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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之境(节选)

2020-04-24蒋蓝

星星·散文诗 2020年3期
关键词:甘泉鹅毛水花

蒋蓝

1

梦中的飞,总是翔动不了,而且总是向下。一个生活里并不亲近牛顿先生的人,会突然觉得,一个被重力压迫到底部的人,夢境为什么还要遵从万有引力呢?

一个人从悬崖飞坠而下。从闭目到睁开双眼,既是抗击风速的冲击,也是借此获得解脱的过程。但是,他惊讶地发现,有一片树叶竟然以铅块的力道,努力与自己同行。人与树叶就像有生命联系。他回头渴望看清楚:

究竟是一片真实的树叶,还是一个伪装者的恒久跟踪。

穿过云朵的丝绸,他发现,叶片竟然比自己抢先一步抵达地面。他是落伍者,他从来就是一个落伍者。现在,落单的树叶,已经从他耳边加速而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加重飞下,不该为自己的落后而懊恼。如果在口袋里加装几块石头,自己绝对比叶子先抵达大地。可天上没有石头,那就该带着雨水吧。现在,一种比预感撞击地面更深的痛,半醒过来。

很可惜,这是他输得最彻底的一次。

2

我是迟钝者,充其量一个“后知后觉”的迟到者,所以从不敢奢望一梦即菩提;退一步,连南柯一梦的干瘾也没有过一回。对我而言,噩梦是我借此可以启动大肺活量呼吸自由空气的唯一方式,噩梦就是我的有氧运动。噩梦激活了麻木与濒死的沉疴之体。接着,可以发现,麻木如我的早晨,就接近海德格尔的诗思,突然在东方语境里落地为房地产布道词“诗意的栖居”。看一看在楼群缝隙里的早晨渐有诗意升起。

尽管此时,噩梦的尾翎,刚刚扫过我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些液体……

3

噩梦深入到一个女人的长发,在头盖骨上寻找歧义与缝隙。这个被加冕的女人我本来认识,她突然拥有了塞壬的绝世容颜。

我继而梦到,噩梦中的我与塞壬对唱了几首歌。天雨缤纷,河流在天穹逶迤,爆开血管,让我想起了斑斓的蜀绣。梦幻中的女人发狂而投水,她泅泳回到了现实。

其实,噩梦是一种美容化的按摩术,是神的大力之手对一个平凡脑门的加持。

又因为噩梦悬崖的难度,要大大高于美梦的T型桥,所以我从中获得的飞坠过程,又要漫长而幽深一些。妙的是,脚一直找不到土地,心脏逃亡出来,在暗中翕动。因为梦在降落,它看上去就像冉冉升起的明星。

5

在风暴的漩涡中,鹅毛获得了铅块的革命性赋予。

我被鹅毛击中鼻梁,是鹅毛忘记了回忆的力度。回忆从来就具有赋予现实不曾拥有过的经历与危机。因而我经常发现,站在街边的鸡,打开翅膀就是一头雄狮。

7

绝望。横绝为之绝。切断丝线。那么切断流水呢?古人说,为荥。

你因为视线不清而造成的盲目冲动之后,你终于对事情的整个大盘了然于胸之后,你一再头撞南墙而找到了北墙之后,你终于发现:其实绝望是你内在的构成部分。绝望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个器官,一当情绪到达某个临界点,绝望就会充血而起。绝望既像一个倔强的石敢当,但似乎更接近拦路抢劫的强人,让你的每一个抗争的念头全部受阻于此。

8

绝望是知道危险与腐烂,而此时手脚酸软,只好听之任之。霉菌与自己一道茁壮成长,还是有点妖冶的意味。

9

如果说需要极大的力量来面对绝望,那么制造绝望、降下绝望之境的人与事,注定要消耗更大的力量。而凡是需要极大消耗才能够为之的事情,注定是要耗散的。

绝望不是磨刀石,似乎不能为“励志”提供学习的榜样;绝望也不是刀子,对你来一场钝刀割肉的凌迟。

绝望是两者均不用力、两者均不受力、两者均到了无从运转时候的对峙、僵硬,或集体停摆。绝望与无望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12

二次世界大战那些龟缩在地堡里的人。屎自然不会香甜可口,但继续吃屎的人,窒息希望与失望,却指望绝望独占肠胃和大脑。似乎也是一种权衡之术。

13

被无声飞舞的斧头击中,与被呼啸大作的斧头击中,差别恰在于,前者切入灵魂的尺度更深,嵌入骨头缝隙,就像两个女人的相拥,简直无法拔出。由此,成为了机遇为我嫁接出的一个怪包。这个怪包,成为了我推测某种人的觇标。

17

一个人逐渐下滑,陷入绝望之境,其实是放弃了对神明的眺望,同时也放弃了用身体之苦去续接土地的生力。这是一种拔根悬置的状态。

拔根而起的生活,之所以坚持不了多久,在于一个人无法获得滞空的技能与给养。就像我们面对文学奖,不在于是否得到,而是对于这个画饼的焦虑,已经将一个人彻底拔根了。

18

我长久地置身于孤寂。

就像坦塔罗斯一样,我尽力将身、心低伏下来,透过时光的网格,我的指尖战抖,终于触及到了甘泉的一点点虚体。那是甘泉涌溅起来的几星水花,我实在无力再往下进入一丝,可以用指尖抚摸水花的腰肢。

但即便这几丝水花,也够我抬起头来畅想云朵,畅想甘泉是如何升华至云的温床,又在睡梦中翻身而下的。长时间的寂静赋予一个人的滋养,就像是为剑刃镀铬。但,又仿佛是在爬升的中途,被阴谋家突然抽去了梯子上最高的梯木……

19

我偶尔在街头打望,会想起一些与我分别的人。他们与我今生不大可能再见了,岁月改变着彼此,即使再见也彼此不易辨认;即使辨认清楚了,也没有现实的意义。就是说:今生不见,来生不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比街头的陌生人,更为陌生。因为这些晃动的面庞从未清晰过,而陌生人却是清晰的。

因为没有痛及骨髓,就无所谓仇恨;因为没有深刻的交流,就无所谓哀伤;因为缺乏富有价值的纠结,就无所谓释然与豁免。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现在,我眼前只有雾霾,只有漠然。

记得鲁迅先生说过,“明言着轻蔑什么人,并不是十足的轻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我呢,努力转动眼球,深情打量着他们,是非常希望,能够回忆起他们,就像头皮屑一样,让他们落地、凝聚、清晰,茁壮成长,成为街头的陌生人!

但是,我为什么会在雾霾四起的黎明时分,想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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