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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本《陈抟高卧》的语言差异考察

2020-04-23张家合

怀化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句段杂剧差异

张家合, 林 丽

(浙江师范大学1.行知学院; 2.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现存较早的杂剧主要有元本和明本。元本和明本杂剧之间存在着不少差异,构成了不同的杂剧版本系统。《元刊杂剧三十种》 (下简称为《元刊》或元刊本)是现存最早的杂剧版本,也是目前唯一能够见到的元代杂剧选本,所收三十种杂剧中,有十四种为其他版本所未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元刊》质量虽佳,但其数量毕竟有限,且宾白、科介不全,据此以探究杂剧的时代特征、历史流变,总会存在一些不足。明本杂剧数量可观、版本繁多,似可填补此缺憾。

明本或刊或抄,流传的版本主要有李开先的《改定元贤传奇》 (简称为《改定》),陈与郊的《古名家杂剧》,息机子的《息机子古今杂剧选》 (简称为《杂剧选》),赵琦美的《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简称为《古今杂剧》),尊生馆的《阳春奏》,臧懋循的《元曲选》,继志斋本《元明杂剧》,顾曲斋的《元人杂剧选》,孟称舜的《古今名剧合选》 (包括《柳枝集》和《酹江集》) 等。由于明本在编订过程中对元代杂剧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改,这些版本的时间先后有别,作者“修订”程度不一,语言有同有异。因此,从剧本“存真”的角度看,明本的价值可能不如元本。但从语言及文献研究的角度来看,或许正是由于明人对元代杂剧进行的改动,能够让我们得以管窥元明杂剧版本嬗变和语言差异的一些特征和规律。目前,语言方面的研究上并不多见。

杂剧《陈抟高卧》最早见于《元刊》之中,明代又被广泛收录,如《改定》 《脉望馆》 《元曲选》《阳春奏》 《杂剧选》等。下文将考察《陈抟高卧》在这些元明版本中的使用情况和表现形式。具体的做法是,从宏观考察、语言比较和差异分析等三个方面,研究《陈抟高卧》在元明不同版本中的语言使用情况,以期管窥同名杂剧在元明不同版本中的语言特征、历史流变及相关问题。

一、不同版本的宏观考察

通过对比分析,探讨《陈抟高卧》在元明不同版本中的字数、句段数及平均句子长度等宏观语言特征。杂剧语言由科介、宾白和唱词等三部分组成。由于科介是杂剧表演中表达人物动作、表情以及舞台效果的提示语,语言形式比较单一。因此,下文主要针对《陈抟高卧》中的宾白和唱词部分进行分析。

(一) 字数

宾白是杂剧剧本中的说白。《元刊》杂剧内容以唱词为主,宾白非常简略,有的作品甚至没有宾白,而且宋元以来使用的俗字,板刻时的破字、误字、脱字比较多,各校勘本之间也有不同的部分,甚至有人怀疑能否完全反映元杂剧的真正面貌。王国维认为元刊本在坊间刊刻时因为“盖白则人人皆知”,因此被删去了[1]82。明刊本、抄本则都有非常完整、齐全的宾白,但多是通过明人的整理才具备现在的面貌,因此有人认为它们并不是真正的元人所作。明本杂剧与元刊本宾白相比,最突出的变化首先是宾白量的大量增加。据表1可知,元刊杂剧中《陈抟高卧》宾白仅276字。明代以后宾白数量增加惊人,各种版本的宾白字数均近乎《元刊》的9倍,如宾白字数最多的《改定》有2 559字,最少的《元曲选》亦有2 539字。

唱词,又称曲词,与宾白相对,是杂剧中唱的词句。元刊本与明代诸版本之间的差异远不及宾白显著。考察表1发现,元本与明本的字数相差并不大,其中字数最多的《元刊》,为3 232字,字数最少的是脉望馆本,为3 100字。

标准差又称标准偏差,是一种量度数据分布的离散程度之标准,常用来衡量一组数据值偏离算术平均值的程度。一个较大的标准差,代表大部分数值和其平均值之间差异较大;一个较小的标准差,代表这些数值较接近平均值,表示这些数据比较稳定。从元本到明本,宾白的标准差为929.29,唱词的标准差为54.65。也就是说,从字数差异的角度来看,《陈抟高卧》在元明各个版本之中,唱词之间的差异较小,宾白之间的差异较大。

(二) 句段数

句子是具有表达完整意义的结构形式,通常包括一个主语、谓语、宾语,表达一个陈述、问题或一个命令。句段(Sentencesegment),也称句子片段或板块结构,是不完整的句子结构,指句子的结构片段。由于汉语中的句子存在“一逗到底”的情况,一个句子往往包括几个意义相对完整的句子片段,由句段组成的句子是一个“形散神聚”的句段流或板块流[2]112,因此句段的研究有特殊的价值。句段可以是短语,也可以是句子(短句)[3]52。本文将以逗号、冒号、分号、句号、问号和叹号结尾的字符串称为一个句段。

