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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科学仪器,何时成为,以及为何?

2020-04-27沃纳

科学文化评论 2020年5期
关键词:术语仪器哲学

译者按  当今科学博物馆收藏、展示的被称为“科学仪器”的物品,在历史上曾有不同的名称,这些术语的不断变化反映了不同时期的人们对科学理解的变化。17世纪,“哲学仪器”出现,并在18世纪得到广泛使用。“哲学仪器”和“数学仪器”也在这段时间逐渐有了区分。到了19世纪,“自然哲学”和“哲学仪器”这两个术语不再使用,而“科学”和“科学仪器”则变得越来越普遍。“精密仪器”和“物理仪器”在法国和德国曾流行一时。科学家(如麦克斯韦)和科学博物馆从业者(如冈瑟)也各有其对“科学仪器”的理解。科学仪器史家所面临的任务是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过去,为此目的,应注意所选术语可能会掩盖仪器所置身的文化的意义。本文原文为《英国科学史杂志》(The British Journal for the History of Science)1990年第1期发表的“What Is A Scientific Instrument, When Did It Become One, And Why?”,作者是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策展人黛博拉·简·沃纳。刘年凯译,张卜天和刘胜利校。

中图分类号   N09

文献标识码   A

把玫瑰花叫做别的名称,它还是照样芳香,但命名可以极大地影响感知,这是人们普遍认可的事实。而对于“艺术”和“科学”之类有价值负载的术语尤为明显,人们常常就这些术语的含义展开激烈的争论。本文探讨用来表达“科学仪器”概念的各种英语术语——并从法语和德语中找些比较证据——以及它们如何、为何随时间而改变。研究表明,这些术语范围的不断变化反映了人们对科学范围的理解不断变化。

虽然仪器和设备很久以来就被用来研究自然界,但在17世纪初,随着望远镜、显微镜、气压表、空气泵和摆钟的发明以及实验哲学的兴起[1],它们的重要性显著提升。和现在一样,当时的研究者也对特定的仪器或实验感到振奋,但对用于观察和实验的各种仪器的共同特性却不甚关心①。然而,这些仪器渐渐被归到一起,被视为实验哲学或自然哲学的工具,并与音乐、医学和数学等其它类型的仪器区分开来。在很大程度上,这个集体身份是由负责组织藏品的人创造的,这些人包括博物馆馆长、历史学家、商人、关税条例制定者、展览职员和专利局官员等。

在英语世界,这些仪器(或设备,此类术语可互换使用)获得的新修饰是“哲学的”,那时“科学的”这个术语尚未得到广泛使用。这个术语可能是在17世纪初的改革时期进入了英语,在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引领下,查尔斯·韦伯斯特(Charles Webster)将这一改革时期称为“伟大的复兴”(Great Instauration)[2]。据我所知,它首次出现在1649年,当时塞缪尔·哈特利布(Samuel Hartlib)在给罗伯特·波义耳(Robert Boyle)的信中谈到了“模型和哲学仪器”。尼希米·格鲁(Nehemiah Grew)明确表达了这个新术语的含义,在他1681年编制的皇家学会物品目录中,他创建了一个“与自然哲学有关的仪器”类别,以区别于实用仪器类别,根据悠久的传统,他将后者称为“与数学有关的物品”②。

格鲁对哲学仪器与数学仪器的区分反映了对词语影响感知的清晰认识,这反映在托马斯·斯普拉特(Thomas Sprat)所说的“最好的自然哲学……必须从机械师的作坊中学习”③,以及约翰·沃利斯(John Wallis)所说的当时“数学很少被看成学术研究,而会被看成机械的——是商人、海员、木匠、土地测量员等人的事情”[3]。然而,哲学意味着权威和声望,以及对上流社会敞开大门的自由七艺传统。对哲学与数学的词语区分掩盖了科学人——正如韦伯斯特所说,许多科學人会用科学来帮助他们攀爬社会的和/或知识的阶梯[2]——和有抱负的商人之间的联系,正如吉姆·贝内特(Jim Bennett)所指出的,有抱负的商人实际上启动了英格兰的科学实验活动[4]。这意味着,自然哲学家的观察、测量和实验都是为了寻求真理,因此不同于数学家和机械师仅仅出于实用目的而做的观察、测量和实验。术语策略取得了成功。自然哲学家与经院哲学家的争论,以及他们努力使归纳法成为一种合法的哲学推理形式,已经得到广泛研究。然而,他们努力把自己与其他经验研究者区别开来,却没有得到太多关注。

