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小镇：一抹道不完的情怀

李广旭

英国乡村是与小镇一体的，是村、是镇、是景观，没有严格的界限。怀特在《16世纪以来的景观与历史》一书表示，“英式村庄”已经成为英格兰景观形象的缩影，被人们普遍认为是真正的英格兰之心。车窗外的小丘犹如绿色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吃草的羊群犹如泛起的浪花，零星地散落在波涛上。间或能看到灌木簇拥的房屋，不时有尖尖的教堂伫立在广袤的草原上。人们将收割起来的草垛用防雨的黑色塑料布包裹成寬宽的圆柱体，搁在院子里，当有需要时，将它们滚起即可，一个个黑色草垛成为一种别样的乡野风情。如果将英国形容为天幕的话，那么四处散落的英伦小镇就在这片宇宙中发出了钻石般的星光，照亮了整个大不列颠。

切斯特（Chester）

伴着蓝天碧野、草垛羊群，走进英国的小镇，恍然觉得穿过了已然消失的历史。来英后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一座小镇——切斯特。严格意义上说，作为柴郡首府的它不能算是小镇，但它的体量着实太小了，跟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完全不能比拟，便姑且放在小镇之列。

切斯特位于英国西北部、英格兰与威尔士的交界处，如今是英国著名的文化遗产保护城市之一。切斯特被一圈中世纪风貌的古城墙所包围，历经两千年依然保存完整。这道城墙建于古罗马时期，用于防卫南面威尔士人的入侵，4—12米不等的切斯特城墙并不算高大，约3.2千米的长度也算不得多长，但它所显示的切斯特人抗击敌人的决心绝不比任何一座军事要塞弱。绕着城墙转一圈，可以将市政厅、切斯特大教堂、购物长廊等景观全部纳入眼底。

购物长廊也是一个闻名遐迩之地。它被黑白相间的三层建筑所环绕，古典的建筑风格与现代的购物商店在这里相互交融，模糊了时间的真相。切斯特的广场上，有一处“演讲者之角”，其实就是一把靠墙的长椅，面向宽阔的街道。当你站在长椅上时，你便拥有了至高的权利——自由，你可以畅所欲言，与人辩论，甚至可以辱骂英国女王。不由得让人想起伏尔泰的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去的时候，并没有人在那里高谈阔论，只是一条长椅，慵懒地享受着游人们的镁光灯。

切斯特旁边有一个非常大的赛马场。英国是世界上赛马业最发达的国家，赛马业已成为英国重要的产业。17世纪的国王查理二世是第一个支持赛马运动的君主，使得该运动又被称作“国王的运动”。原先的赛马只能由贵族参与，与底层有着巨大的断裂，如今在大众普及的同时，仍然保留了传统的绅士风范。赛马比赛的要求很高，不仅选手要有高超的御马技术，所骑之马也需要经过长时间良好的训练与培养。说起来中国是有赛马传统的，且不论常为人津津乐道的田忌赛马，单说古代儒学，所讲“六艺”中的“御”就是御马之艺。遗憾的是，如今御马已被驾车取代，这项古老的绅士运动离我们渐行渐远。

“达西庄园”之莱姆公园（Lyme Park）

提及18世纪的英国文学，简·奥斯汀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人物，她笔下的《傲慢与偏见》感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人们把这部经典拍成影视剧，在屏幕上追忆那个贵族的时代。大荧幕陆陆续续地塑造了多座“达西庄园”，而英国人最熟悉的是1995年热映的BBC版，这部电视剧让取景地——莱姆公园声名鹊起。

《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庄园是一种信仰，编织了无数文学爱好者的梦。莱姆公园作为外景拍摄地，府邸尽量保持了贵族生活的原样。窗前的竖琴、厚厚的羊毛地毯、银质的雕花餐具、一尘不染的瓷器、镶嵌金边但体形笨重的机械钟、从地板一直修到天花板的书柜……你似乎能够看到优雅的伊丽莎白穿过挂满油画的长廊，去见“傲慢”的达西。府宅的后面是一大片罗马风格的花园，精心修裁的鲜花与灌木将花园打造成一处富有浪漫气息的小迷宫，在雨花的装点下颇有几分诗意，让人流连忘返。不过，你不能真的不返，因为莱姆公园是赫赫有名的英伦十大鬼宅之一。据传闻，每当夜幕降临，就有一个举行葬礼的幽灵队伍穿过公园，且目击者众多：有人说是府宅曾经的主人想念家乡，有人说是曾为爱殉情的少男少女在此幽会，也有人说这跟庄园不远处的古监狱有关……

莱姆公园

莱姆公园位于英国峰区，早先为英国贵族的私人领地。由于英国的遗产税非常之高，使得作为曾经贵族的后裔们无力继续负担庄园，只能予以托管，许多庄园和古堡都是由一个叫作National Trust的组织负责。这是一个非营利性的第三方组织，成立于1895年，其标志是一棵小橡树。如果足够细心，你能在很多景点注意到它，建于都铎王朝时期的莱姆公园便是其下托管的历史古迹之一。这一民间力量致力于保护自然环境及历史文化环境。人们戏言国民信托是英国最大的“地主”，如果你申请加入该组织，成为旗下会员，那么国民信托的这些财产你可以免费参观。英国国民信托规模庞大，组织结构也非常完善，对自然与人文景观的保护做出了卓越贡献。

