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青铜葵花》“水”的意象英译研究
2020-05-04秦静
秦 静
(江苏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03)
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家曹文轩出生并成长于江苏盐城的水乡,“水”是他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意象,并在其行文中恣意流淌,构成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古典“水域文学”[1]。 正如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奇亚当娜在对曹文轩的颁奖词中所言:“用诗意如水的笔触,描写原生生活中一些真实而哀伤的瞬间。”因此,能否准确、传神地再现曹文轩小说中“水”这一意象,是译本能否保留原文神韵和精髓的重要标志之一。
随着曹文轩获“安徒生童话”奖,其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代表作《青铜葵花》英译版更是获得英国笔会翻译奖、麦石儿童文学翻译作品奖,成为中国儿童文学“走出去”的成功典范。相较于对曹文轩作品研究的指不胜屈,对其译作的研究相对滞后,目前尚无相关专著,知网仅能检索到各类论文12篇,内容涉及翻译风格[2]、译介模式[3]、审美价值[4]、翻译生态环境[5]等方面。但现有论文皆采用传统的翻译研究方法,例证和数据不够全面,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研究结果的客观性。
“基于语料库的文学作品分析方法虽然在语言特征判断方面无重大突破,但实施起来却快捷、准确,省时省力,而且证据充实,令人信服。”[6]鉴于此,笔者自建曹文轩代表作《青铜葵花》及Helen Wang英译本的小型语料库,借助语料库研究工具AntConc、Readability Analyzer、 Excel,探究《青铜葵花》中“水”的意象的英译,以期提供更全面、充实的数据,促进曹文轩作品译本质量提高,使其更易于海外传播、被海外读者接受,从而加快中国儿童文学“走出去”的步伐。
一、 “水/water”的词频与意象的保留
所谓意象,乃“想象中的具体形象,是客观物象与作家主观情思的结合物”[7]。换言之,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曹文轩将“水”赋予了自己独特的情思和寓意,创作了一个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水”边少年苦难与诗意并存的成长故事。毫不例外,《青铜葵花》中青铜和葵花的故事也处处离不开“水”的意象。
笔者借助语料库检索软件AntConc,以“*水*”和“*water*”(*为通配符)为检索项,分别检索《青铜葵花》中英文本中所有含“水/water”的词语,可以得出中文词频435次、英文词频206次。再经人工分析,去除中文无关词频69次、英文无关词频2次,最终得出中文词频365次、英文词频204次。中英文本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三个含“水/water”的词汇及所有含“水/water”的词汇总频数见表1。
表1 中英文本中“*水*/*water*”的频数
由表1可知,在中英文本中,含“水/water”的词汇总数颇丰。英文中“water”的词频数明显高于其他词汇,而中文频数最高的三个词“水中”“水面”“水”出现次数基本相当。由于英汉语言构词法的差异,汉语中的词和词组界限模糊,英语中的词和词组界限清晰,因而英译本在表达含有“水”的词汇时,更多的是采用词组形式来翻译单个的中文词汇。例如,在翻译 “水中”“水面”时,译文分别将其处理成词组“in the water/into the water”和“on the water”。因此,“water”的词频数明显高于中文“水”的词频数。这样的翻译并没有改变原文中“水”的意思,“水”的意象也较好地在译文中得以保留。如例1:
原文 月亮挂在天空,水面上犹如洒满了细碎的银子。
译文 The moon hung low in the sky, sprinkling silveracross the water.
在例1中,“sprinkling”作为“moon”的伴随状语,赋予了“月亮”以主动性,一下子将“月亮”拟人化了;译者又将“水面上”译为“across the water”,“across”一词生动地将“满”字表现出来。译文准确、传神地再现了夏夜的大麦地月满中天的迷人景象。“水”在这里作为静谧、温馨的意象,与此时主人公葵花和父亲宁静、温情的心境相得益彰。
此外,英文中含“water”词汇的总频数为204,明显少于中文里含“水”词汇的总频数365。这是因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大量使用省略策略,对意思明确或重复使用的词语做了省略处理。如例2:
原文 这使青铜一阵紧张——他怕公鸭将野鸭们都带走。可是,水中其他的野鸭却无动于衷地浮游于水面,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译文 Bronze was worried that the other ducks would follow him, but they continued floating around, doing what ducks do.