从皇家学会也可以瞥见这种社会操纵[5]。皇家学会的创建者们可能失望地发现,他们的特许状并未有助于获得类似于法国同事所享有的皇家赞助,但他们肯定意识到,它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社会和政治认可,这种认可并不见诸格雷欣学院或牛津大学聚会的那些早期的非正式团体。

社会进步的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解释了实验哲学家们就技术所释放出的混合信号。他们遵循弗朗西斯·培根提出的论点,十分关注科学对于技术所能做出的贡献。与此同时,他们还试图维持哲学家与商人之间的社会界限。因此,他们也制造了空气泵,而非任何实用仪器,作为他们活动的象征[6]。虽然社会地位稳定无虞的罗伯特·波义耳可能旨在“把哲学素材从商店带到学校,并且公开技师的实验”[7],但他的大多数同事并未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联系上。

18世纪,哲学仪器大量涌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有着明确物质利益的人,比如仪器制造者、教师、作家和出版商[8]。有些哲学仪器被用于科学研究,但大多用于教学。本杰明·马丁(Benjamin Martin)把握了这个词的新含义,他在1742年请求学者们建立一所学院,在那里,“各种数学仪器和哲学仪器”将被用来使技艺和科学变得“简单而熟悉”。凭借着一种近乎不可遏制的热情,马丁和其他英国、荷兰、法国和德国的普及者大力宣扬实验方法的好处①。但事实上,他们使用仪器主要是为了对他们已有的发现进行精彩的展示,根据西蒙·谢弗(Simon Schaffer)的说法,为了彰显自然哲学的“神学含义和道德含义”②。

这个新术语的首个商业告示似乎是理查德·格琳(Richard Glunne)1726年的广告,他“制造和销售实验哲学所用的仪器”,这表明哲学仪器正在变成商品。约瑟夫·希克曼(Joseph Hickman)1747年引入了“哲学仪器制造者”一词①。到了1800年,至少有十几位英国人称自己为“数学和光学仪器制造者”或“数学、光学和哲学仪器制造者”。这个混合词暗示了几件事情。首先,尽管各种仪器之间有许多联系,但尚未有一个概念或术语能够全部涵盖它们。其次,对哲学仪器的需求还不足以支持太多的专业化。哲学事业可能会带来声望,但需要靠实用仪器来挣钱。然后是哲学与实用之间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在英格兰,科学家与机械师合作,为解决经度问题提出了一种天文学的解决方案[9]。再次,随着数学仪器开始装备望远镜观测器,光学仪器也开始装备大量的支架和刻度圈,数学仪器与光学仪器之间的区别在某种程度上瓦解了(尽管如此,“数学仪器”一词直到19世纪后期仍在使用。当应用数学从数学课程中移出进入工程系时,诸如经纬仪和水准仪这样的东西渐渐被称为工程仪器。光学仪器则保留着其传统含义,即主要由透镜、镜子或棱镜组成的任何仪器)。最后,随着仪器行当朝着工业化迈出第一步,“制造者”一词越来越意指众多不具名技工劳作的协调者。

资产丰厚的收藏家进一步模糊了数学仪器、光学仪器和哲学仪器之间的区别,他们追逐消费和博学的显眼标志,用各种最新的仪器装满橱柜,通常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和矿物②。

19世纪,“自然哲学”和“哲学仪器”这两个术语逐渐不再使用,而“科学”和“科学仪器”则变得越来越普遍。然而,由于这些术语的含义在不断变化(如果没有争议),认为新术语是对旧术语的简单替代是错误的。自然哲学的教科书主要涉及力学、光学、气体力学和电学,而哲学仪器,特别是在18世纪,则被用来研究然后证明这些学科的真理。19世纪人们渐渐理解科学有各种含义,其中很多都比自然哲学更宽泛,但比传统的涵盖所有知识的“学问”(scientia)更窄。许多科学家都认为,科学——或自然科学,以区别于政治科学和道德科学——包括生物科学和物理科学,现在它已经扩展到包括化学、地质学和生理学等学科。那些对科学的专业化感兴趣的人倾向于把科学仪器定义为他们行业的工具,以区别于诸如工程的工具。而那些强调理论和实践之间联系的人则倾向于让科学覆盖广泛的技术成就。因此,他们对科学仪器的定义包括各种教育的和实用的仪器。

