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莹散文小辑
2020-04-22
拈朵微笑的花
静静地看着窗外暗暗的天色。暮云微微,湿湿的微雨,迷离中带着冷清的神情,寒潮伴着春雨早早又迟迟地来了。从闽江口远远望去,海天相接的地方,泛着一种奇特的蓝,是似乎有着很深的拒绝或很深的厌倦,才能形成的那种蔚蓝。这冬去春来,悲欢离合,自然似乎总都是恰恰好。
而人,却是未必了。
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爱情十有九悲,深情的人最卑微。佛祖拈花与迦叶相视一笑,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凡人很想用拈花的心情,去对待整个世界。却不知世界究竟是不是一朵微笑的花,又会有谁能同你拈花一笑。
情之一字,累人至深。喜欢一个人时,纵然素昧平生不曾言语,凭着三分眉目寡淡,亦可在万千人中认得你。从杳杳山中迤逦而来,在一蓑烟雨中翻山越岭,奔赴这场久别重逢,陪着你看花柳争妍,观霜雪消寂。若乍然离别,相思之苦,提一壶温酒与天地偎依,身无长物也要折一缕棱棱枯枝带回赠你,以梦魇作曲,十分颓唐却也浸染了七分绮丽。到得终章,却像一把火烧了你住了很久的老房子。你看着那些残骸和土灰的绝望,你道是玉殒琼碎,你道是雪落太行。终究是兰因絮果,已经回不去了。
只余你一人。在长夜的起始,想着一片一片明月芦花。浅浅的白,淡淡的摇,轻轻的香,却没有哪一株永远是守望的模样。原来寂然的拈花一笑。谁是谁的归途,谁又是谁的过渡?暂住人间,须臾白发。生命的无常太多,变数常常超越计划。尘世间很多烦恼,旁人看来轻而易举,只要肯放下,自然会有另外一番光景。当事人却往往沉迷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中,欲罢不能。越挣扎捆得越紧,到得后來,正午的阳光似乎都跪在你面前,就像树倒在落叶的苦难面前。
彼时,你是吃够了时间的寒凉。
世界上的事没有永远,也别问怎样才能永远。且让一切随风而去。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琴棋书画有禅意,粗茶淡饭也是乐趣,一花一叶都是菩提,一丝一缕都会体会。不图事事圆满,但愿事事自己欢畅。仕子谋划宦海沉浮,僧侣讲难懂的诗心禅意,读书人叹尽别人的悲欢,樵人渔夫只关心明日的生计。谁人多管你的往事是血是肉是骨髓,是情是憾还是劫难?
我们真正的藏身之地是在书卷。在那儿,你们的名字如同多余的字母,被轻轻抹去。宿命不被鬼神左右,长江毕竟东流,山水天地只在脚下逗留。矗立在北风凛冽中挥袖,远处旗风猎猎雄兵百万何等风流。你来我往之间,总有千万种风情声散无腔,梅渺梦阑忘。天涯水湄,云雨朝歌,浮世无常,谢幕仓皇,唱得不过就是这样一场场梦的传奇。
人生太匆匆,年届不惑,似乎已走到只剩一个想法的时候了。区别开忍让与忍耐,分得清感动和心动。对自己不将就,去想去的地方,饮想饮的茶,读想读的书。仰起额头,毫无顾忌地接触月光。你我皆从一处来,终将一处去。觉得自己孤独无助时,想一想,竟也还有十几亿的细胞只为了我一个人而活。哈,有何可慌?那月亮,没准也会在大海的某处迷茫。
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人生过半,半苦半难半乐,还有半悲半喜;不惑淡言,淡怒淡喜,更要淡情淡义,咽下太多的无奈,尽量充实自己,充实生活。人生下半场最好的几种状态,是不期而遇,来日可期,不言而喻,如约而至。要微笑着面对世界,即便世界从未对你微笑。在世如莲,净心素雅,不污不垢,淡看浮华。《世说新语》 说:“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于是,我只是拈一朵轻轻的花,在无人的风中微微一笑。
人在凡尘
余秋雨曾说,“在这喧闹的凡尘,我们都需要有适合自己的地方,用来安放灵魂。”这个所在,也许是一座安静宅院,养蓼养荷花,看楼头的燕子,飞到谁家;也许是写几行小字,让一笺心事流淌于墨香中;也许是读几本好书,酒不醉人人自醉,书能香我何须花……
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都是驿站,为了将来起程不再那么迷惘。自己孤独地在黄昏里散步,惆怅在夕阳下吟唱离别。一切有生命的事物在冬日里腐败溃烂,它们凝视对方,正在以不同的方式向世间道离别。冬风喜欢无叶之树,铆足劲儿在白杨树之间来来去去地刮,看到它最终只剩干净的枝条在苍穹中高擎。那清新自由却又利落萧条的线条,并不是大自然不经意间起的形,而是为了成就别人仰望的精益求精。一生中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荒芜冬季的倦怠和晦涩,终究会随着惊蛰而结束。整个尘世一起迈进风光旖旎而明亮利落的春季。在这季节交替中,却往往无人陪你看这昼夜往复日升月落,无人陪你体会寒来暑往暖风过境。淡淡的时光里,最难得的,是那颗淡然的心。闲来泡一壶茶,看着茶叶在沸水中翻腾,就有如人生的浮沉,待尘埃落定,将往事折叠在一盏茶香里,唯留一处清幽,在一壶春色里,让那缕淡淡的香,溢于唇齿间,辗转于生命中。