在例2中,译者出于简化译本的需要,将两个中文句子进行了合并,用人称代词“him”和“they”分别替代原文中的“公鸭”和“野鸭”,并将“水中”“水面”两词省略,认为“floating”一词已经足以说明野鸭在水中浮游,无需再将“water”译出。在这里,“水”的省略无损于原文所创造的场景,读者依然可以从中轻松体会出野鸭悠闲的姿态与青铜焦虑心情的对比,一定程度上还有言简意赅之妙。而在例3中的省略就显得任意随性,“水”的意象也没有得以完整保留。
原文流水的哗哗声与芦苇的沙沙声,仿佛是情意绵绵的絮语。流水在芦苇间流动着,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流走了——前面的流走了,后面的又流来了,没完没了。芦苇被流水摇动着,颤抖的叶子,仿佛被水调皮地胳肢了。
译文 Theriverand reeds whispered and chuckled like best friends, teasing and twitching.
作品中大量关于水和湖泊的描写,是曹文轩叙事的一种独特手段。“在时间的长流中,水这一意象被无限延伸,或急或缓、或小或大,形成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8]在这段景色描写中,曹文轩四次提到“水”,又用“情意绵绵”“耳鬓厮磨”“调皮地胳肢”等词语将“水”和“芦苇”拟人化,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大河图。译文只一处用“river”翻译句首的“流水”,而对剩余三处“水”进行了省略处理,“情意绵绵”等修饰性词语也一一省略,甚至将看似冗长实则延伸意象的句子“但最终还是流走了——前面的流走了,后面的又流来了,没完没了”直接删除。这样的翻译虽然简约,但原文中“流水”所传达的活泼生动的意象稍有欠缺,文字的优美性也因此大打折扣。
二、 “水/water”的搭配与意象的再现
“意象的翻译其实就是审美再现的一个过程,需要译者的理解、想象和最终的再现。”[9]曹文轩借助于各种“水”的风景,如“大大小小的河流”“麦田”“芦苇荡”“鸭们”“渡口”“小船”等,传达了“水”静谧、丰盈的美感,与“水”边少年的心理形成了互为“风景”的镜像关系[10]。因此,考察 “水”的意象的翻译,除了通过检索频次研究意象的保留,还可以通过检索搭配分析意象的再现。
(一) “*水*/*Water*”的搭配高频词检索分析
笔者借助软件AntConc的Collocates(搭配)功能,设置搭配跨度为“5L-5R”(节点词前后各五个单词),分别检索 “*水*/*Water*”的搭配高频词。分析并去除功能词后,归类整理中英文本中搭配频率最高的各10个实义词,详情见表2。
表2 中英文本中“*水*/*Water*”的搭配高频词
从表2可以看出,在中文文本中,主人公的名字都是搭配频次最高/较高的词,说明《青铜葵花》中“水”的意象对塑造人物形象和推动情节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英文文本中人名的频次明显少于中文文本。由于英汉语言的语篇回指差异,汉语多使用名词回指策略,英语多使用代词回指策略,因而译文在涉及人物姓名时,时常采用人称代词回指,从而删繁就简,使语言更为精炼。如例4:
原文青铜水淋淋地从水中爬了起来。 葵花见到被水淋湿的青铜,样子很滑稽,又禁不住地咯咯咯地笑起来。
译文Heclambered to his feet, dripping with water.Helooked so funny that Sunflower started to giggle and giggle and giggle, unable to stop.
在例4中,有三处提到“水”,英文文本只用伴随状语“dripping with water”翻译第一个“水淋淋”,而将“水中”“被水淋湿”省略,两处“青铜”也都用“He”进行回指。因为有明确的上下文语境,这样的省略和简化并没有改变原文的意思,“so…that…”句型的使用让语言更加紧凑连贯、一气呵成。这一段描写了大麦地的人们突遇暴雨的情景。“水”在这里本来是灾难的意象,可是儿童的世界无忧无虑,原文中描写孩子们在水中摸东西一节妙趣横生、充满童真。在他们眼中,“水”是快乐的源泉,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象征。译者使用省略、回指手法,并重复“giggle”一词,简洁而又生动地再现了一幅水中嬉戏的快乐场景。
中文文本中与“水”搭配的高频词以动词居多,名词除“青铜”和“葵花”外,仅有“天空”一词;英文文本中动词和名词数量基本相当,还有形容词“fresh”。中文文本在分词时,将“清水”“河水”等都计为一个词,而英文中的“river”“fresh”和“water”都是自动分词,这就导致了搭配高频词的差异。这其实是英汉两种语言构词法的差异。原文的意思及“水”的意象并没有因翻译而改变。如例5:
原文 他们不时地对望一下,心里充盈着满足与幸福,一种干涸的池塘接受汩汩而来的清水的满足,一种身体虚飘而渐渐有了活力、发冷的四肢开始变得温暖的幸福。
译文 Every so often they would glance at each other, their new-found happiness likefresh waterrunning into a dry pond bed, like energy returning to a weak body, a joy that breathed warmth into tired limbs.
