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少年
2020-04-27许霞
许霞
看到儿时小伙伴发朋友圈炫耀他刚到手的战果——一条半人高的银色大鱼在他双手把持下蹦跶。见他一脸喜笑颜开的灿烂,不禁让我忆起我的少年来。
假日时摸鱼捉虾那是自然,我的堂哥自小就是孩子王,也是捉鱼达人,围沟摸鱼,挖洞捉鳝,下河摸蚌,撑帐捉虾,凡是沟洼渔事,就无他不擅长,无论是夏日汛期还是冬季枯水,只要堂哥出去转一遭,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当真捉不到时,蛇也会带回几条来。
作为骨灰级“跟屁虫”,我就是他尾巴一样的存在,当然,我也不是滥竽充数的货,而是主力军所在。饭后几个小朋友收拾好家伙上坝口,等堂哥勘查敲定小荡子或水洼子后,几个小伙伴们就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下水,脸盆、水舀子、小桶一齐招呼上,奋力把水荡子里的水泼干,直至日落西山,人仰马翻,身上泥汗混杂,荡子里的水也差不多见底的时候,那些个鱼儿、泥鳅、螃蟹、虾……一个个扑腾乱窜,小伙伴们纷纷挽袖,各显神勇,徒手捉鱼。每每这时,我就表现出小妹妹无才便是德的乖相,跟在大家后面卖力捡蚌递篓。鱼儿们负隅顽抗、摇头甩尾滑溜得狠,大虾临危不惧,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时也要举钳死卫,泥鳅则根本不屑和你照面,直接钻入泥巴里消失不见,没有看家本领的我只能望洋兴叹。等到这些鲜货悉数进网,大功告成时,小伙伴们一个个“泥”贯而出,齐心合力抬着鱼篓网兜“嗨哟嗨哟”,趾高气扬地在“日落西山红霞飞”里凯旋而归。
当一群小泥人各自灰不溜丢,自以为是悄悄然闪进家门混进兄妹堆时,总会被“恭候多时”的大人们精准地拎出,打发洗头、洗脸、洗澡、更衣才能停当,个别“顾鱼不顾身”地把衣服搞成“泥巴染”的有可能先来一顿“竹笋炒肉”,大人们一般都是象征性训斥几句完事,一边把我们带回来的“废油货”涮洗干净,做成时新佳肴犒劳三军。当然,不管之前是如何鸡飞狗跳,待到饭菜上桌时也是母慈子孝,菜香饭饱,乐融其中。
如果在假日里只晓得摸鱼捉虾,那就不是懂事的好孩子。打猪草、放鹅等家务都是每个乡里孩子的份内事。尤其打猪草,是每天必修课。栏里的猪,除了少量的糠,所有的绿色供给,几乎都是大自然赐与。那时的田间地头都不用除草灵、百草枯的,漫山遍野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各种绿草野菜,稍微勤奋点的就能很快割满一篮。可总有孩子容易分神,时不时就被蝈蝈、野兔、蛤蟆甚至蚂蚁吸引,逗玩追赶到太阳下山,这才想起还有正业没干,然后匆匆割点凑数回家交差。
我常常这般,玩到太阳西沉就带上我家猪顶不爱吃的一堆唤作“普普烂烂”的铺路草回家,那种草的好处就是可以用来沤肥,一长一大片,几棵铺一路,往往几片就能装满一篮。为此我总被妈各种数落:“见天就知道玩,晃洋工,隔壁家小春丫头多能干,你瞧人家割的,都是青草或稻果果草。”我知道,妈说的那种草,倒下槽去,猪吧唧吧唧地都能吃出欢快的笑声。我割的草下栏,它们左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然后傲娇地把头一扭,嘴巴一翘,斜睨着眼,鼻孔發出“哼”的一声就径直扭着它肥美的臀进窝,特别无视小主人。我说:“妈,它就是挑食啊。”然后被赏一栗子,好吧,我闭嘴。
打猪草不称职的我,又被贬去放鹅。放鹅于我来说当然好,带根长棍,路上左一下右一下压阵,以保队列整齐,个别不听话的犟鹅常会挨我的棍子,我就像个将军,威武又严厉。待到了有大片青草的旷地,我们就自由活动,互相放飞。它们吃草嬉戏,我捉虫采花,偶尔对视下,也是彼此和谐,相看两欢喜。等到它们吃饱吃好一直把食歪撑到脖子上时,就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稍误些时机,这些直肠子的家伙,一路蹒跚地扭摆,一路拉。到家时,那象征吃到最饱状态的歪脖子食囊袋若消失了,妈就批评说:“鹅囊子还空的嘛,就回来了啊。”常常我是一路担心他们的脖子上囊袋食位急剧下降,一边急打着棍子一路压鹅狂奔,此番情景人慌鹅乱,大白鹅们嘎嘎嘎,掌风疾驰噼哩叭啦,两翅欲张连跑带飞,风行雷厉有如八百里加急,所到之处,尘飞土扬,景象壮观。饶是如此,赶到家时,也只剩半囊子食歪在脖子上了。偶有邻居遇见,回去笑谈给妈听,妈回来问明其故,又赏一栗子。
其实,也正是因为常有我这种急行军式的拉练,我家的鹅兵们才个个膘肥体壮,骁勇善战。邻居家的肥鹅,时常会和我家的鹅为地盘、为水塘龃龉别扭,一言不合就互撕起来,那可是半点便宜都占不到的,那些个呆头鹅们战到最后往往不是慌不择路、四处乱窜,就是低声讨饶、弃羽而逃。我的鹅兵们大获全胜后,意气风发地嘎嘎嘎,曲颈仰天,引吭高歌,好不快意。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要想在孩子们心中有顶级号召力,不仅要侠义乐道,最好还能会常人所不能,少时的我们则天真地以为就是要会点功夫。儿时的我跟着堂哥们,崇武轻文,整天就想着华山派少林寺武当山,在米缸里练一指禅、荷叶上练水上飘,稻场上翻跟头,大埂上往下跳。家门口的那棵柳树应该是顶顶生气的,不是被我们吊秋千荡得直晃悠,就是春夏秋冬在我们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千百回的武当掌下艰难困窘地和我们一起长大。
堂哥偶然得到一本武术小书,有一招一式分解图的那种,大家更是珍若秘笈,视他为掌门,每天跟在后面,照图比划,还相约晚饭后开武林大会。我戴上斗笠,借妈妈长围裙系在脖子上做披风,拗大侠造型,并佩上缠着爸做的木头长剑,施施然登堂。武林大会上我以一剑对月,舞得煞有介事,恍若带风,当然,主要还是剑拉风,最后俨然女侠的光景成为二掌门。只是不一会,就因为算术没写完被妈揪回家写作业去了。
后来升学,住了校,小伙伴们就此分开,我也因为长大从此告别了我风一般的少年,和我的武侠生涯。
往事渐行渐远。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曾像花儿一样开放,又像风一样吹散,只是在记忆深处,从不曾湮灭,偶尔也会钻出来,唤醒身体里另一个孤寂枯冷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