于1942年托管的莱姆公园保存完好，我去的时候刚巧看到国民信托派来的工人们正对局部建筑进行精心的维护，不免感慨国民信托不愧为“英伦园林的守护神”。100年前，欧克塔维亚·希尔女士、罗伯特·亨特爵士和哈德威克·拉恩斯雷牧师三人看到了工业化进程对自然与人文的破坏与影响，城市化让人地关系愈发紧张，他们试图通过成立国民信托机构的方式来保护这些无价的财产。这一切起初只是希尔的个人想法与行为，但星火燎原，百年后，包括哈德良长城、巨石阵等在内的2550平方千米的乡村土地、1141千米长的海岸线、300座城堡和200座花园都得到了应有的庇护，没有在工业化的裹挟中沦为历史的牺牲品。他们这种超前的意识在今天看来取得了巨大成功，而希尔的执着甚至演变成物业管理行当中的“希尔精神”。

巴克斯顿（Buxton）

幅员并不算辽阔的英格兰地势普遍平缓，这让海拔仅有307米的巴克斯顿成为英格兰最高海拔的小镇。特殊的地理环境成就了巴克斯顿“温泉之乡”的美名，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游人前来享受。有名的圣安之井位于小镇的中心，外观为石碑状，雕塑着圣母圣子，在他们的下方是一个金色的狮子头，它口中源源不断地喷出清澈甘怡的泉水，水槽上刻着两行字：“A Well of Living Waters”（活水之井）。在英国的超市中，巴克斯顿矿泉水是为数不多能够跟法国依云矿泉水分庭抗礼的品牌，它的广告很是响亮：“今天我们喝到的巴克斯顿天然矿泉水源自5000年前！”这句广告极富有历史感，中国恰有5000年的历史，你此时喝的水可能正是华夏初建之时的，水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流动可见的时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巴克斯顿很小，但很精致，这种精致特别体现在人文细节中。比如被称作“山脉中的剧院”的巴克斯顿歌剧院，装修得雍容华贵，享受完温泉再去享受歌剧，生理与心理上得到了双重抚慰。沿着斜坡一路向上，一座英雄纪念碑立在山坡上，碑上是一位右手持象征和平的花环、左手握着长剑、背后长有双翼的女神。下面刻着“Pro Patria”（为了祖国）的字样，还有“1914—1919”和“1939—1945”的年份。相信各位熟悉历史的朋友一看便知，这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时间。继续爬坡，穿过商业街的喧闹，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座很小的博物馆——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居然还有一座像模像样的博物馆，让人觉得很温馨，充满了人文情怀。博物馆里的展品多与地质矿产相关，我在这里挑了一枚海螺的化石，还有一小块黄铁矿。

约克（York）

约克是北约克郡的首府，规模其实不小，但跟切斯特一样，在我眼中亦是小镇。我似乎一直在约克行走，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它的大街小巷，于是乎，它在我眼中变得愈加碎片化。

约克最知名的莫过于约克大教堂和约克郡布丁。绕着长达5000米的正方形约克城墙转了一圈，这条罗马人修建的城墙将约克包围起来，你可以在城墙上欣赏不同角度的约克大教堂。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城墙的景致并没有多么吸引人，走在上面，古旧没落之感从脚底传了上来，充满了沧桑之气。一個在城墙的阴影下安静看书的年轻人成了为数不多让我按下快门的理由。曾经的城墙用于抵御外敌的入侵，静守一小方土地安居。没想到多年之后，英国人难耐寂寞，走出了自己的城墙，开始在世界各地大肆搭“城墙”，成了“日不落”。其中一批人漂洋过海来到了美洲大陆，为了寄托相思，就用家乡的名称作为当地的地名，于是有了今天的New York（纽约）。

约克的谢姆伯街因拍摄过《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缘故而为不少年轻人所喜爱，许多哈迷都会来到这个在魔法世界名为“对角巷”的地方寻找与魔法相关的蛛丝马迹，甚至期许能淘到一根魔法杖。然而，所谓的幻想在这里并未出现，整条街没有一家店与哈利·波特有关。谢姆伯街又叫肉铺街，这条不长的短街曾经肉铺林立。据记载，1872年时肉铺数量达到顶峰，26家肉铺店让这里不断传来磨刀的声音。现在的肉铺街只有门口的几家还在卖肉，橱窗后摆放着烹饪过的肉块与肉排，冒着剔透的油光。这条老街的历史足够悠久，充斥着中世纪的风格，两侧的建筑略向街中央倾斜，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将由木架石灰搭成的房屋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真的有魔法一般。

途经约克的两处经典建筑，其中之一便是久负盛名的约克大教堂。约克大教堂又被称为圣彼得大教堂，据说这座建于627年的哥特式建筑是欧洲现存最大的中世纪教堂。它的外观足以令人震撼，高耸的塔尖和精湛的浮雕用直白的方式告诉你什么叫作威严与神圣，你在小镇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看到这座英国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的身影。另一个是克利福德塔。这座小小的石塔修在一处小丘的顶端，与其说是塔，不如说外观更象是一个小碉堡——它确实曾经用于军事，现在成为供人观光与怀旧的遗迹，站在塔顶可以观赏约克全景。不少游人都喜欢在小丘上自由地滑草嬉戏，为这座军事遗迹增添了些许温情与童趣。

（本文选自： 世界文化 2020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