“科学家”这个词由威廉·惠威尔(William Whewell)在1834年首次使用①,与之不同,英文的“科学仪器”一词的起源则模糊不清。但我们的确知道是谁最先使它变得重要,这发生在何时,以及为何会发生?其促进因素是1851年的万国工业博览会,英国本欲向世界炫耀,但失望地得知,其它工业化国家正快速跟进,在某些领域已经超越了英国的成就[10]。正如一个世纪后美国人对苏联卫星的反应,英国政府立即设法改善全国的技术教育。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成立了科学与工艺部。1853年11月15日,莱昂·普莱弗尔(Lyon Playfair)告知教育委员会,该部正在“监督制备适用于小学的科学图表和仪器”。这个部门并不实际生产图表和仪器,这要留给私人企业去做。但它会为学校订制的获批的图表和仪器支付50%的费用[11]。没过多久,许多经销商就提供了达到政府补贴资格的科学仪器②。巧合的是,英语里最早使用的“科学仪器”一词——1847年出现在美国——也指用于初等教育的仪器③。

在法国,这个新的术语似乎起源于18世纪末,它的情况与19世纪中叶的英国极为相似。法国政府意识到法国仪器普遍落后于英国,因此在1787年设立了“光学、数学、物理及其它科学用途仪器的工程师行会”,虽然埃蒂安·勒努瓦(Etienne Lenoir),第一个“科学仪器的皇家工程师”,专长是用于大地测量和导航的仪器④,到了19世纪30年代,这个法语词被用来指服务于研究和高等教育的仪器。在19世纪50年代,勒勒布尔和克莱当(Lerebours et Secretan)公司提到了“现代科学仪器”①。在19世纪末,马亚(Mailhat)提到了“所有通用的科学仪器”,而迪克勒泰(Ducretet)则提到了“所有种类的科学仪器,无论是物理实验室的研究仪器、展示仪器,还是那些属于工业用途的仪器”②。

德文的科学仪器(Wissenschaftliche instrument)一词可能在19世纪30年代渐渐得到使用,当时德国科学家开始建立专业的教育和交流机构。到了1850年,它必定已经牢固确立,那時两名新近移居纽约的德国人安德鲁· 普罗什(Andrew Prosch)和古斯塔夫·韦斯曼(Gustavus C. Wessman)自称“科学仪器制造者”③。在赖欣巴赫(Reichenbach)、夫琅和费(Fraunhofer)和甘贝(Gambey)的引领下,德国和法国顶尖的机械师和光学仪器商致力于生产基于“高标准技术以及同样先进科学知识”的仪器[12]。他们似乎同样乐于服务实用顾客和哲学客户④。虽然这些法语词和德语词偶尔用于大众教育的仪器,但它们最常被用来描述高级的数学仪器,这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大地测量学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于欧洲大陆的科学家,大地测量学要求那种最初由天文学、后来被地磁学垄断的精确的仪器制造,这门学科在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Carl Friedrich Gauss)的领导下,据说使德国物理学踏上了“新的进程”[13]。

19世纪下半叶,“科学仪器”一词在法语和德语中常见的宽泛含义被引入了英语世界。1862年在伦敦举行的国际展览会上,奥地利人明确表示,“各种类型的科学仪器的生产都已经在维也纳确立了最重要的中心”[14]。这个词也被德国制造商所使用,他们在1873—1904年的几次国际展览上展示了他们的产品[15]。1876年的美国百年纪念展览会上,“科学”仪器涵盖了几个不同类别,包括“天文、测地和测绘仪器;数学绘图仪器; 水文仪器,各种气象仪器; 以及……化学和物理仪器”。几年后,费城的商人奎恩(J. W. Queen)指出,“科学仪器的特点和用途如此多样,存货又如此之巨,以至于在我们企业, 需要把它们分成专门的部门”[16]。

