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戏喜作的表演特征——《贩马记·写状》的表演心得

■林雨佳

《贩马记》又名《奇双会》，以《哭监》《写状》《三拉团圆》几折串演成小全本常演于舞台，有时也单演《写状》一折。全剧讲李桂枝全家受害，后在丈夫赵宠帮助下，为其父雪冤，最终全家团圆之事。

《写状》一折，以李桂枝向丈夫诉说其生父含冤入狱一家失散之事，请求丈夫代写状词为父鸣冤昭雪为主要情节，李桂枝在《哭监》中得知父亲含冤入狱之事，心中焦急悲痛而不知所措，恰恰丈夫也被继母所害，共同的遭遇使他俩之间的感情更加贴近。由于李桂枝的身世在前情中观众已经知晓，这里需要重新讲述给丈夫并进一步推动情节，情节讲述重复而不能枯燥，这里借新婚夫妻的调情打趣一步步呈现出事件的本来样貌，是传统戏曲中典型的以乐景写哀情的桥段。

在《贩马记》中，李桂枝虽是已经出阁的夫人，但年纪较轻，新婚燕尔，行为做派仍是闺中小姐的模样，与丈夫多言儿女之事，因此这里仍以闺门旦应工，以与之相应的程式来体现人物。

这一折是典型的生旦对手戏，舞台上只有赵宠和李桂枝夫妻二人，但人物关系却有些复杂。李桂枝所代表的人物身份，既是李奇的女儿，又是赵宠的妻子；既是以乐景写哀情，既要呈现出“哀”的主旨，又要使全折不脱离“乐”的情绪基调，把握好情绪的切换与尺度。角色的表演和塑造，应在两种人物身份、两种情绪之间切换得当，不突兀又合情理，代写状词的故事情节在夫妻间的几番打情骂俏的欢脱氛围中推进，这才是这折戏中人物表演的关键所在。

李桂枝出场的时候眼神四十五度角滑落，眼角含泪，还带着前番哭监父女相遇的悲戚的情绪，这是一个带戏的上场。听到赵宠在堂内唤“夫人”，连忙回应“相公回来了”，态度要有一个彻底地转变。新婚夫妻分开多日，此时相公归家，言语中所带的欢欣也是真心的。这样的转变，便是李桂枝在表演中，第一番由“李奇的女儿”向“赵宠的妻子”的身份和情绪的转变。

李桂枝坐下，委屈的情绪按捺不住了。赵宠见妻子如此，摸不到头脑也不适合发脾气，只得一面哄，一面吓，李桂枝转头一面叫“相公”应着，一面掩面再抽泣两下，表演到这里总会引发观众发笑。这个出场的一来一回，便奠定了全剧的情感和表达基调。

一大段吹腔的唱段之后，李桂枝已经将前情中夜半探监的缘由和自己原本的身世悉数道来。问题已经铺陈展开，“望求相公相怜悯，一重恩当报九重恩”，前番经历讲得凄惨，此番恩报得真切。赵宠调来李奇的按状，听闻父亲秋后就要问斩，李桂枝哭得昏死过去，赵宠于心不忍，却无法翻前任县官定的案，想还有一条生路，提出可向即将上任的新按院呈递辩状，为其父鸣冤昭雪。情节发展到全折的重心——写状。

赵宠没有主动提出代李桂枝写状。桂枝聪明知礼，丈夫没主动说,她也不便直言以告。这时李桂枝的人物身份，又从前番哭得悲戚的女儿，转向娇嗔聪明的妻子。丈夫在县中为官，写张辩状自然不费吹灰之力。李桂枝“无人替我写状”一半旁敲侧击试探，一半又撒娇而颇有情趣，小心思中勾起了一个男人的保护欲，赵宠直言“写状我会”时，一副“你来求我”的傲娇却正中桂枝下怀，她打趣地对丈夫念“相公还会写状”便顺理成章“如此烦劳相公与我写一辩状如何”。

赵宠答应后，忽然“夫人要依我一件”，桂枝认真着急发问“哪一件”，赵宠郑重其事“要夫人与下官磨墨”，桂枝松了一口气“使得”。赵宠见李桂枝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便又一番“与下官……”，两个人的眼神直勾勾地对在一起，李桂枝心底既害羞又焦急“什么”，赵宠得逞一般笑出来“磨墨吓”。这一段戏本是两人调情的高潮之处，此时李桂枝娇羞是真，焦急也是真，李桂枝一边偷看一边回避，一段对白堆叠紧密，两人相互撩动心意。

问名则是另一段表演的重点。赵宠状纸写到一半，才意识到并不知妻子真名。李桂枝答“我是无有名字的”，这本也是逗逗赵宠。写状伸冤本是严肃的事情，此时夫妻调情便也不能太过开心。但表演过于一本正经就失去了戏剧的情趣，在这里要掌握好表演的尺度，要在严谨规范的程式中体现出亦张亦弛的人物特点。“你就糊里糊涂与我写上一个”，这里嘴上讲着“糊里糊涂”，表演起来却不能糊里糊涂，相反更要表现得清楚，右手左右两下画一个圈，做“糊里糊涂”状解释台词，回答“我姓李呀”。赵宠追问“我晓得你姓李，你叫什么名字”，这时候则是表演的重点，旦角坐在椅子上腰侧卧，“我叫”出口，眼睛从观众慢慢看向赵宠，手搭在嘴边，轻轻在赵宠耳朵旁叫“桂”，侧腰回头，赵宠作“啊”没有听清楚状，李桂枝佯装惊讶，眼睛转向中间看着赵宠，在轻轻出口“枝”。这样重复两次，一来以反复做强调，二来将小夫妻间调情的情趣展现得淋漓。这里念白要把握好声音的力度，既不能声音太小观众听不到，又不能声音太大错失了偷偷讲的状态。“快快写呦”，这也是闺门旦发嗲的状态。这一小段问名的戏要演得具有可看性，既要有一定的情趣和喜剧效果，又要在规定的程式中把握好表演的尺度，时时不忘“哀戏乐作”中恰当的人物关系。

待到状词写完，李桂枝看过十分满意。这里又有一番调情的表演，李桂枝佯装自己不会告状，嘴上讲着有状无人告也是无用，“有劳相公教导与我”，这里她表现得一本正经，事关父亲生死似乎一切都听从丈夫做主，赵宠亦一本正经示范“明日见了按台大人……”如何如何，到了他跪下的时候，李桂枝稍一背功对观众示意，转而接白“带去收监，明日早堂听审”，赵宠才知中计，这样生活性的点滴情趣，烘托出了特别的喜剧效果。而这之后，李桂枝回看状词，又勾起心中无限的悲戚，情绪瞬间转悲伤哭泣，人物特征便又从赵宠的妻子转向李奇的女儿。

人物身份的转变贯穿全剧，这样的转变既要表现得明显，才能显出主人公重情义知礼节，还要不能转变突兀，给观众莫名之感。几处哀戏喜作清晰明了，人物塑造得以完整立体，情节的推进得以生动欢喜，表演有道有义有情有趣，才是《写状》这折戏的表演成功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