从表2可知,宾白组内句段差异很大,《元刊》宾白中仅有42个句段,但明代各种版本的句段数均在390个以上,约为《元刊》的9倍。不过,相较于宾白而言,唱词却有迥然不同的表现,各本句段数差异不大,如《元刊》句段数最多,为508个,脉望馆本最少,为493个。从句段数上看,各个版本宾白之间的偏离程度显著,标准差为142.97,唱词的标准差为5.54,其偏离程度不大,远低于宾白。

(三)平均句段长度

平均句段长度,与文本的总字数和句字片段数密切相关,等于文本总字数除以句段的数量。Wang&Qin[4]164认为,对汉语之类重意合的语言,句子片段长度比句子长度更有意义。据表3可知,各个版本宾白的句段长度相差无几,其中《元刊》的句段平均长度最长,为6.57字,《元曲选》最短,为6.44字,其他版本介于这二者之间;唱词的平均句段长度类略低于宾白,其中《元曲选》本句段的平均长度最长,为6.42字,《阳春奏》最短,为6.24字。元明诸版本的宾白、唱词的标准差分别为6.52、6.32,说明二者的平均句段长度相差不大。

二、不同版本的语言差异

比对元明各本《陈抟高卧》,发现不同版本之间的语言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多数差异只是个别字词的改动,包括语序的改变,文字的增删和替换等,也包括一些句段的增删和替换。作为舞台演出的底本,句段的增删、替换,可能较多地反映杂剧在不同时期的流传情况,往往不能反映语言的时代特征和发展变化,因此下文将主要讨论上述的其他三种类型。

表1 《陈抟高卧》在元明版本中字数统计表

表2 《陈抟高卧》在元明版本中句段统计表

表3 《陈抟高卧》在元明版本中平均句段长度统计表

(一) 语序的差异

这种情况并不是很常见,指在语义基本不变的情况下,不同版本里对应词句中的个别字词语序发生改变。如(下文中“//”表示前后版本相同。下同):

不同版本之间语序的差异,并没有严格齐整的对应关系,既可能是元本与明本之间的差异,如例(1),也可能是明本内部的差异,如例(2),还可能是元本与部分明本相同,与其他版本不同,如例(3)、 (4) 和 (5)。

(二) 文字的删增

这种类型也不是很常见,指不同版本里对应词句中个别字词的增加和删减。如:

b.可说那学仙的好处(元曲选)(3) a.我和你去来者(改定//脉望馆//阳春奏//杂剧选)

b.好个没理会的先生(元曲选)

与上一情况类似,不同版本之间文字的删增,也没有严格的对应关系。明本可能是在元刊本的基础上增删字词而成,如例(1),明本也可能是对其他明代版本文字的增删形成,如例(2)-(5)。

(三)文字的替换

这一类型比较常见,指不同版本里对应的字词被替换为意义相同或相近的字词。如:

不同版本之间文字的替换,并没有绝对的规律可循(部分有规律的替换,将在下文论述),往往呈现出交互式的差异类型。即既有元明版本之间的差异,如例(1),又有明代版本内部的差异,如例(2),还有元刊本与一些明代版本相同,与其他版本之间却存在差异,如例(3) -(5)。

三、差异的语言学分析

元明时期汉语发生了不少变化,这些变化应该在杂剧(尤其是宾白) 中有所体现。不同版本的《陈抟高卧》,语言之间存在差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目前还无法提供全面的解释和说明。不过,考察这些差异可以发现具有一些规律性的倾向和特征,有的反映了语言发展的趋势,有的是元明杂剧版本语言特征的体现。

(一)反映了语言的发展变化

元明杂剧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元明不同版本的一些差异反映了汉语从元到明的发展变化。下以“闭—关”、“遇—逢”为例进行说明。

表示“关闭门户”概念的词语在汉语文献中出现甚早,如“闭”“关”均可表达此义,但“闭”早“关”晚。《说文·门部》:“闭,阖门也。”《易经·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孔颖达疏:“闭关掩闭,商旅不行。”“关”最初当指门闩,《说文·门部》:“关,以木横持门户也。”《广韵·删韵》引《声类》:“关,所以闭也。”《墨子·备城门》:“门植关必环锢。”后来引申为关闭义,《方言》第十二:“关,闭也。”《易林·讼之临》:“闭牢辟门,巡狩释冤。”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门虽设而常关。”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闭”、“关”之间展开进行,“关”最终战胜“闭”。虽然元明时期,此义项仍以“闭”为常,但元刊本中使用“闭”的句子,如“你与我闭上洞门,休放个客个,我待静倚蒲团自在盹”,除《息机子杂剧选》外,其他四种明本均将此句中的“闭”改为“关”。