曹文轩的儿童文学作品以“纯美”著称,他擅长以平淡却饱含深情的语言刻画“人物内心深处的真挚情感,营造美的意境”[11]。在此例中,他将“幸福感”比作“清水”,将“身体”喻为“池塘”。文学作品中对“水”这一意象的描写视角众多,这些“水喻”大多聚焦在“思想是水”“情绪是水”“相思是水”等概念隐喻上[12]。“水”的意象在这里既作为一种简单的环境因素描写来烘托气氛、营造氛围,同时也具有隐喻象征,是对主人公情绪的一种隐喻,是一股幸福的源泉。Helen Wang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解读了原作中的语言特点及其所表达的意象,在尽可能保留原文意思和平行结构的基础上,充分考虑儿童读者的理解需求,将隐喻转换成明喻,用另一种优美的语言呈现出与原文同样的意象。
此外,英文文本中搭配频数最高的词“was/were”基本对应中文中“有”“是”的数目,提示了两者之间在翻译时的对等关系。如例6:
原文 大麦地四周到处是水,有水就有鱼。
译文 Damaidiwassurrounded by water, and where therewaswater therewerefish…
沃克作为“国际知名的独立童书出版机构,为《青铜葵花》邀请的译者 Helen Wang 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英翻译者,曾英译马原、叶兆言、张辛欣、范小青等中国作家的作品”[13]。译者的中西双重文化背景在翻译时发挥了极大作用。在例6中,“是”和“有”被分别处理成 “was”“were”,更妙的是,“有水就有鱼”被译为“where there was water there were fish”,简直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这种译法既保留了原文中“鱼米之乡”的意象,更是巧借英文谚语“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将中西方文化融会贯通,可谓成功英译的典范。
(二) “*水*/*Water*”的搭配强度分析
搭配高频词的频次跟该词在文本中本身的数量密切相关,如“青铜”“葵花”作为主人公,在中文文本中出现次数分别达到了951次和993次,与“*水*”的共现频次自然会比较高。因此,以AntConc检索“*水*”的搭配并不全面,还需借助Excel软件计算MI值(互信息值),以统计出“*水*”最显著的搭配。在实际操作中,常以“3”作为临界值,即将MI值大于3的搭配词视作强搭配词[14]。MI值越大,说明两个词之间的搭配强度越高。相比这些词在语料库中出现的总频次,它们的共现频次非常高。将与“*水*”搭配频率最高的10个实义词导入Excel软件,MI值计算结果见图1:
图1 中文文本“*水*”的搭配强度分析
由图1可知,在与“*水*”搭配频次最高的10个词中,“天空”“一片”的MI值最高,都在5以上,是与“*水*”最显著的搭配。而这两个词恰恰没有出现在英文文本前10 个搭配高频词中。因此,考察译文对“水”的意象的再现,还需检索英文文本对这两组强搭配词的翻译。
首先,笔者借助AntConc检索中文文本中19组“天空”+“*水*”的搭配,再一一对照英文文本的翻译。笔者发现,在同样跨度(5L-5R)下检索,“sky”+“*water*”只共现了4次。未能检索出来的搭配,并非译者任意改变了原文意思或“水”的意象,而是出于以下几种情况:译者未按字面直译,而是灵活意译,将“天空”省略;简化语言,用“it”回指“sky”;“河水”“水花”等含“水”词汇未被译为“*water*”,而是处理为“river”“waves”等;简化文本,直接将“水”省略;“天空”“*水*”虽对应译成“sky”和“*water*”,但由于中英文语法结构的区别,两词之间的跨度大于5,共现情况未能在检索结果中体现出来。详情见表3。
表3 英文文本中“*水*”+“天空”的翻译
例7是一句典型的意译,译者未按字面逐字逐句翻译“天空”,而是灵活省略。译文不但没有改变原文意象,反而更加简洁生动,符合儿童文学的语言特征。如例7:
原文 它们落在水中时,简直像从天空抛下了十几块砖头,扑通扑通,将水溅起一团团水花。
译文 They landed on the water with the grace of a dozen bricks. Splat! Splat! Splat!
