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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短篇小说“死亡”结尾模式得失探究

2020-04-22陆正权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由纪夫三岛死亡

内容摘要:三岛由纪夫的短篇小说极具个人特色,他在处理短篇小说结尾时偏爱将结尾与人物的死亡结合在一起,形成了风格独特的“死亡模式结尾”。这种“死亡模式结尾”在形式可以很好地起到收束小说的作用,还可以提示读者注意作者想要在小说之中传达的思想。不过,过度地使用这种结尾会造成情节设置的模板化,同时将人物的结尾单纯定义为死亡无疑表现出三岛由纪夫偏激的美学观念以及对于悲剧的狭隘理解。同样,这种结尾设置过多关注死亡,使得小说丧失人文关怀,对于死亡的详尽描写,还使得小说的结构失衡。

关键词:三岛由纪夫 短篇小说 死亡模式 得失探究

三岛由纪夫作为日本战后文学大家,在短篇小说创作领域颇有成就,他的短篇小说创作风格独特,具有极其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而单纯就其短篇小说的结尾来看,又有着一个显著的特点:三岛由纪夫钟爱在小说的结尾部分揭示人物的最终结局,而这个结局又常常和死亡有关。在此,笔者将这种结局模式称之为“死亡模式结尾”。

文艺理论家弗兰克·克默德认为一部小说的结尾是可以与史学或者神学作品之中的“终极关怀”相提并论,因其常能够在作品的逻辑结构和艺术效果等多方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而深化作品的的主题内涵。而三岛由纪夫将人物的死亡设置在小说的结尾处,将“结局”与“死亡”两者相关联,赋予了文本极其深刻的内涵。而这种带有强烈三岛个人特色的结尾模式也并非十全十美,在小说的形式与内容上带来优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问题。

一.“死亡模式”之得

1.表现三岛由纪夫独特的美学观念

三岛由纪夫崇尚“以死为美”,认为死亡才是美的最终且最好的归宿。这一理念在其长短篇小说之中均有所体现。而短篇小说相较于长篇小说而言由于其篇幅短小,往往更能聚焦于一个理念,并将其阐释清楚。在短篇小说《志贺寺上人之恋》中,三岛由纪夫通过讲述老僧为追求现世的美而舍弃来世的福缘的故事表现出三岛对极端追求美行为的肯定。《忧国》之中对于主人公自杀之前的性爱以及恐惧感的描写。虽然扭曲而荒诞,却通过死亡这一极端方式而传达出作者对美与正义、美与死亡的理解。

此外,三岛由纪夫从日本古代及古希腊继承下的悲剧观念也在这种死亡模式之中得到很好的体现。人物悲剧的根源是从对宇宙的形而上学的谴责,到对其特定社会的社会谴责,这意味着三岛由纪夫对悲剧的理解得到了扩大。在他笔下无论是强加性的死亡还是顺其自然性的死亡都表现出三岛对于“生命本身就是悲剧”的理解。

虽然悲剧与死亡的关系是明确的,但三岛由纪夫选择死亡作为悲剧小说结局的意图不仅仅是表现这种关系。通过这样的安排,三岛由纪夫希望能得到更多读者对死亡人物存在的同情,增强小说的感染力,也使他们悲剧的根源更有说服力。

2.引发读者思考

死亡是人的终极归宿,一个人目睹了死亡,就会更加清楚的看到生命,意义一旦与死亡相关,就会被赋予一些强烈的情感。由于死亡具有普遍性,與之相关的意义也具有普遍性。三岛由纪夫偏爱将好的人物写死,像《星期天》中的情侣,《水果》中的同性爱恋者及婴儿等。这种偏爱与三岛由纪夫独特的美学观点不无联系,而客观上来说这些本不该死的人物一旦死亡,使读者在震惊之余也会思考其背后的深层原因,这也就达到了三岛由纪夫写作的一个目的。这种通过可以设置死亡情节来提示读者思考的手法在三岛由纪夫创作中期格外突出,而这也恰恰是三岛着力于创作“社会问题小说”的时期。这一时期的《火山的休假》《毒药的社会作用》《人间戏剧》等作品中都可以看出三岛着力通过小说来引导人们进行思考。

二.“死亡模式”之失

不可否认,死亡的结局设置以及三岛所着意描绘的的死亡情景增添了人物的悲壮色彩,强化了三岛小说中死亡书写的力度,极力彰显了三岛所崇尚的多错美和张力美。然而过多地把思考集中于死亡,过度地将情节统一为死亡,也带来了一系列的负面效果,这则是三岛始料未及的了。

