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乔治乌“爱的喜悦”诉说多重浪漫
2020-04-29肖明霞
肖明霞
在西方媒体,关于安吉拉·乔治乌的故事和报道常常充满戏剧感与争议性。不过,这位过去十二年中频频亮相中国舞台的歌剧女神,却给媒体与乐迷们留下了亲和随性的印象。2020年3月,乔治乌将再度访沪,并为乐迷们带来她最新专辑《爱的喜悦》中的曲目。
《爱的喜悦》纪念与Decca牵手二十五年
对于音乐家们来说,出版唱片是他们在巡演之外与听众沟通音乐的重要途径之一,唱片产业也因此造就了诸多明星艺术家,将他们的艺术影响力推向更广的天地。回看女高音歌唱家乔治乌的艺术经历,便不难发现唱片对其艺术事业带来的重要影响:大学毕业后,她于1992年在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首演,同年登上维也纳国家歌剧院;1993年完成在紐约大都会歌剧院、奥地利萨尔茨堡艺术节的首秀;1994年在索尔蒂指挥下,通过英国广播公司现场直播,她在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以《茶花女》一夜成名。很快,Decca唱片公司发行了该演出的现场录音,紧随其后又签下了这位新秀,迅速推出其个人专辑。乔治乌先后在Decca唱片、华纳古典、EMI古典等厂牌下录制了大量作品,包括个人专辑、歌剧唱片以及经典的歌剧实况录像。可以说,乔治乌在歌唱世界,尤其是唱片领域所取得的骄人成绩,Decca唱片开创性的一笔可谓功不可没,对于其个人事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为了纪念与Decca唱片牵手二十五年,也是乔治乌涉足唱片领域二十五年,2019年11月,Decca为她发行了新专辑《爱的喜悦》(Plaisir damour)。在唱片中,乔治乌用七种语言演唱了跨越三个世纪共二十三首与爱情有关的曲目,包括福雷、拉赫玛尼诺夫、贝利尼、托斯蒂、拉莫、肖邦、理查·施特劳斯的经典声乐作品,以及巴西作曲家维拉·罗伯斯(VillaLobos)和两位罗马尼亚作曲家布雷迪查努(Brediceanu,1877—1968)、斯特凡内斯库(Steph?nescu,1843—1925)的作品,当然也少不了马蒂尼广为传唱的《爱的喜悦》。乔治乌认为这首作品对整套曲目来说是个很好的代表,便以此为新专辑命名。谈到这些曲目,乔治乌说:“我喜欢这套曲目,它兼收并蓄又无比浪漫。其实浪漫主义有很多样式和面貌,能借由各种不同语言表达。”
“我很高兴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达到了这样一个里程碑。不知道能有多少歌手的唱片生涯也达到二十五年之久……我为自己录制过的唱片感到骄傲,它们涉猎的范围如此之庞大和丰富,涵盖了歌剧和音乐的悠久历史。”乔治乌非常重视录音工作,她说会在录音前的几个月提前做好安排,留出充足时间来研究作品和其中所有细节,以达到最佳的效果。“我也会听其他人的版本,但是我从不会模仿他们。我始终要保持一种原创性。参考别人的演释很重要,但我还是要呈现出带着自己感受与情感的诠释。”如今实体唱片市场萎缩,流媒体平台成为主流,但曾经那种聆听CD时的郑重感和心无旁骛的态度却荡然无存。对此,乔治乌说:“我鼓励大家花点时间听唱片,而不是手里干着活儿,三心二意地听音乐。你只需放松一下,听上一两小时的好音乐,听唱片仍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体验。”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张唱片中为乔治乌伴奏的,是一位出生于罗马尼亚、现居英国的年轻钢琴家亚历珊德拉·达里埃斯库(Alexandra Dariescu)。相较于乐队伴奏,她的钢琴伴奏很好地突出了乔治乌的声音优势。谈及这次合作的缘起,乔治乌说:“我们是2018年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进行了首次合作,几次会面之后,我决定邀请她来参与我的独唱会。我一直很乐意鼓励青年才俊,很高兴能够与像亚历珊德拉这样的新秀一同录制这张专辑。”在2020年3月将于上海举行的独唱音乐会中,观众们就可以一睹两位来自罗马尼亚的杰出女性艺术家的合作,相信她们身上共同拥有的民族血脉,会让她们的合作展现出与众不同的默契与气质。
