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长鱼面
2020-05-06王宏启
王宏启
我的故乡,在苏中平原的宝应。传说地名来源于唐肃宗的一个梦,梦见此地出了定国之宝,而且宝梦应验了,于是将县名易为宝应县。
这里,河多、湖多、荡多,四周高、中间低,就像一口大锅的锅底,典型的里下河水乡。
小时候,我曾问:“雨是从哪儿来的?”母亲笑说:“天上来的呗,雨从天降嘛。”雨落入水乡,水从雨中来,雨和水,离不开啊,天空就是水的故乡。
小时候,我还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母亲笑着说:“船上来的呗,水娃子嘛。”船浮于水,水载着船,水和船,也离不开啊,水船就成了我的故乡。
水是水乡的主宰,鱼却成了水鄉的灵魂。水,可以离开鱼,鱼却离不开水。
民以食为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是水乡,自然是鱼多、虾多、渔民多。
邻居家的发小很会逮鱼,他家的厨房里经常会飘出长鱼面的鲜香味。这香味,只要一进入我的鼻孔,便会迅速上蹿下跳,在我的五脏六腑里四处游荡,滋生出若干的小馋虫,馋得我不知流了多少次口水。一次,母亲又看到我馋猫的样子,就说:“你也去逮长鱼,我做给你吃。”“我不会。”“学呀,人家会,你为什么不会?”
长鱼,是里下河一带的方言,其实就是鳝鱼。长长的身段,或青或黄的背,或黄或褐的腹。池塘、荷塘、沟河、稻田,是它安逸的家。白天喜欢潜伏在泥洞中,夜晚出来觅食饮露水。
发小卖弄般地告诉我,长鱼上午睡觉,下午洞穴里潜伏,傍晚时分方才出洞觅食,夜饮露水。他带着我星期天的傍晚出发,先在沟渠里寻找长鱼的住处,发现类似长鱼的洞穴后,叫我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把串有蚯蚓的钓钩轻轻转着圈儿伸进去,用另一只手弹响水声,提醒长鱼有美餐来了,然后慢慢地将它往外拉,待它的身子出来三分之一后,就用食指和中指环状用力地扼住它,迅速放入袋中。天黑后,我们举着火把弯着腰在灌满水的稻田埂上前行,一旦发现长鱼出洞躺在水田里,立即用竹夹夹住它的七寸,迅速放进袋里。
第二天凌晨,母亲会起得很早,先将我昨晚的战利品放入冷水锅里,加入盐葱姜醋,盖上锅盖,待水烧开后,焖几分钟,去掉长鱼身上的粘液。出锅后,用冷水冲洗,左手按住鱼头,右手用竹片小刀从它的颈椎刺入,顺着鱼的身段划向尾部,分出长鱼的脊背。然后再用竹尖挑断脊椎骨,贴着鱼肉,沿着骨头划至尾部,将整根脊椎剔出。随后,将整条的鱼骨一起放入锅里,锅膛用稻草加树枝,慢慢煮慢慢熬慢慢煨。
这时,母亲腾出手来开始做手擀面。她喜欢在面粉里先加点碱,再加点盐,然后兑水调和,反复揣揉,把面揉得泛出光亮。和好面,放上几分钟,让面适当饧发。然后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纸一样薄,叠加起来像是浓缩的梯田。接下来切面,切面是母亲的硬功夫:切得快,粗细均匀,耐煮,有韧劲。
等鱼骨汤熬成咖啡色的时候,母亲放入面条,七八成熟时,再撒些切碎的碧绿的韭菜。一会儿,饭桌上有了大小两个碗,小碗里是长鱼肉,大碗里是鱼汤面,旁边还有一小碟咸菜。当我搅动面条时,长鱼汤的鲜味伴随着韭菜、胡椒的香味一起扑面而来。母亲站在一旁看着我,催我趁热吃。
“嗯,真鲜。”
“当然鲜了,起水鲜嘛。”
老家人把出水就熬煨的鱼汤,叫做“起水鲜”。母亲熬的长鱼汤,白白的,稠稠的,长鱼的鲜美、面条的麦香和韭菜的香味,在我的舌尖交融,那个味啊,就像面条,悠悠长长,真是说不清、道不出。或许里面还有稻草的味道、河水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
水,可以离开船,而船却不能离开水。水,可以离开鱼,而鱼却不能离开水。故乡,可以离开我,而我却不能离开故乡。
今年的清明节,我照例赶回故乡。带着家人,一起品尝故乡的长鱼面,回味母亲做的长鱼面的独特味道。
责任编辑:张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