1.模板化的情节

三岛在作品中之中很喜爱描写死亡,而这似乎成为了他作品之中的一个定则,通过前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来三岛由纪夫偏爱“殉情”“谋杀”“复仇”等一系列死亡主题,而且将其作为短篇小说的表现重点。不过,当死亡真正成为一种模式之后,许多作品似乎就成为了复制品,情节模式高度雷同,大大削弱了作品的表现力度。

大部分的以“死亡”模式结尾的小说都有着这样一个特点,在小说的前半部分铺陈很精彩,人物各色的命运描绘出起战后日本的风情画,而在后半部分,尤其是结尾部分又都趋于一致,情节急转直下,快速推进到人物的死亡部分。

根据小说的类型的不同,可以基本推导出这样一个规律:历史题材的小说基本上叙述到人物死亡结束。如《轻王子和明公主》《志贺寺上人之恋》等。社会题材的小说基本上按照两条路线推进:善恶有报则是恶人最终死亡,善恶无报则是好人最终死亡,比如小说《怪物》《头文字》《仲夏之死》。死亡的结局没有改变,变化的只是死亡的形式,而这无疑会降低读者的阅读体验。

此外,在三岛由纪夫的部分作品之中,人物似乎并没有死亡的理由,最终的死亡有些牵强,或者说是三岛由纪夫故意把人物写死,如《恶人》中齐茂的女儿斋子,《头文字》中渥子等。这种不顾人物命运发展的内在逻辑,强行安排人物命运的小说结局无疑也降低了小说的艺术性。

2.偏激的理念追求

三岛由纪夫善于将自己的美学或者文学观念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之中,长篇小说《金阁寺》《春雪》等都是这类的佳作,在短篇小说之中三岛由纪夫也多有此类尝试,如在短篇小说《美神》中表现自己对“美的占有性”的理解,《花山院》中对于古典美与死亡的思考等。不过,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短篇小说篇幅短小,而三岛由纪夫想要表述又常常是较为独特且复杂的美学观点,在小说篇幅与理念表述上产生矛盾,这使得三岛由纪夫常常不惜以牺牲小说的文学性来使三岛由纪夫常常不惜以牺牲小说的文学性来凸现自己的理念,因而三岛的部分作品显得晦涩难懂。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限度,超出这个分寸之外,事物就会丧失其本来面目,甚至完全走向反面,所谓“过犹不及”也。在三岛的部分小说之中人物仿佛是作者笔下可以任意摆弄的对象,对于他们的命运可以随意操纵,多次将人物安排为死亡的结局,而且这种结局是没有任何的先兆性。而且三岛很乐衷于细致得描述人物死亡的过程,如《星期天》中情侣被地铁碾压的状态,《天涯故事》中对殉情男女的言行的详细描写,《忧国》中对丽子自杀前恐惧的描写等等。

其实,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小说中的人物都是因三岛的死亡美学而死。为了达到自己心目中美的极致,三岛将死亡写得残忍到了极致。甚至连对生的极力赞美都是在替死作准备和铺垫。他说:“为了浪漫主义悲壮的死,必须有坚强的雕塑般的肌肉,如果是柔弱的赘疣直面死亡的话,那么在那里有的全是滑稽的不合拍的东西了。”我们在认可三岛由纪夫的极致美学追求的同时也要思考,是否只有具备了肉体美的人才有死得美的资格?肉体美者在死亡时确实很有震撼力与感染力,但在雨果小说《巴黎圣母院》中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的死同样也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

三岛由纪夫这种以死为美的根源、一切从死出发来思考美学问题的方式,并以死作为追求生命终极之美的观点,是有些非人道与非人性的。这种观点的错误在于它忽视了生命本身的美,它并不看重人的生命,甚至直接地否定掉生命本身的意义与价值。在三岛由纪夫的观点逻辑之中,人或者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和无生命的物体是等同的,人的死亡与花瓶的打破没有本质区别,甚至丑陋的人死亡还不如美丽花瓶被打破带来的美的震撼大。因此,三岛由纪夫小说中的人物缺乏基本的人情和人性,人类对于生命最基本的敬畏之心在他们身上毫无体现,因此三岛笔下的人物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可以毅然决然地走向自杀。美的事物的最终归宿一定是毁灭,如果要是永生便不会产生美,而且只要对美进行毁灭就必然会产生极致的美;因为是美的,所以要走向死亡,而因为死亡,所以是美的。这便是三岛的美学逻辑,偏激而可怕。

在三岛由纪夫的小说之中,人被异化为物,成了他展现自己美学观念的工具。美是终结追求,死亡时通向美的阶梯,而人是为美服务的,生命从属于美,而且可以随时为美而牺牲。所以,三岛小说中的人物是根据他想象的美学公式造出来的傀儡,带着来自地狱冰冷的美感,却少了一种人间的温暖与真实。作者一心求美,却缺少一分慈悲之心。而缺乏对生命本身的尊重和敬畏,必然导致死亡书写走向变态的残忍。