汉语表示“相遇、遇到”意义的词主要有“遇、逢、碰”等。先秦典籍里“逢”和“遇”均可表示“相遇、遇到”义。《说文·辵部》:“遇,逢也。”《尔雅·释诂下》:“遇,见也。”又《释言》:“遇,偶也。”郭璞注:“偶尔相值遇。”《尚书·胤征》:“入自北门,乃遇汝鸠、汝方。”孔传:“不期而会曰遇。”《说文·辵部》:“逢,遇也。”《尔雅·释诂下》:“逢,遇也。”《诗经·王风·兔爰》:“我生之后,逢此百忧。”从先秦至元明清,表示“相遇、相逢”这一意义主要由“逢”和“遇”来承担,而且“遇”的用例一直比“逢”例要多,并且这种状态一直都相对稳定,但是在发展过程中也略有变化,那就是“逢”字用例处于一种上升的趋势,而这种上升的趋势基本定型于魏晋时期,并且一直延续到清[5]。比较发现,《元刊》中的使用“遇”的句子,如“从遇着那买卦的潜龙帝主,饶却算命的开国功臣,便即时拂袖归山隐”,五种明本均将此句中的“遇”改为“逢”。

虽然类似“闭—关”“遇—逢”存在替换的用例,在元明《陈抟高卧》的版本中并不太多见,但据此我们似可认为,这些语言的历时替换应该是元明语言的真实反映,体现了语言的发展和变化。

(二)不同版本之间存在系统性差异

元明杂剧版本问题前贤时彦已有不少研究,不过这些研究多限于文学、文献方面,鲜有从语言层面进行考察的成果。下文将以句段的共现情况为标准考察元明不同版本的语言差异。为明晰起见,我们将《陈抟高卧》的句段使用情况绘制成表4。

从表4可见,不同句段的使用情况存在差异,有的仅见于某一种版本之中,有的见于两种或多种版本之中。下文结合具体例句,探讨句段差异所揭示的语言学特征。

1.元明杂剧之间存在系统性差异

元明杂剧有很多相同之处。如表4所示,《陈抟高卧》元刊本之中宾白共有42个句子片段。其中,28个为明代五种杂剧所共有,如“诵读如坐井”“休官的陶令”“则待学那钓鱼台下老严陵”等,占元刊本宾白总量的66.67%;唱词共有508个句子片段。其中,405个与明代的一种或几种版本所共有,占其总量的79.72%,包括310个句子片段与五种明代杂剧所共有,84个与四种明代杂剧所共有,3个与三种明代杂剧所共有,1个与两种明代杂剧所共有,7个与一种明代杂剧所共有。可见,无论是宾白还是唱词,元刊本与明代诸本之间都有较强的一致性。也就是说,明本杂剧对元刊本有一定的继承性。

表4 《陈抟高卧》在元明版本中句段使用表

表5 《元曲选》与其他明本的语言比较

同时,元本与明本之间也存在不少的差异,反映了元明版本之间的系统性差异。这主要表现在元本与明本之间在句段上的互补分布。首先是宾白的互补。元刊本的宾白有14个句段不见于明代版本,占其宾白总量的33.33%。与之相对,明代版本中也有大量的句段不见于元刊本之中,如仅见于明代的某一种版本的句段,共15个,更多的是为明代两种或多种版本所共有,而不见于元刊本的句段,其中以五种明本共有句段最为突出,有250个之多,如“陛下欲知兴龙之地”“俺与先生奉一杯酒咱”等;为明代四种版本共有的,如“奈无贵骨仙胎”。此外,还有一些为明代三种或两种版本共有的句段,不再赘例。

其次是唱词的互补。元刊本的唱词中有103个句段不见于其他明代版本,占其唱词总量的20.28%。明代版本也有很多的唱词不见于元刊本之中,如仅见于某一种明代版本的句段就达62个。同时,还有很多句段见于几种明代版本之中,如“会定当论道经邦”等见于明代五种版本,如“六合人并吞”等见于明代四种版本,而不见于元刊本。还有一些句段见于三种或两种明代版本,不复举例。

2.明代版本之间存在系统性差异

与元刊本相比,明代版本表现出较高的一致性,但其内部也存在较大差异。具体来说,是《元曲选》与其他明代版本之间有较为显著的差异。

明代杂剧版本的性质问题,已有不少学者进行过研究。一般认为,《改定》 《脉望馆》 《阳春奏》和《杂剧选》等可视为一系,各本间差异较小,《元曲选》可单独视为一系。凡《元曲选》异于上述诸本者,皆可视为臧懋循的改订。通过考察,发现《元曲选》与其他明本的语言差异主要表现为《改定》 《脉望馆》 《阳春奏》和《杂剧选》诸本之间比较一致,而与《元曲选》之间却存在差异,如表5所示。

如表5所示,《改定》 《脉望馆》 《阳春奏》和《杂剧选》等诸本在语言上有更大的一致性,《元曲选》独成一类,与其他明本差异明显,显示了明本杂剧内部系统性差异。

结语

比勘文献的不同版本,往往能发现它们在语言上的差异所在,《陈抟高卧》亦是如此。杂剧《陈抟高卧》元明不同版本的语言在字数、句段数及平均句段长度等方面既有相同之处,也存在着不少差异。这些差异可能不是偶然因素所致,而是元明语言发展变化的真实反映,因此这些差异表现出一定的系统性和规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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