然而,在英国,有些人会对科学、科学家和科学仪器的含义做出限制。这种努力始于19世纪30年代,由推动科学职业化的人所主导,他们不仅希望由此获得职业机会和研究设备,还希望得到长期以来与军队以及法律、医学和神学三种学术职业相联系的地位和权威[17]。改革者们一再把顶尖科学家称为“天才”,试图保持甚至增强科学作为特殊知识的光环,并暗示在喧嚣的商业和工业世界中,科学提供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确定性和稳定性[18]。

改革者们特别强调仪器的重要性以及数学精确测量的价值。托马斯·格雷厄姆(Thomas Graham)指出,“科学进步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仪器的发明和改进很令人好奇”①。约翰·赫歇尔(John Herschel)在这一点上说得更清楚: 科学上,我们不得不求助于仪器的辅佐,也就是说求助于这样一些用具,它们会用精确的数来取代模糊的感觉印象,并将所有测量都归结为计数[19]。威廉·惠威尔也许对仪器持更加怀疑的态度,他认为,如果没有训练有素的观测者和用来减少观测误差的复杂程序,那么精密仪器是没有用的,但他也认识到它们的价值[20]。工程师当然也关注精确性,为科学提供精密仪器乃是工程实践的进步。但工程师的职责是让东西在商业世界发挥作用,而所谓公正的科学家们则寻求“客观的、超越价值的、具有神性的知识”②。

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似乎第一次从科学家的角度阐释了“科学仪器”这一术语的含义。1876年,英国教育委员会组织了一个科学仪器的特别借展[21],麦克斯韦以该协会成员的身份阐明了这一含义。在决定应当包括哪些内容时,该委员会特别关注“对‘科学仪器一词可能施予的适当限定”。虽然他们最终包括了模型和其他教学仪器,但他们基本上遵循了麦克斯韦的定义,即“为进行实验而需要的一切都被称为装置(apparatus)”,而“专为做实验而制造的器具则被称为仪器(instrument)”。麦克斯韦的定义本质上是实用性的。一件仪器就其自身而言并不是科学的,但若用于科学观测和/或实验,它就是科学的。其他仪器,无论多么类似,如果用于教育或商业目的,就不是科学仪器。麦克斯韦的定义被美国国家科学院所复述,在指出科学仪器与哲学仪器没有区分之后③,又指出,“一件仪器是哲学仪器,不是因其特殊的构造或功能,而是因其用途,许多仪器可能既被用于哲学用途,又被用于纯粹工业或商业的用途”[22]。

无疑,部分是为了回应18世纪的公开演示,英国的改革者们尤其在意与普及者拉开距离。用惠威尔的话说,“没有大众化的路通向这些科学”[23]。1871年,麦克斯韦在担任剑桥大学实验物理学首任卡文迪许教授的就职演说中强调了“插图”实验与“研究”实验[24]的区别。许多德国科学家都是受雇教书的公务员,他们似乎不太关心科学仪器与教育仪器的区分。1831年开始在哥廷根教物理的威廉·韦伯(Wilhelm Weber),为德国人对待这个术语的随意态度提供了很好的例子。韦伯最初申请研究仪器被拒,遂重新申请同样的仪器,但称之为教育仪器,便成功获得了建立实验室所需的资金[25]。

英国的改革家,尤其是那些与剑桥大学有关的人,也同样在意与技术拉开距离,他们反复强调科学家的自由思考与能工巧匠的经验知识之间的区别[26]。然而与此同时,他们主张科学能导向实际应用——这一理论引起了众多实践者的怀疑——并且称赞许多技术进展正在改变世界各地的动力和生产①。培根式的涓滴(trickle-down)理论在水晶宫尤其明显,在那里,第10类包含了“哲学仪器和依赖于其用途的过程”。詹姆斯·格莱舍(James Glaisher)以该展览评委的身份谈到,“一代代杰出人物为了科学的进步而辛勤劳作,他们卓有成效的努力培育出了重要原则,为现代的发现奠定了基础,也美妙地应用于当今的需求”②。