3.狭窄的悲剧维度

死亡可能会孤立死亡的人物,使读者的注意力局限于这个主人公。比如在《星期天》一文之中,三岛有意把战后的社会大背景铺排开来,展现战后年轻人空洞无聊的生活,但是急转直下的结局却又把读者拉回到幸男和秀子身上,读者更多地是感叹美的消亡与命运的无常,对于三岛着力表现的内容就顾及不到了。这种情况在战后的短篇作品之中经常出现,如《星期天》《大臣》《讣告》等。

三岛有意表现社会现实,但同时三岛又常常将故事情节设置得曲折离奇、怪诞奇异,这种一方面保留前期的创作风格又融入新的创作元素的创作,三岛其实驾驭能力并不够,因此三岛中期的小说显得格外的怪异,显得血腥而残暴。三岛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一旦和自己熟悉的情节相结合,三岛又不由自主滑入之前创作的舒适圈之内,因此在这一方面三岛的作品相较于同时期其他作家并不出彩。我们在说死亡模式结尾能够强化对于作家理念的贯彻的同时也要注意到这种模式化的结尾也会把作品的内涵窄化,甚至会影响读者来探求作品真正的内涵。

其次,死亡虽然增强了生命的悲剧意识,但悲剧的维度仅限于死亡。毕竟有的时候,相对于苟活于世,死亡反而像是一种解脱。很明显三岛在这一方面理解不是很深刻(单就短篇小说而言),在他笔下死和美是相等的,那么抛开这些表现自己美学观点的文章来说,其他一部分小说中人物的死亡就显得不是那么可信,所带来的震撼效果也要大打折扣,甚至会思考,死亡真的是来惩治恶人的最佳选择吗?例如《怪物》一文之中,瘫痪在床的齐茂能否动手杀了女儿是一个问题,那么同样将善良的女儿和恶毒的齐茂同时归为死亡的结局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与仓促。

总而言之,三岛由纪夫所选择的“死亡模式”在实际的创作之中有利也有弊,在那些通过人物死亡来表现自己的美学观点的作品之中,死亡的形式能够与文章内容和作家创作意图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因此艺术水准很高,而在其他的一些作品中,由于三者不能够很好地结合,中间有些偏差,艺术效果就要低一些。

4.小说形式上的一些不足

三島由纪夫对于笔下人物命运的把控还稍显不足,他长于刻画细腻幽深的人物心理而短于铺开人物的命运,这样的缺陷体现在其短篇小说之中就会造成前后内容的不同侧重。在他的短篇小说的前半部分往往会大力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不吝笔墨地描绘笔下人物或阴暗扭曲或迷茫矛盾的心境。这样的叙述在充分展现人物内心、为下文人物命运做铺垫的同时会占据大部分的篇幅,而碍于篇幅的限制,三岛只能选择快速收尾,一改前半部分缓慢的叙事节奏,着力展现人物的命运,完成小说“叙述故事”的任务。

前半部分叙事节奏慢而后半部分叙事节奏快,而这种转变常常是缺少过渡的,如《志贺寺上人》一篇之中,小说的大部分内容是在进行铺垫,侧重于介绍御息所的美貌与她的过往,其中夹杂着志贺寺上人对于御息所的美的追求也是一带而过,直到小说结尾之处才快速展开两人之间的故事。这篇长达六千字的小说实际涉及两人之间故事不过千余字,其中更是夹杂了大量的佛教经义的讲解和人物的内心自白。前部分缓慢的叙事节奏和后半部分人物命运的迅速转折,虽给读者以震撼,但难免有草草收尾之嫌。

参考文献

[1]三岛由纪夫著、陈德文译:《上锁的房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

[2]三岛由纪夫著、陈德文译:《魔群的通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

[3]三岛由纪夫著、陈德文译:《女神》,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

[4]三岛由纪夫著、许金龙译:《鲜花盛开的森林》,九州出版社,2015年.

[5]三岛由纪夫著、唐月梅等译:《三岛由纪夫作品集》,九州出版社,2014年.

[6]田唯.从《假面自白》看三岛由纪夫的死亡叙事[J].艺术科技,2018,31(10):123-124+288.

[7]皮婵媛.论三岛由纪夫的死亡书写[D].广东外语外贸大学,2015.

[8]朱丽艳.托马斯·哈代主要小说的死亡结尾[D].上海外国语大学,2010.

本文为华中师范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A20190408003)的部分成果。

(作者介绍:陆正权,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6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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