活着,不必和自己较劲,如果你总想驾驭生活,命运终会让你变得随和;如果你总想追赶时间,你定会变得疲惫不堪。善待自己,让心变得不再慌乱,让脚步走得踏实安稳。自己的所得比起旁人或许会迟到许多年。迟到,往往到得更好。生命中,可以没有春日枝头的娇媚,也可以没有绚丽的夏花,但一定要有那一份自恃——在纷扰的红尘中,心中默守那抹清凉,聆听花开的声音。傍晚的阳光金黄而辽远,四季交替却如此温情,日出日落月望月朔,沉寂的繁星会在夜空泛起微光,而生活向你袭来的黑暗让你更加闪烁。
人淡如菊,心素如简。
哪怕你一无所有,走到岁月的尽头,还有嫩绿的垂柳亲吻着你的额头……
青瓦长忆旧时雨
有人说,天底下的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爱世人。那么,春雨呢?我想,它是温柔本身。
哪怕是刚学字的童蒙,只要执笔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沥淅沥淅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初春的榕城,雨气空蒙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我在窗前,看着雨敲在无逸山庄那粼粼千瓣的青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仿佛久未开垦的心田上的一抹生机。
凡是美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家,譬如流星,落花,萤火。春雨又何尝不是一池捞不起的波光粼粼?轻叩历史的大门,将心浸在上下五千年。有人“雨洗秋浓人淡”,也有人“一砚残雨写心愁”;有人轻叹“无边丝雨细如愁”,也有人“一蓑烟雨任平生”,更多的人,繁花落尽,心中仍有雨落的声音。一寸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且看先开的桃李杏花,如何淡抹朱妍,素衣霓裳,在无人的山间轻轻飘落。
春光渐渐会把冬夜里昏睡的东西一一叫醒的。风醒了写一行瘦金竹,花醒了就红过爱情,雨醒了就落了一池的清明与水秀。这个疫情下的情人节,阴冷而潮湿,仿佛太阳和月亮吵架,太阳再一次闭眼,月亮拉上了阴霾的幕。过几日雨停,春光如毛绒的黄鹂,停在肩膀的那束,正嘹亮地啼叫,仿佛又是一篇春日偶成。
童年的雨天最是泥濘,却又是记忆里最干净的曾经。闽北的城郊遍地的柑橘树,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胀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记忆中那些远去的人,身影都浮着柑橘清新的香味,一次次地向你挥手告别,呼喊你的名字。他们是把我呀,把我归还明亮悠长的夏,愿我有自在丰盈的这一生。
现在的世事,更多的像雨天里打的伞,冲进房间就狼狈仓促地把它收起来,扔在阳台的一角。可是,那褶皱里仍夹着这夜里带着的春节硝烟味的雨水。哪怕过了很久再撑开,一股发潮的气息也会扑鼻而来,即使是个晴天,也能让你想起那场遥远的雨。海子说,雨是一生过错,雨是悲欢离合。难怪有的人,想活在云里雾里光影里,唯独不想活在现世里。
在春天的雨夜里写文章,却还是一件温柔的事。不算太冷,不用担心他人,细腻的小心思就藏在横竖撇捺之中,像是一只害羞的小兽躲在情意绵绵的字里行间,被火漆封印起来,等着解封的那一刻窜出来,跳进懂得的人眼底的柔波里。难过的日子,不是挺过去的,而是要迈过去的,是要唱着歌和不开心的事说再见的。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我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若后来许多人问我,某一些很难的夜晚,一个人踟蹰路上的心情,我回答的,却不是孤单的身影和夜路长,不是雨夜的烦难,而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
人们走向我,都是为了路过我。唯有雨,叠好了梅衣,一身春衫,不厌其烦地敲着青瓦,不过是在一遍遍地提醒我,我的春天,是从二月就早早地开始了。我自己跑啊跑啊,微笑等待,就是为了追上那个曾经被赋予众望的自己。一笔一行里,擦亮了所有的枝头,铺好了小径,春草初生,春水初绿。
作者简介:林莹,1981年生,历史学硕士,助理研究员,系福建省写作协会会员,福建省传播学会会员,福建省口才与演讲协会常务理事。在学术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在报刊上发表散文、通讯等20余篇。目前供职于福建江夏学院党委宣传部。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