“她的声音会演戏”
若在视频网站搜索乔治乌的名字,不难找到她当年为罗马尼亚国家电视台录制的歌唱录像。彼时的她刚二十出头,妙龄芳华,笑靥含情,宛若从欧洲油画中走出来的少女。从十四岁开始跟随老师米亚·巴尔布(Mia Barbu)学习唱歌,到二十一岁时第一次以职业身份登台,乔治乌卓越的天资和出众的形象为她通往星光大道奠定了基础。虽然彼时年纪尚轻,又无名师指点,且从未在罗马尼亚之外的舞台上唱歌,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舞台在更远的地方。一封发往伦敦皇家歌剧院的申请信,让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在这座顶级歌剧殿堂施展才华的机会。
1992年,乔治乌以《唐璜》中的少女泽林娜完成了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首演,而1994年她在理查·艾尔(Richard Eyre)导演、索尔蒂指挥、BBC直播的《茶花女》中一夜成名的传奇故事,也成为了她艺术生涯的转折点。索尔蒂在一次排练后被感动得老泪纵横、无法自已,媒体惊呼“一颗新星诞生了”,观众们更是被她惊艳,舞台上这位维奥莱塔终于令人觉得真实可信——姣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与角色极为接近的年龄和细腻动人的演技,再加上无懈可击的唱功,人们终于看到了一位符合角色“人设”的女高音,尤其在维奥莱塔弥留之际,她的表演令人肝肠寸断。似乎自乔治乌横空出世以后,人们对于歌剧演员的外形也有了更高的要求,期待演员形象有着与戏剧角色相统一的整体效果。乔治乌如今感叹道,在当今观众的眼里,歌剧已经成为了“用眼睛听的艺术”,她认为歌剧应该回归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之前那种崇高的艺术形式,更呼吁观众将关注点聚焦在歌唱本身。乔治乌的音域宽广,嗓音中还有着一丝黯淡的色彩,有种朦胧之美,尤为擅长维奥莱塔、咪咪这样的抒情女高音角色,同时也有着强大的爆发力,可以驾驭“斯宾托女高音/重女高音”(Spinto)的角色,是一位兼具抒情性和戏剧性的女高音。多明戈称赞她的歌唱:“有时候我们会听到些优美的声音,但里面没有戏剧感。作为舞台表演者,乔治乌的声音中蕴藏着特殊的表演力,她的声音本身就会演戏。”
迄今在各大歌剧院的舞台上,乔治乌已在二十部歌剧中担任女主角,包括《波西米亚人》《唐璜》《爱情灵药》《图兰朵》《茶花女》《托斯卡》《罗密欧与朱丽叶》《浮士德》《西蒙·波卡涅拉》《安德里亚娜·莱科芙露尔》等,其中以演出威尔第和普契尼的作品最为频繁。那么两者之间她更钟情于谁呢?乔治乌曾在采访中俏皮地表示要“对威尔第说抱歉”。乔治乌演过了普契尼所有歌剧,她最常演绎的角色也来自他的笔下,即托斯卡。2006年,她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首次扮演了托斯卡,其后人们便经常将她与卡拉斯对比,盛赞她是卡拉斯的继承人(她们都演出过歌剧导演巨擘泽菲雷里版本的《托斯卡》)。乐迷们也乐此不疲地对比研究,从老一辈的卡拉斯、苔巴尔迪,到新生代的安娜·涅特里布科,究竟谁的托斯卡更精彩。乔治乌直言,自己还是会介意这种对比:“因为我们都是歌手嘛,大家都是竞争者。但幸好我们各有千秋,外形、声线都不同。很多人都演过咪咪或者维奥莱塔,但我们都凭借个人特质呈现出不同的风貌。”泽菲雷里就以乔治乌为例告诫其他歌手:“她的成功不只因为那副天赋异禀的歌喉,更重要的是她极为刻苦,用智慧和律己培养这份天资,才取得了今日的成就。”
正如托斯卡的核心咏叹调《为艺术,为爱情》,台下的乔治乌也为她的艺术与爱情付出了代价与伤痛:面对残酷的舞台竞争和压力,由于担忧怀孕影响声音,她放弃了做母亲的权利;她的妹妹与妹夫不幸相继离世后,乔治乌抚养起了他们的遗孤;乔治乌原本的姓氏是布拉库(Burlacu),在第一段婚姻结束后,她始终保留着前夫的姓氏“乔治乌”至今,两人仍保持良好的友谊。其后,她和男高音阿兰尼亚的爱情佳话曾催生出一系列经典之作,然而这段婚姻最终还是在十七年后走到盡头。不过,乔治乌并没有对爱情灰心,从七年前开始,她和一位比他小二十二岁的罗马尼亚牙医相恋,沉浸在“爱的喜悦”之中。2018年,这位歌唱经历超过四十载、人生跨越知天命之年的歌剧女神,将自己的经历写进了个人传记《艺术人生》(A Life for Art)。书中分了三部分讲述她的童年和学生时代、她一举成名的经历和在歌剧界台前幕后的故事,她对歌剧的热爱和面对人生的激情透过文字跃然纸上,鲜明的性格也呼之欲出。当然,其中也披露了不少圈内不为人知的轶事,或许单单这一部分就已值回书价。
