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笼罩唐布拉(组章)
2020-04-24薛菲
薛菲
雨水笼罩唐布拉
七月,雨水笼罩唐布拉草原。路绕开了路,雨熄灭了所有秘密。
今夜,明亮的只有哈萨克毡房,只有不竭的泉水,只有雨。
今夜,只有雨在听雨。
今夜,睡眠终于被寂静尊重。
喀什河奔流,只有这匹湿漉漉的马,跃跳出唐布拉时间,向着远处的伊犁河。
聲音重复声音。密集誊写密集。
雨压着一切,口唇温热,向着冰凉的唐布拉。
我记得此行的目的。
我忘了此行的目的。在雨中相遇的,只有你。
唐布拉书
像不多的回忆,只有夏天。自由被穿过云雾的光束固定。没有水龙头的山泉,没有第七天的喀什河。
夏天又春天的模样。唯有唐布拉的夏,如我,年过三十还穿裂帛的女子,所有的拘谨与青涩。
炎热。苍蝇。灰尘。都远离了。我爱冰凉的夏天,爱夜里厚厚的被子。
麦子灌浆,深情在风中起伏,和树和草一样。花朵从大地上翻涌,从一片坡到另一片草。牧群低垂,如僧袍圣洁。
我想象它。春天,花朵的尘埃从天而降,漫漶如海。
不适合于牧。耕。读。泛滥的视觉体验,像一种风景大片。
秋天活得尊严。辞别又不忍心的决绝之兆,衰萎的草和卸下翅膀的树,它们心如死灰,等待大面积撤退。
宽宥的金色,隐蔽了许多形销骨立的真相。将以金色孤单走向银色睡眠。
当我想到漫长的草原之冬,生产力停顿,牛马体毛结冰,草料乏味,和书籍对我造成的压迫一样,会留下阴影。
大雪过去。温暖开始得晚。
我爱它冷。给我生的机会。
夏天,我渴望上山去,从这些纯净的地名拾级而上:尼勒克县城、哈拉苏、乌拉斯台。以凉下来的身体进入百里画卷。
大地的宽容之一,一部分盲目废弃的青春,将其存持于天山山脉。有着封闭的灿烂和清凉。
到林中去
雨后清晨,穿过唐布拉小镇,将公路两边平仄不一的拌面馆,奶茶馆,售黑蜂蜜的小店,喀什河上的水泥桥,都抛诸脑后。
向坐在自家毡房门口,面目写满期待的哈萨克大叔表示抱歉,我们要到林中去。
向开出篱笆的小蓝花;向脸蛋黑红,骑高头大马,老练地邀请我们骑一程的哈萨克少年;向路面水洼中的一小片蓝天表示抱歉,我们要到林中去。
林中光束简单,寂静重叠。
牛羊,松鼠,蚂蚁和移动信号一样,时有时无。
露水打湿裙裾。
我的到来充满悲伤,无力像每一根头发那样静静垂落。
我感受到树林庞大的圆满,封闭的善良。
这只是你的一部分,进入或者离开,都是同一种空虚。
少年记忆
暑假,天黑之前,我要拔菜,洗菜,擀面,切肉,煮饭。
看看,天已黑尽。
星星细小的身影先于母亲回家,蜷在廊下。
麦秸秆燃着红红的灶火,烧出凉下来的青藏高原,边沿。
白天终于走了,但远没有结束。
它漫长,如我多年后生活的西域,只有写诗才能用掉。
它和母亲,同背一捆青草回家。等母亲洗了手,用湿毛巾擦干净脸,坐在桌前,举筷子端起碗时,白天才会结束。
星星亮并舒展起来,属于夜晚的安谧刚刚开始。
小小诗人
光线斜下来,弹掉室内的许多灰尘,九月的下午便如水涌入。
写不出夏天的句子了,已有植物在枯萎。
然而,楼后面的小路上,鸡冠花在盛放。
水果玉米熟了,你坐在我身旁吃,只这金黄的一刻,小小的你如此安静。
我看看身旁,我渴望的金色的字,被一颗颗吞下肚里。
有你代劳,今天我就不写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