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钱两毛钱
2020-04-21梁燕
一
一毛钱,对那个时候的小学生来说称得上是一“笔”钱了。那时候五分钱就可以买一坨麦芽糖呢,一个作业本也只要八分钱。一个星期如果有一毛钱的零花钱,也能让孩子觉得自己很富有了。
我就攒下了几毛钱。对于父母不常给零花钱的孩子来说,这多不容易!肯定不舍得花呀。花了就没了呀。不舍得花就放在身边,看着也是一种满足吧。
一直放在身边,一直放在身边,若是写在纸上的故事的话,最后可能就戏剧性地莫名其妙地丢了。嘿嘿,那是文学。不过我的钱,也没了,但这不是文学。
有一天,坐在我前排的好朋友急吼吼地向别人借钱,记得是一个非常正当非常紧急的事儿,至于是什么事儿,忘了。只是当时她着急的样子,多年后还犹在眼前。记得她急吼吼地问前后位子的同学有没有钱,记得同学甲似乎是有钱的,但他犹豫着,似乎是没舍得借;记得同学乙灿烂地笑了,说:“我也想借钱呢!”记得同学丙很会花钱,是同学中的小富翁吧,不过那一天同学丙也摇头了;记得她都没主动找我来问,因为我是没有零花钱的孩子,在学校里我从来不买零食。不过戏剧性的是那会儿我身上却偏偏有钱,而且我还是她真正的好朋友,于是,我毫不犹豫(或者也犹豫再三,时间太久,已经说不清楚了)地借给她一毛钱。
第一天她没有还,第二天她没有还。然后,学校放假了,一放就是好几天!
终于开学了,我们又凑到一起,谢天谢地我那亲爱的同学想起了她曾经借了一毛钱的事!她拿着一毛钱,却没有走向我,而是有些茫然地问大家:“我上次借了谁一毛钱?”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欣喜,走上前去,克制着兴奋,伸出有些颤抖的手:“你借我的呀!”可能表情太夸张了,和我平日的矜持不相符。我的好朋友,就那么诧异地看着我,左看看右看看,却不把钱给我,忽然,她爽朗地笑起来:“哈哈,肯定不是你,别逗我玩了!”
我没料到朋友这样的反应,定格了一下下,眼看一毛钱要离我而去,忍不住再喊出一声:“真的!”可惜这个“真的”,喊得一定太真切太用力,它没有给我这个债主加分,却让人以为我是在表演。朋友欢快地对着我的肩头来了一拳头,意思是“行了行了,别跟我开玩笑了”,然后就抛下我,笑着去问别人了。
欲哭无泪,时光流转,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无奈,还有些悲愤。且慢,还有希望,她不是去问别人了吗?那天应该有人知道是我借给她的呀。
可是她问了一圈,事情就有那么不凑巧,这一圈人和那天那一圈人不一样,没有人告诉她那天确实是我借了一毛钱给她。可能有同学甲或者乙或者丙在,但是他们也没意识到要强调是我借的,或者,他们当时也没在意是谁借给了她钱。
于是,同学无奈地把钱收了起来。于是,我也无奈地揪着心看它被收了起来。
竟然就一直都没有再说起,童年就呼啦啦闪过了。呼啦啦闪过的还有我的羞怯,还有人生的许多难以言说。
二
这还是一毛钱的事儿。
小学时候绝大部分孩子都是就近入学,因此,绝大部分孩子都是自己上下学,班级里只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要她爸爸接送的。那姑娘外号叫“花蝴蝶”,记得她的头发经常裝饰得很漂亮,记得她经常穿很漂亮的裙子。太漂亮了,所以必须接送;要被接送的,必须是很漂亮的。我那时候就是这样以为的。
没有人接送的孩子,就要站路队回家。所谓路队,其实就是按照每人回家的大致方向,分年级排队,每个年级再按照班级依次排成四个列队,一出校门先分两组,朝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等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大家再分头前行。
这一天中午放学后,我们照例在学校门口排队准备回家。那个时候,路队是年级、班级评比的一个重要指标,每天都有老师监督。大致要求是走路时队伍不乱,不交头接耳,更不允许打打闹闹。老师对这事儿很在意,一再强调纪律,若路队纪律不好,那是既不安全又影响学校名誉的。都说到名誉了,可见这事儿多重要了,可是我老是无精打采地站队,无精打采地跟着队伍回家,因为不能说笑,大部分同学都无精打采的。当然,这无精打采里还有部分原因是饿了。
这一天我又无精打采地站在我们班的一列队伍里,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就等着过了十字路口,直行的队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后,就直接冲刺跑回家吃午饭。
可是这一天遇上事儿了。
无精打采地走着走着,一列低年级的队伍赶上来了,跟我们班的列队紧紧挨着,紧紧挨着的那拨小孩子简直比我矮大半个头,我估计他们至少比我低两个年级,也就是一年级二年级的样子吧。
突然,我的一侧响起一个压抑而又急促的声音,这声音正是对着我说的,虽然我正无精打采我也知道他就是对我说的:“哎呀,地上有一毛钱!”我一激灵,马上朝地上看。
地上什么也没有。
我慢下来的脚步又提上来,还没来得及纳闷呢,身边那小男生就幸灾乐祸地叫起来:“贪财鬼!贪财鬼!”当下心里一惊,小时候虽然没钱,可是对贪财鬼还是很看不上的,弱弱地申辩:“没有……”声音小小的,还担心检查路队的值日生听到。但小男生不怕,他理直气壮地嚷起来:“怎么没有!我一说地上有钱你就去看,不是贪财鬼吗?”他充满正义的声音引来许多同学的关注,我猜虽然还排着队赶路,但许多人的耳朵肯定都竖起来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检查路队纪律的老师骑车子来了,小男生没再说什么,而且马上队伍也走到十字路口了。
可是,可是,我也没有申辩的机会了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申辩。让人难过的是,我真的好担心,担心我真的如那男孩说的是个“贪财鬼”。沮丧地回了家,估计那一天我中午吃饭都没有胃口。
好多好多年过去了,我还经常想起那个男孩子的“考验”,顺便反思一下自己:我是贪财鬼吗?
选自《少年文艺》(江苏)2019年第11期
梁燕,儿童文学作家,知名编辑,曾发表《红围脖》等作品,荣获“接力杯”曹文轩儿童小说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