成功源于会拒绝
“我这辈子都没有向人求教的本事。唯一我能记得的老师,就是十四岁时的老师米亚·巴尔布。十八岁那年,我已经决定要为自己负责,不再把我的未来交付给什么人。虽然这不容易,但我宁愿为这种自由和真实背负错误。”这是乔治乌在曾经的采访中对媒体说的话。这样的口气非常“女王范儿”,她也的确是掌握自己人生的“女王”。对自己的人生,她有着明确的目标和清晰的规划:“我从职业生涯的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说自己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为职业生涯做好了准备:“我坚信自己会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和皇家歌剧院演出,并录制电影,事实确实如此。”
谈及自己的成功,乔治乌认为主要源于她会拒绝。“我懂得拒绝,我的人生中,说‘不要比说‘好多两倍!这意味着我对演出版本、合作对象等的选择会非常苛刻,宁缺毋滥。”据说被她打发走的指导教师和经纪人不在少数。她对剧目的选择非常谨慎:“我不喜欢的就唱不出来。如果舞台上出了任何状况,那完全是我的责任。我要对自己在舞台上的每次表现负全责。”不少人曾建议她唱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比如《莎乐美》或《玫瑰骑士》,但她至今都选择说“不”:“我学习一出歌剧,总是从语言和脚本开始,而不是唱段。”由于她不懂德语,唱整部歌剧难度过大,所以至今尚未涉足。她强调,想唱好歌,最重要的是学好外语,否则根本无法理解作品的深意:“如果我不知道这些单词的含义,我就不会去唱,因为那样的演唱不真诚。”
与她在台上常常扮演的柔弱无助的角色相比,这位女主角在幕后却特立独行、桀骜不驯,常常令合作者头痛不堪。早年,她因为“假发事件”闹得沸沸扬扬:1996年,歌剧导演泽菲雷里在大都会歌剧院执导了《卡门》,乔治乌扮演米卡埃拉,和多明戈同台。1997年,当这一版本在日本巡演之际,乔治乌因不愿戴一顶棕色假发而与时任大都会歌剧院经理的约瑟夫·沃普(Joseph Volpe)闹翻,后者甩出一句话:“假发肯定是要用的。你不戴,别人戴。”这一场矛盾,以替补演员代替乔治乌登上首演之夜的舞台而告终。乔治乌与大都会歌剧院似乎总是“爱恨交织”,其后频频曝出矛盾,多次爽约、缺席排练,甚至至少有两次因“个人原因”和“艺术原因”取消了整个演出季的原有计划。现任大都会歌剧院经理彼得·盖尔博(Peter Gelb)曾无奈地对媒体表示,这位“女王”的频繁爽约,已经成为了“大都会歌剧院面临的日益棘手的难题”,不过他们之间“仍有未来的计划”。尽管如此,乔治乌的2020年新年之夜倒是在大都会歌剧院度过的,她在社交媒体上还贴出了和盖尔博愉快的合照:“我们1993年就认识了呢!”最近一次“女王”发飚是2016年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上演《托斯卡》时,男主角考夫曼演唱《今夜星光灿烂》赢得了观众长达五分钟的喝彩,他随后又将这首咏叹调再唱了一遍。然而,扮演女主角的乔治乌并没有按时上台,把这位明星男高音晾在舞台上足足两分钟。她似乎用这种方式在抗议,场面一度有点尴尬。事后她说:“我是不会做这种(唱两次的)事儿的。”这一事件通过互联网,在全球古典乐迷圈中被热议。
乔治乌曾公开批评某些歌剧导演,将舞台当作实现个人幻想的地方,而不考虑音乐和角色本身。而在最近刊登于《泰晤士报》的一篇专访中,她也吐槽起圈内幕后秘闻。这位歌剧女神的种种“出格”行为,在同行眼中十分“危险”,因为这不仅为她招致了不少恶名,更可能断送她自己的大好前程。但她骨子里似乎天生带着反抗和独立精神,“我想捍卫歌剧,让它能被严肃对待。流行音乐是娱乐身体的,而歌剧则是涤荡灵魂的”。
(本文选自:音乐爱好者 2020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