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外译的翻译传播学模式
2020-04-24叶会,马萧
叶 会,马 萧
(1.湖北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0;2.武汉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目前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的现状及所存在的问题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工作历经七十载,虽然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并未收到显著的效果。[1](p462-471)办了半个多世纪的《中国文学》停刊,“熊猫丛书”停止发行,以及“大中华文库”外译本在海外“冷遇”等都是有力的例证。建国初期,中国政府就非常重视中国文化的对外译介工作。创刊于1951年的《中国文学》,是新中国第一本致力于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文学的官方刊物。该刊采用英、法两种语言向西方译介中国文学,在发行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除“文革”期间停刊外),一直是新中国向外译介中国文学最主要的渠道,但令人遗憾的是,该刊后来因国外读者日渐流失而难以为继,最终于2000年底以停刊收场;[2][3](p1-10)《熊猫丛书》是中国政府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隆重推出的一套旨在向外译介中国文学的系列丛书,该丛书由我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先生主持编辑并组织翻译,共翻译出版了195部文学作品,体裁包括小说、诗歌、民间传说、散文、寓言和戏剧等。但这套丛书同样“并未获得预期的效果。除个别译本获得英美读者的欢迎外,大部分译本并未在他们中间产生任何反响”,[4][5]最终于2000年底被迫停止发行;《大中华文库》(英汉对照版)则是在即将进入21世纪之际,由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指导和推动的一项旨在系统、全面地对外介绍中国经典文化的出版工程。该工程于1994年正式立项,选题达110种,几乎囊括了全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和传统文化典籍,迄今为止已经翻译出版了一百七八十册,然而调查显示,“除个别几个选题被国外相关出版机构看中购买走版权外,其余绝大多数已经出版的选题都局限在国内的发行圈内,似尚未真正‘传出去’”(谢天振,2014)。[3](p1-10)
纵观中国文化对外译介过程,我们经历了从“拿进来”的消化吸收阶段,到“送出去”的输出阶段,再到今天的如何“融进去”的关键性阶段。如何消除文化间的冲突和壁垒,实现中国文化从“走出去”到“融进去”对接的问题,已成为当前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的重要课题。中国文化的对外译介不仅指承载着中国文化的作品被翻译、输出到海外,更重要的是“还要让国外读者能阅读、能接受,甚至进一步能喜欢中国作品”,[5](p210)进而接受和喜欢中国文化。因此,对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研究就“不会仅仅局限于翻译文本内部语言文字的转换,而还要探讨译本以外的许多因素,诸如译入国文化语境中的意识形态、占统治地位的文学观念、译介者、翻译的‘赞助人’(出版者或文学社团等)、接受环境,等等”。[5](p12)然而,在以往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中,研究者多将译介活动看作是一种普通的翻译活动,单一地采取译学研究的视角,运用传统译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进行研究,从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在研究中过于聚焦“译”的环节,而忽视了“介”的环节的现象。正是这种有失偏颇的研究模式局限了研究者的视野,其研究成果也无法全面反映中国文化对外译介实践中出现的诸多问题。
本研究以“中国知网”数据库为依托,以“中国文化”为主题,以“中国文化”和“翻译”为关键词检索了2008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间的中文文献,检索到的文献数量为163条;其他检索条件不变,再将关键词设定为“中国文化”和“译介”,检索到中文文献仅有25条。对所检索到的这些文献进行分析发现,当前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呈现以下态势:1.文献数量呈逐年上升趋势;2.研究内容多聚焦于翻译相关主题,如翻译技巧与策略、翻译模式、翻译风格等;3.研究所依据的理论多为传统译学理论;4.研究范式也多借用译学研究范式;5.开始注意到“介”所涉及的传播学因素,但关注“介”的文献依然过少。透过这一现状,我们不难发现以往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存在以下问题:1.研究内容方面,重“译”而轻“介”的现象严重。以往的研究多聚焦于“译”的主体内容,轻视甚至完全忽视“介”的主体内容;2.研究理论方面,研究多依据传统译学的研究理论,近些年来“与传播学的理论结合虽然有所尝试,但停留在表面,有待进一步深入挖掘和提炼,尚未形成有效的理论框架”。[6](p286)3.研究范式方面,“范式单一,主要借用翻译学研究范式,缺乏科学的跨学科混合研究范式”。[6](p286)
