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诗歌:回到更广阔的视野下
2020-04-24池凌云
池凌云
我对女性诗歌的概念长时间感到隔膜,对怎么理解女性诗歌存有疑惑,作为女诗人,我对自己也一直没有这样的归类意识。
这里所指的女性诗歌应该是一种以女性写作为主体,带有特定美学指向、并且具有了社会学意义的诗歌写作。
很多年,常有人提出这个概念,我最初的理解是:“女性诗歌”或许是容易对女诗人写作产生局限解读的一个概念。通常,女诗人们都会说:没有,我不是女性诗歌写作,诗就是诗,如果要区分,那就是好诗与差诗,男人写的诗,或女人写的诗。但最近我又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一种隐秘的命运存在于女诗人的身上,有一种隐秘的情感,在女诗人与这个世界之间保持着不一样的联结?
从我个人来说,我对一些优秀女诗人的诗歌天然地有着亲近感,我在写作最初的时期,就很关注优秀女诗人的作品,对她们充满好感,看到就会很认真去阅读。在过去,我并不认识她们,但是情感上我会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后来一些人走远了,一些人走近了,那些走得近的无形之中成了我隐秘的诗歌姐妹。
几个月前,伊蕾去世,我伤感了好久,读她的诗,感叹,流泪。重读她的诗,我也在想,伊蕾这些感情炽热的爱情诗,是女性诗歌吗?这些基于女性身份而诞生的独特的爱情诗,如果首先以性别定义的阅读法,而不是以纯粹的阅读来读诗,是一种遗憾,而我读到的是诗,是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的忧伤与隐痛,也是来自宇宙的一声叹息。这叹息是女性的,更是人的。我觉得,这些诗首先关切的是一个人的生存与命运,其次才是一个女人让人伤感的情感世界。
我不知道其他女诗人在写作时想到的是诗歌的艺术品质,还是女性的性别意识,(除非刻意要朝这个方向努力),我只知道触动我的是诗抵达灵魂深处的那一部分,不管是男性的诗或者是女性的诗,我对他们所有的感受都来自诗歌文本,没有诗歌文本,我无从知道这个男人或者女人的爱与恨,快乐或忧伤。
作为女性写作者,或许对一些社会事件的关注点、诗歌的发声方式、情感诉求与男性诗人有不一样的地方。许多女诗人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或许,女性的境遇和敏感作用于诗歌,成就了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女性诗歌的东西。但我不认为女性诗歌是一个固化的、已经完成的东西,而是一个不断的实践过程,是一个在实践中不断被超越、被丰富的东西。我觉得这也正是女性诗歌的活力所在。生硬地把诗与某些抽象的概念捆绑在一起,并不利于诗歌的创作,也不利于诗人的成长。我希望自己作为一个人写作,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女人写作。
从我个人的写作经历中,我对女诗人的写作一直特别留意。我的作品中也经常出现女性的“她”。身为女人,我对女性命运有自己的感受……很多事情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女性不竭的勇气与坚韧令我赞叹,我看到很多女性身上都有这样的秉性,所以我写到“她”时,总是充满怜惜,对“她”说的话,也是对我自己说。有时我感觉自己与她们是一体的。
女诗人作品中的黑夜意识、反叛意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引起很大关注,那个时期关于女性诗歌的声音也比较多。我想那种写作,是处身于那个时代的人的内心需要,自有其存在的意义。但当那特定的“黑夜”意识过去,一些女诗人对外部环境、对禁锢人的体制的反叛渐渐转向多方向的体察,作者的女性身份也不再那么醒目了。而对于我来说,我更看重这是一首好诗还是坏诗,我想,一首好诗更多地与作者的命运和艺术追求有关,而与性别的关系并不是最重要的。
一位诗人评论家朋友注意到我诗歌中的女性主题,曾与我讨论过类似话题。我说我本能地敏感于女性的命运,也愿意用心去体会我们这个时代女性独有的困境与感受,但在我的写作中,人的问题总是高于男人和女人的问题,即便是关于女性命运的许多困惑,最终还是回到人的命运的思考上来。
而且写作不能局限于关注女人的命运,而应关注男人和女人共同的命运。我愿意对女性说话,也愿意对所有的心灵说话,包括过去时代的伟大心灵,也包括未来的心灵。
这听起来有点空泛,但这是我的梦想。也有的诗友说我的诗歌没有明显的南方气质,也不像女詩人写的,我也乐意接受。我相信诗歌的音调不是性别和地域所能完全限定的。但我所生活的地域,我的女性身份,对我的写作不可能没有影响。只是我并不想强化这种影响,而是想努力超越它们给予我的限制。
我所热爱的诗人,有很多是女诗人,与男性诗人相比,她们有很多独特之处,而在力量感上一点都不比男诗人逊色。在阅读她们的作品时,我能体验到那颗属于女性的柔软的心,那柔弱和坚韧,那美好的气息和声调。我无数次被这样的作品感动,但我知道,这决不是女性诗歌,这是人类共同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