儿童文学语言表达生动活泼,感情丰富,常用拟声词增强语言的音乐美和感染力,体现作品的童真童趣,是儿童文体不可或缺的修辞手段[15]。这段文字描写了野鸭落水时的场景,比喻和拟声词的运用形象生动,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按照语法规则,英文要直译比喻句,必须给“砖头”加上主语或译成被动句,但这样反而会使句式复杂化。因此,译者索性省略“天空”,直接用短语“with the grace of a dozen bricks”,简洁明了地描绘出野鸭落水的姿态。更妙的是,译文连用三个“Splat”,将原文中的“扑通”声传达得惟妙惟肖,极富节奏感,让读者仿佛亲眼看见了野鸭落水时飞溅出的水花,“将水溅起一团团水花”自然就毋庸赘述了。这里“天空”和“水花”的省略都是出于简化语言的需要。译文不但未改变原文“水花四溅的意象”,反而因为强调拟声词,突显了儿童文学语言的音乐美和感染力,更易引起儿童读者的阅读兴趣。
其次,“一片”在原文中主要用作量词,译文遵循英文表达习惯,根据名词的词性,将量词简单直译成“a”“the”,或在可数名词复数及不可数名词前直接省略。其中只有两处,译者用量词短语对应“一片”:“a patch of”修饰“芦苇”,强调了水中芦苇的密密匝匝,与水构成了水天一色的美好意象;“a spray of”修饰“水珠”,再现了水珠飞溅的画面。这样处理可谓是突出重点,详略得当。当“一片”表示“整体、整片”的意思时,译者对此没有按字面直译,而是根据上下文语境灵活处理,力图将整体的意象表达出来。详情见表4。
表4 英文文本中“一片”+“*水*”的翻译
中文中“一片”在修饰抽象名词时,常表示“整体、整片”,如“一片寂静”。这时,“一片”无法直译,需要根据上下文语境灵活意译。如例8:
原文 网子还在水中,水上一片静悄悄的。 浮云在水中游走着。
译文 The water under the net wasas still as could be.Clouds in the sky floated across the surface.
原文用“一片静悄悄的”描述了河水寂静无声的意象,译文将其意译成“as still as could be”,强调了此时河面上万籁俱寂,传达了与原文同样的意象。第二句“浮云在水中游走着”采用拟人手法,以极富文学性的语言描绘了水天一色的美好意象。译文为了避免歧义,用“the surface”替代“水中”,用“float”解释“游走”。这样表达虽更清楚易懂,但文学性未免有所欠缺,可谓是白玉微瑕。
三、 可读性指数与译文整体语言风格
Readability Analyzer 1.0 是一个专门用来提取英语文本基本阅读数据的软件。笔者借助这一软件对《青铜葵花》译本进行了分析。如图2所示,文本的可读性指数(Reading Ease)为76.1,文本难度指数(Text Difficulty)为23.9,美国学校对应年级(Grade Level)为6.4。根据该软件的计算公式,常规文本的可读性指数在60~70之间,而可读性指数高于70,文本难度指数低于30,适合美国六年级学生阅读,属于典型的易读文本[16]。可见,译者在翻译《青铜葵花》时,充分考虑到目标语读者——儿童的接受度,有意识地简化文本,使语言更精炼,以适应儿童读者的阅读能力,满足他们的阅读需要。但是,大量省略策略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地有损于原文意象的刻画和文字美感的传达。可读性指数的检索结果与前文“water”词频和搭配的考察结果也不谋而合。
图2 《青铜葵花》英文文本可读性指数分析
四、 结论
曹文轩用水边的文字建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水域文学”。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是一个在水边长大的人,我的屋子是建在水边上的。”[17]因此,评价曹文轩作品英译质量的优劣,能否准确传达“水”的意象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标准。笔者以曹文轩代表作《青铜葵花》中英文本为语料,分别检索“*水*/*water*”的词频和搭配后发现:
一方面,英文含“water”词汇的词频、搭配与中文含“水”词汇的词频、搭配基本对应;译文与原文略有出入之处主要源于中英文两种语言体系的差异,或是出于译者举要删芜、简化文本的需要,“水”的意象在译文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和笔精墨妙的再现。
另一方面,大量省略策略的使用,虽使语言更加精炼,文本难度降低,可以更好地适应目标语儿童读者的阅读需要,但原文沉思翰藻的文辞、寓情于景的意境不可避免地稍有折损。
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主要依靠海外汉学家的翻译以适应异域文化。Helen Wang作为精通中文的英国人,在两种语言和文化中游刃有余,其译作虽稍有瑕疵,但仍是目前曹文轩作品最成功的译者。然而,中国儿童作品的英译不能仅靠汉学家独立完成,其内在文化层面上的精髄还是需要由中国译者把握。因此,研究成功译作的得失,可以为中国本土的翻译家们提供学习参考的范本,从而“以各美其美的情怀,美人之美的胸襟,实现中西方文化上的美美与共”[18]。如此,中国儿童文学才能真正走出国门、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