随着高新技术对国家财富和威望的贡献越来越大,科学家们加强了对一流人才的拥护,并反复强调他们对真理的无私追求③。的确,甚至随着科学与技术同时发展,随着工业对精密加工和标准化零件的要求越来越高,随着工程进入学术课程,随着科学家们越来越多地参与到电信和以科学为基础的其它技术之中,这种关切似乎在增长。就连宣扬理论与实践统一的威廉·汤姆森(William Thomson)也暗示,科学所依赖的精确测量与用于商业目的的各种测量有显著不同④。在美国,约瑟夫·亨利(Joseph Henry)于世纪中叶同样遵循这一思路,后来亨利·罗兰(Henry A. Rowland)在担任咨询工程师和教导第一代美国电气工程师时提出“为纯粹科学呼吁”。

麦克斯韦对科学仪器的定义被英国和美国的专业科学群体广泛接受。它体现于那些满足科学家需求的仪器制造商——特别是剑桥科学仪器公司和“英国皇家学会任命的科学仪器制造商”①威廉·拉德(William Ladd)——的活动。它影响了哈佛大学的教授们,他们在1879年组织编写了一份全国范围的“用于科学研究”的设备清单,集中于“在物理学的各个分支进行精确的定量测量所需的仪器”[27]。它还体现于物理研究所1922年创办的《科学仪器杂志》(Journal of Scientific Instruments)。

在本文的最后,我要提到另外两个术语: 精密仪器和物理仪器。在19世纪,法国专利局用前者表示钟表、物理化学仪器、医学手术器械、电报、度量衡和数学仪器。1867和1889年在巴黎,1876年在费城②举行的国际博览会上也以类似的方式使用过这个词。它还在其字面意义上被使用,比如有才华的数学仪器制造者甘贝(H P. Gambey)认为自己是“精密仪器制造商”③。“精密光学仪器制造商联合会”同时在字面上和广义上使用了这个词,将他们的科学、教育和工业用仪器设备手册称为“法国精密仪器产业”(Paris,1901—1902。)

在法语中,“物理仪器”(Instrument de physique)最初是“哲学仪器”的等价词,它渐渐被用来指18世纪后几十年在法国发展起来的现代物理学仪器④。1770年左右在巴黎工作的莫西(Mossy)制作了气压计、温度计和其他有玻璃管的仪器,以“玻璃物理仪器的制造者”而著称[28,29]。到了19世纪30年代,皮克西父子公司(Pixii père et fils)销售各种各样的“物理仪器”,其他巴黎人也很快效仿。尽管这些制造商提供了很多传统的哲学工具,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是那些为高等教育和研究设计的仪器。皮克西父子公司为当时世界上开展高等科学教育的主要机构之一法国综合理工学校(Ecole Polytechnique)提供了仪器。勒勒布尔和克莱当公司为同样著名的法国国立路桥学校(Ecole Imperiale des Pontset Chausees)提供仪器。梅松·查理(Maison Charles)爵士有針对性地提供了“实验物理仪器”①。

德国人也很早就采用了现代的物理学概念。正如奥斯瓦尔德·马尔巴赫(Oswald Marbach)在1850年所解释的,“物理装置”(Physikalischer Apparate)一直指优美、不寻常和精巧的收藏品,但近年来这个词渐渐指代因其用途而受到重视的物件,尤其是高级的光学和数学仪器,以及专为物理学而设计的仪器②。在19世纪下半叶,德国仪器制造商经常在字面意义上使用这个词[30,31,32]。在英国,“物理装置”一词似乎从未流行过。然而,美国的科学家受法国和德国的经验影响更大,因此这个词风靡一时[33—35]。

长久以来,西方国家一直为它们对科学的贡献而感到自豪,并且珍视这些科学成就的物质证据。美第奇家族收藏的伽利略望远镜在18世纪成了托斯卡纳大区的财产。伦敦皇家学会展示了牛顿的望远镜,国家工艺美术学院展示了拉瓦锡的仪器,史密森学会展示了普里斯特利的凸透镜。1876年的特别借展(the Special Loan Collection)包括了“由于某人使用或被用于某研究而具有历史意义”的仪器。1893年,德国大学在哥伦布博览会上展出了冯·盖里克(von Guericke)的空气泵、基尔霍夫(Kirchhoff)的分光镜等仪器,“利用这些仪器,德国科学家在精密科学上做出了值得纪念的重要进步”③。