概括来讲,目前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所面临的重点问题有:1.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具体包括哪些内容?2.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该依据什么理论?3.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该采用什么样的范式?这三点正好是一个好的研究框架所应包含的基本内容。因此,解决以上问题的关键是要为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寻找到一个有效的理论框架,以客观反映和合理解释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活动中所涉及的各要素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二、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一般过程
译介即翻译与传播,[7](p462-471)因此,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过程是一个包括翻译和传播两个环节的连贯过程。其中翻译环节通常是由传播主体/主要传播者(Communicator)决定或选择需要传播的内容即原讯息(Source Message)交由译者(Translator)进行翻译,经译者翻译过的信息(Translated Message)又由译者交还给传播主体/主要传播者,其流程可以简单地描述为图1。传播环节则是由传播主体/传播者(Communicator)将经过翻译的信息即译讯(Translated Message)借助特定的媒介传达到接收者/受众(Receiver),此阶段的流程可简略地描述为图2。但考虑到翻译环节与传播环节的连续性和整体性,译介的整体过程并非是翻译环节与传播环节的简单相加,而是由这两个过程环节相连接、整合而成的新的有机结构整体。基于这一认识,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一般过程可以描述为图3。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过程实质上是一个由翻译环节和传播环节进行有机整合的过程。
三、翻译传播学为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图1 翻译环节
图2 传播环节
图3 中国文化译介的一般过程
(一)翻译传播学的定义。
近年来,翻译研究者对中国文化外译的本质认识不断深化,注意到“翻译本质上是一种传播”。[8](p32)[9](p48-50)[10][11](p79-84)这一属性,在翻译研究中开始得以凸显,翻译研究中与传播学的结合度也越来越高。基于这一背景,谢柯和廖雪汝提出了建立“翻译传播学”的初步构想,并以“‘翻译传播学’的名与实”为题论证了这一构想的合理性、有效性和科学性。[12](p14-18)根据这一构想,将翻译传播学定义为“是运用传播学原理研究翻译现象和有关问题的学科,是翻译学和传播学的交叉学科”,认为“翻译传播学是将传播学的概念和范畴引入到翻译学领域,为翻译研究建构新的参照系,实现翻译与传播的有机融合的一种翻译研究新范式。具体来说,翻译传播学将传播主体、信息、传播受众、传播媒介、传播效果等传播学概念和范畴引入到翻译学领域,形成了翻译研究的新参照系,并借此实现了对翻译活动传播本质属性的新认识”。
(二)翻译传播学为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提供了一个跨学科研究的新视角。
考察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一般过程,我们发现,中国文化的对外译介实质上是一个包含翻译环节和传播环节的整体过程。吕俊认为“翻译(译介)是传播学的一个特殊领域”,并指出“翻译(译介)的本质决定了它应是一种传播”。[13](p32-34)译介(翻译)活动是一种信息的传播和交流,它本是一个整体的连贯性活动,但是以往的研究模式却把整体性与连贯性破坏了,只强调某一方面而做单向度的研究,彼此分割,互不干预,这影响了翻译(译介)研究的发展。把翻译(译介)置于信息传播的整个流程去考察,可以清楚地展示各要素系统之间的层次、次序和相互关系,从而使我们获得一个整体形象。
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过程是“译”(即翻译)和“介”(即传播)的统一体,其过程不仅涉及“译”阶段的语言和文化的转换的相关要素,而且涉及“介”过程的诸多传播学要素,如传播的媒介、受众、反馈、传播效果等。这一过程的特点就决定了我们既不能单一地依据译学理论,也不能单一地依据传播学理论来解决译介实践活动中的问题,而应该运用跨学科视角,寻求这两门学科相融合的理论即翻译学与传播学的交汇点来解决,这便是翻译传播学。因此,翻译传播学可以为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提供一个跨学科的新视角。
