边谴责“早干啥去了!”“现在装亲生的了!”无论周围的人骂得多么难听,哭丧的人是绝对不能争辩还嘴的,你平时做得怎么样,村里的乡亲最有发言权,这就是乡风民俗的力量!
女人的哭可就复杂多了。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不同身份的人哭法是不一样的。博山已故学人宋德圃在《博山丧俗》中记载:亲女、孙女之哭多见哀痛真情,痛心悲号,而堂侄女、堂孙女则是在完成一种丧葬礼俗,这些女子的哭丧更多的是在表演:悠曲婉转,抑扬顿挫,藏头收尾,陈述联想。有客则止,不碍应答,无事则哭,颇见段落。由哭一人连及数代,由悲一家而关怀天下,多见风采,不一而足。這种哭已演变为一种民间说唱。为了防止别人讥笑“不会哭”,妙龄女子就要效仿婶子大娘的歌哭技巧。尤其在起灵时,乡里乡亲的各家女人最爱看人家出殡,观察丧礼执事的丰薄,评论丧家女眷中哪个“会哭”哪个“不会哭”(淄博方言谓之“看卯跷”)。
院子里搭起灵棚,供亲戚朋友祭奠。各地的祭奠方式差异也很大,但大都是面色凝重、神情悲伤地作揖、磕头,接过奠礼主持人手中的香晃三圈,接过酒杯象征性地往地上倒三次。灵棚两侧要有人“陪灵”,也叫“站棚”,要随着祭奠的人一起跪拜,一个上午作揖磕头无数次。祭奠的整个过程,死者的亲属要哭声不断,每一位奠者奠礼结束时,子孙都要拄着哭丧棒从灵屋里出来,跪地磕头答谢。如果家族大,奠客多,一天不知道要出来多少次,磕多少头。年轻力壮还好说,要是年老体弱,根本就撑不下来,往往是前天发送老人,第二天自己就住了院。后来也在不断改进,把十几个奠客集中一下,统一磕头答谢。
祭奠过程中要请吹鼓手吹唢呐,唢呐能吹喜也能吹悲,但在鲁中地区主要是白事上吹。
太阳偏西,尸体火化后骨灰盒带回来了,接下来就是“起灵”,要把骨灰盒放进灵柩送到墓地埋葬。鲁中地区很早就实行了火葬,但入土为安的观念依然强大,所以骨灰盒还是要埋在地下的。孝子贤孙们此时悲痛欲绝,长子要为父母摔盆。因为这是与亲人的最后告别,所以会再三地跑到灵前磕头阻拦,以示不舍之情。临近墓地,送葬队伍还会停下来,临时摆上祭品,接受乡亲的再次祭拜。此时的祭品往往是女婿、孙女婿准备的,有鸡、鱼、点心,品种丰富、花样繁多,因此叫作“花祭”。以前花祭后的食品往往被看出丧的给抢了,一是因为那时物资匮乏,二是因为相传吃了“花祭”能“长命”。摆“花祭”据说是为了老人在黄泉路上吃好喝好,不受难为,还有一层意思是做给外人看,表示死者后继有人。
下葬也有很多说法,各地差异很大,尤以淄川地区的“烧炕”最为讲究。所谓的“炕”就是墓穴,因为低矮湿冷,所以要用火烧一烧暖一暖。一般是死者的女儿、儿媳妇做这件事。按照风俗,在墓穴里支起一盘鏊子,下面用芝麻秸、豆秸生火,鏊子上用豆油烙豆腐、烙馒头片。墓穴上面的人争着问下面烧火的人:
“嫂子,你烧的啥?”“烧的芝麻秸。”“啊,俺家后代出大官《打鱼人与龙女的故事》。”“嫂子,你又烧的啥?”“烧的豆秸!”“啊,俺家出秀才!”
家里没有男孩的问:
“嫂子,你烧的啥?”“烧的秫秫秸。”“啊,再生生带把儿!”
豆腐、馒头片烙好了,用铲子铲起来,用力向上抛,嘴里喊着“抛得高,过得高!”上面的人赶紧接住,趁热吃下或者带回家给小孩子吃,吃了就会有福。凡此种种都寄托了人们的美好愿望,期盼逝者能在阴间庇佑阳世,给生者带来好运。埋葬后的第二天还要“圆坟”,后面要烧完“五七”,丧事才算办完。
作者单位:淄博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