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历史科学仪器的收藏家们更关心的是美和独创性,而不是值得纪念的进步[36]。罗伯特·冈瑟(Robert T. Gunther)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他是牛津大学阿什莫尔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科学史博物馆的创建者和首任馆长[37],其职业生涯始于莫德林学院(Magdalen College)的自然科学讲师。冈瑟一直对历史感兴趣,他担心牛津大学早期科学的物证会在战争中毁于一旦,这些实物已非常稀有,有些甚至独一无二。于是,他从1915年开始寻找并且拍摄牛津实验室和博物馆里的旧仪器。英国科学研究中心位于剑桥的时候,冈瑟开始写作,他主要关注17和18世纪,那时牛津的科学与其他機构势均力敌,英国的仪器也与其他国家制造的仪器不相上下。他视野宽阔,收集了演示仪器、观察和实验仪器,以及富有的校友捐赠给学院的各种星盘和日晷①。

冈瑟兼容并包的风格可能部分源于德国的历史学家,他们在19世纪下半叶开始收集、研究和展示伊斯兰和早期欧洲的数学仪器。尽管这些仪器主要作为艺术品或工艺品被欣赏,但它们通常被认为是科学的(Wissenschaftliche),意为“广义的知识”②。

虽然冈瑟从来没有明确定义过他所说的科学仪器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博菲托(G. Boffito)的《科学仪器与仪器科学》(Gli Strumenti della Scienza e la Scienza degli Strumenti,Florence,1929)开始,他的默认定义——包括自称科学家的工具,以及旧的(但不是同时代的)教育的和实用的仪器——被其思想的继承者们所接受。这个默认定义也被“具有历史价值的科学仪器”的目录编制者所吸收,该目录由比利时科学史委员会(Comite Beige dHistoire des Sciences)在二战前夕提出,最终于1958年问世。同年,国际科学史与科学哲学联盟成立了一个科学仪器委员会,负责赞助具有历史价值的科学仪器的目录。该委员会成功地激励了许多历史学家将注意力转向其物质遗产的这个方面。然而,尽管有联盟的赞助,迄今为止,大多数研究都忽视了19、20世纪,从而忽视了被当时的大多数科学家以及许多科学史家认为是科学的大多数仪器。除了航海、测量和测时仪器以外,他们还忽视了现代的实用仪器③。

由于“科学”一直都意味着精英主义,所以把一种仪器定义为科学仪器提升了它的地位,以及它所涉及的每一个人:制造者、使用者、拥有者和历史学家的地位。因此,冈瑟的定义吸引了愈来愈多的仪器爱好者,他们希望将自己与仪器收藏家及其他古董商区分开来。这也被那些认为科学超越了阶级区分的自由派历史学家,以及在工人阶级的经验中寻求科学根源的马克思主义者所接受④。

科学仪器史家所面临的任务是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过去。为此目的,我们应该注意所选择的术语在多大程度上掩盖了仪器对于制造和使用它所置身的文化的意义。我并不是说要完全抛弃“科学仪器”这一通用术语,但我建议不应经常使用。相反,我们应该尽可能地使用与仪器本身同时代的词语。

麦克斯韦对科学仪器的狭窄定义有助于理解这些仪器在构建19世纪中叶一些英国科学家职业身份上的作用。但不应让它限制我们对整个科学事业广度的认识。

冈瑟的定义暗含了一种认识,即科学事业要比将英国科学专业化的人所希冀的更宏大。即便如此,他的定义可能仍然过于狭窄。它过于强调科学的一面,使我们忽视了仪器和仪器制造商对商业和教育各个方面的贡献[38, 39]。

正如威廉·汤姆森在1846年所指出,“科学中最困难的莫过于定义”[40],这对于“科学仪器”来说自然是真的,这个词对于不同的人意味着不同的东西,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它的含义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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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08-30

作者簡介:黛博拉·简·沃纳(Deborah Jean Warner),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医学与科学部策展人。刘年凯,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博士后,研究方向为科学仪器史,Email: nkl@tsinghua.edu.cn。翻译发表已得到作者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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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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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届“面向翻译的术语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征集)
不可忽视的化学仪器的创新使用
仪器工作原理决定了仪器的读数规则
酷巴熊的生活哲学
英文目录及摘要
晾衣哲学
幽默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