(三)翻译传播学视角下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的新特点。
翻译传播学视角下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是一种区别于以往研究的新范式,与以往的译介研究相比,翻译传播学将译介活动置于传播学的框架下,从而具有了以下新特点:[13](p34)1.整体性。长期以来中国译介研究者倾向于只注重研究译介中“译”的环节,而轻视甚至完全忽视“介”的环节,造成了“译”与“介”的脱节,因此,研究缺乏整体性,而翻译传播学框架下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则把译介的全过程真正地统一起来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因而更具整体性。2.动态性。翻译传播学视角下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可以清晰地展现译介过程的要素以及内部的、外部的互动关系,真正体现出了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系统过程中各要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动态特性。3.开放性。以往局限于译学领域的译介研究,将译介活动等同于普通翻译活动,因而,译介被看作是从原文到译文的语言转换的封闭过程。翻译传播学视角下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突破了这一局限,将译介活动纳入了社会系统的框架下,突出了学科视野与社会诸要素之间的关系,因此,更具开放性。4.跨学科性。以往的译介研究多习惯从翻译学这一单一学科角度思考问题,翻译传播学视角下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是在翻译传播学的视角下构建的,是翻译学与传播学的交叉融合,因此是典型的跨学科研究模式。5.实用性。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活动是翻译与传播的统一体,以往研究将译介活动割裂开来进行研究的做法,显然缺乏系统性和指导性,因此实用性较差。翻译传播学视角下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模式更能体现译介活动的特点,因而更具实用性。
四、翻译传播学视角下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翻译传播学的构建
翻译传播学是翻译学与传播学的交叉学科,谢柯和廖雪汝在提出建立翻译传播学初步构想时,就明确指出了翻译传播学的理论体系的构建要以传播学理论为参照。[12](p14-18)因此,要为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找到一个合适的研究框架,就需要我们先对传播学中具有代表性的传播理论进行考察。
(一)传播学中具代表性的传播理论之比较。
经考察,我们发现目前传播学中具有代表性的传播模式主要有以下三种(郭庆光,2011:55-60):以拉斯韦尔5W模式为代表的传统线性模式(图4);以德福勒互动过程模式为代表的控制论模式(图5);以马莱兹克系统模式为代表的社会系统模式(图6)。
图4 拉斯韦尔5W模式
图5 德福勒互动过程模式
比较这三种模式,我们发现:线性模式的优点在于较详细地分解了传播的过程,为传播学搭建了一个比较完整、全面的理论构架。而缺点在于忽视了传播过程中“反馈”的作用,将传播过程中各要素的关系描述成直线型也忽略了社会过程对传播过程的制约性;控制论模式的优点在于引入了“反馈”的机制,且变“单向直线性”为“双向循环性”,从而更客观、更准确地反映了现实的传播过程。缺点在于这种模式仍未能清楚地显示传播与社会的紧密联系;社会系统模式把传播过程明确描述为社会过程之一,并把它置身于总社会过程之中加以考察,克服了直线性、孤立性的片面思考,代之以比较全面、完整、立体的思考。
图6 马莱兹克系统模式
表1 传播模式之比较
(二)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翻译传播构建中传播学参照理论的选择。
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是一种跨语言、文化的大众传播行为,其过程具有整体、开放、动态的特点,并涉及语言、文化、社会等诸多因素,且这些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对传播效果起着重要作用,不可忽视。“创新的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研究及海外传播路径的选择应该考量传播系统模型中的各个环节与关键节点,改既往的单向度、扁平式研究为多向度、互动式、立体型的跨文化传播研究,对传播主体、受众、传播内容、传播方式/路径、传播媒介及传播效果做全方位的反思和分析,真正加大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海外传播力度,更好地助力中国文化走出去”。[6](p287-288)这也正说明了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研究不能忽视文化传播与社会的总体关系,而这三种传播模式中的马莱兹克系统模式正突出了社会总系统对传播过程影响的认识,更能体现社会因素对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影响与制约。
