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小男孩
2020-04-27昆仑
昆仑
日子很热,脚步很快,沿海发达地区使我的大脑渐渐麻木,也学会了斜视,直到被我斜视的孩子,击碎我在尘世里跑来跑去的灵魂。
那是一个大约七岁的小男孩,认识他,源自于小男孩一次胆大的尝试。一个很热的傍晚,我在脚手架上安装广告字,一个没穿上衣、脏兮兮的小男孩在工地转来转去,没多久,小男孩拿起一截电线就跑,我大喊:“放下!”可能是西北汉子的嗓门大,抑或是他太小了,被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吓得一呆,过了大约两分钟,男孩水灵灵圆滚滚的大眼睛看了看我,撒腿就跑。我看他放下了电线,朝他跑的方向望了一眼,继续工作。
没多久,我又在其它地方看见了这个小男孩,还是脏兮兮的样子,只有眼睛有着同龄孩子的清澈、明亮。我看了看他,继续工作。
做广告的就是游击队,常常打一枪换个地方,但是只要我在开发区,总能看到他。他经常不穿上衣,脏兮兮的,大多数时候拎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编织袋。时间久了,我很奇怪,开发区说不大也有近百家工厂、几万人,为什么总是能遇见?有时是礼拜一,有时是礼拜二,有时是礼拜三,总之,不是只有礼拜天。小男孩总是在大街小巷忽而奔走、忽而驻足凝望。见的次数多了,再看他走近工地时,眼底一些光就会斜射出来,感觉有时候自己的眼光比闪电犀利。
后来,知道了他的爸爸是傻子。
再后来,知道了他的妈妈是个又矮又纤瘦的间歇性精神病女人。
再后来,知道了他有个上小学的姐姐。
再后来,会看到母子三人说说笑笑地同行。
后来,再后来的一个傍晚,我散步到一条有两三间老房子的石板路上。我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想抽支烟解闷,却发现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好把香烟咬在嘴里,继续走,发现前面一扇窗户有光,借个打火机吧。
当我敲开门时,有些后悔,那是小男孩的家。他可能记住了我,看了看我转身跑进了屋子。他姐姐出来了:“叔叔,有什么事情吗?”小女孩的态度很和善,不像我见过的福建女孩特有的那种彪悍神情。可能大家不知道,福建女孩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彪悍。我笑了笑,指着嘴上的香烟:“你家有打火机吗?”小女孩回我一个微笑:“叔叔进来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可能是太想抽烟吧。
小女孩拿来一个打火机,我一边点烟,一边环顾这个家,比印象当中的很多老房子要黑一些,一个很普通的节能灯,估计只有20瓦。房子正中放着一张四脚的很矮的老式木桌 ,有一些书和本子,还有文具。墙角一大堆明显是捡来的饮料瓶和其他东西。
我看了看小女孩:“你们在写作业吗?”
“嗯,我在教弟弟数学。”
“你几年级了?”
“五年级了。”
我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弟弟多大了,上学了吗?”小女孩沉思了一下,“弟弟九岁了,没有上学。”然后低下头,两手攥着衣角。
“姐姐学习可好了,我不喜欢上学,我和妈妈赚钱,姐姐上学。”小男孩突然开口了。
转过身,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望着我。他的话让我吃了一惊,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了看见自己儿子时的柔和。我拍拍他的小腦袋:“那你为什么要学数学呢?”
“学会了数学,就会算账了,可以和妈妈去赚钱了!也不会有人骗我们了!”
小男孩的话再次震动了我。我拍拍他的小脑袋,眼神比看见自己儿子时还要柔和。我突然想做点什么,身上到处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的休闲装没有兜,什么也没有。我尴尬地笑了笑:“叔叔不打扰你们,小姐姐好好学习,好好教弟弟。”对着姐弟俩微笑了一下,我很快走了出去。
之后,还是经常碰见小男孩,当他再次走进工地,我会说:“那个是没用的,你拿走吧。”
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前两天夜晚,大约八点多吧,我和儿子一起出门,打算把一些孩子穿着已经小了的衣服放进路边的捐物箱里。快到的时候,看见大约30米外的垃圾堆,有一个小男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小男孩。我对儿子说:“看见那个小男孩了吗,我们过去。”我叫住小男孩,把怀里抱着的衣服全部递给了他,然后微笑了一下:“拿着,早点回家。”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点点头。
夜里一点了,我还是没有睡意,想着那个小男孩。想了很久,回头看看身边熟睡的儿子,伸过胳膊,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孩子,你虽然没有妈妈,但是爸爸还能给你不富裕却正常的生活。这样想着,我把孩子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