图7 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翻译传播学模式
(三)以马莱兹克系统模式为参照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翻译传播学模式的构建。
把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一般过程放在马莱兹克系统模式下考察,我们发现,两者在所涉要素和过程模式形态上都有着高度的吻合性。两者所涉要素均包括传播者、讯息、媒介和接收者(受众),且各要素之间均存在着相似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的复杂关系。其最大的不同在于,译介比普通的信息传播多包含有一个特殊的环节即翻译环节。但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那样,译介本质上是一种跨文化传播,翻译是这一传播过程的一个特殊领域/环节。刘仲林认为,交叉学科“建立融合可以是对立互补,可以是同中求异,异中求同”。[14](p281)基于这一理念,我们将译介过程置于马莱兹克系统模式的框架中,就很容易找到交汇与融合点,其模式可整合为图7。根据这一模式,译介活动所涉及的要素包括:传播者/传播主体(C)、原讯(SM)、译者(T)、译讯(TM)、媒介和受众(R)。在该过程中,各要素之间有着复杂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的关系:(1)传播者/传播主体与原讯、原讯与译者、译者与译讯,以及传播者与译者之间均存在着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双向关系。(2)译讯通过媒介传到接收者/受众后,接收者/受众可以自主地对媒介所传播的内容进行选择,从而产生效果或体验,以及对媒介、译者和传播者/主体的印象和自发式反馈;同时,接收者/受众也会受到来自媒介的压力和制约,译者和传播者在收到反馈后也会产生对接收者的印象。(3)传播者与受众都受到不同层面的制约和影响,但由于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不同,影响和制约的层面和强度也有所不同。如由于中国文化以集体主义为核心,传播者首先会受到来自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和制约,其次会受到组织层面包括出版社和所在组织人员群体的影响和制约,最后是个人层面的人格结构和自我形象影响和制约。与传播者一样,受众也有着复杂的背景,也会受到来自不同层面因素的影响。又如以个人中心主义为核心的西方文化中,受众所受到的影响首先来自个人层面的自我形象和个性结构,其次是组织层面的人员群体,最后是社会层面的社会环境。该模式运用传播学的内容分析法对译介过程进行深入的分析和论证,从而突破了传统翻译学研究的范式,大大拓宽了研究视野和思路。
五、结语
长期以来,文化译介被简单地当成是一个从原语到译语的语言转换过程来研究,在这一过程中,原文和译文分别处于过程的两极,而从语言的不同层面上去寻找对应关系,忽视了在信息传递过程中的其他因素,结果把信息传递的动态系统看成了静态的两极封闭系统。以这种思想为指导,把译介活动置于这样的结构模式之中,自然会把许多译介活动所涉及的要素排除在外,也很难吸收、内化一些相关学科的知识构成综合性研究。把文化译介置于传播学的框架中,有利于把文化译介研究从以往的封闭系统中解放出来,使它向相关学科开放[13](p36),拓宽研究视野,使人们能从更广的范围认识文化译介的本质。
基于马莱兹克系统模式的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翻译传播能很好地解决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所面临的问题。首先,该模式将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活动描述成是一个包含一个特殊环节即翻译环节的大众传播过程,明确了译介研究所应包含的六大要素:传播者/传播主体(C)、原讯(SM)、译者(T)、译讯(TM)、媒介和受众(R),以及各要素之间、要素与外部社会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复杂关系。该模式的建立打破了长期以来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中“重译轻介”现象,将译介过程中所涉及的各环节和要素纳入一个有机整体进行系统考察,不仅考虑各要素的特征、规律,而且考察各要素之间的互动关系,更突出了文化传播与社会总体的复杂关系。其次,该模式明确了中国文化的研究既不能单向地依据翻译学理论,也不能单向地依据传播学理论,而应该依据这两个学科交叉整合形成的新理论,从而消解了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研究中对传统译学研究理论的过分依赖的局面,为“译”和“介”找到了交汇点,从而为研究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提供了新的跨学科研究视角。最后,该范式将译介置于传播学的框架下,扩大了译介研究的视域,从而更适用于中国文化对外译介这种既涉及翻译学因素,又涉及传播学因素,且各因素间有着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相互制约关系的复杂活动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