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的现实困顿与实践指向 *
2020-04-21祁占勇王志远
祁占勇 王志远
(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西安 710062)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城市化和工业化的驱动,乡村衰落已成为不争的客观事实。乡村自然面貌萧条,乡村文化价值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中整体贬值,乡村知识人与村民结合而成的乡村社会结构解体等问题使得乡村处于“荒漠化”状态(刘铁芳, 2011, 第198页)。在此背景下,党和国家把乡村振兴作为国家发展的核心和关键问题提了出来。农村职业教育作为支撑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在乡村振兴战略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简称《意见》)(2018年1月)、《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2018年9月)提出要大力发展农村职业教育,培育新型职业农民,满足乡村产业发展和振兴需要。《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2019年1月)明确指出,职业教育特别是中等职业教育要“服务乡村振兴战略,为广大农村培养以新型职业农民为主体的农村实用人才”。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农村职业教育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在迎接时代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将面临诸多的现实挑战。农村职业教育发展至今,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教育问题,更多地是一种被重新建构过的助推解决涉及农村社会、经济、文化、生态、扶贫等多维问题的重要手段。
当今世界,大多数国家都重视农业的发展,在发展过程中也都经历了农村教育发展与改革的过程(徐辉,2005)。其中,澳大利亚十分重视农村学生的职业教育,推动了一项职业教育与培训(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VET)项目(2014年),为农村学生的未来生活提供了必要的路径和支持(Webb,et al, 2015)。美国农业教育是职业与技术教育(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CTE)的一部分,为了培养未来农民(Future Farmer of America,FFA),其农村职业与技术教育主要培养学生以后成功进入美国农业工厂所必需的知识和技能(Roberts & Ball,2009)。在俄罗斯,大部分农村中小学毕业生都会到相关高等院校去学习特色农村社会建设所需要的专业知识,以便将来为农村社会的发展贡献力量。基于此,Nasibullov等(2016)建构了一种以农村学校为人才和劳动力来源的农村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模型(Rural School’s Model as a Resource of Intellectual and Labor Potential of Rural Society),希望以此来继续保持俄罗斯农业的竞争优势。其实,早在20世纪60年代,福斯特(Philip J. Foster)就阐明了农村职业教育的重要性,并明确了农村职业教育的对象是农民而非学生,其主要任务是向农民推广新知识、新技术(Foster, 1965),也对Thomas Balogh“学校本位”的农村职业教育思想进行了驳论(周正,2006)。显然,不论是西方思想家还是西方国家,都非常重视农村职业教育对农村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我国农村职业教育如何精准对焦广大农村地区发展过程中存在的普遍性和特殊性问题?如何跨越自身长期发展中不断拉大的鸿沟?这些都是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我国农村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过程中必须认真思考和明确回答的问题。
一、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的价值
回顾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职业教育的发展可以发现,在不同时期,农村职业教育都能很好地承担时代赋予它的重任(李延平,陈鹏,祁占勇, 2018, 第44页)。农村职业教育作为联系人与乡村社会的纽带,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有其存在的“本体价值”和“工具价值”。教育的“本体价值”指教育促进人发展的价值,教育的“工具价值”指教育促进社会发展的价值(刘复兴,1991)。因此,农村职业教育促进农村人口发展的价值即本体价值,农村职业教育促进乡村社会发展的价值即工具价值。就“本体价值”而言,它强调农村职业教育促进人发展的价值,主张农村职业教育要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要,开发人的潜能,发展人丰富的个性。就“工具价值”而言,农村职业教育能够促进乡村产业振兴,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进而推动农村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
(一)农村职业教育促成人的自我实现
教育价值就是教育功能满足人的教育需要的有用性(王汉澜,马平,1991)。教育具有形成人的功能因而人才需要教育,由于人需要形成自己才赋予教育形成人的功能,这都是教育价值形成的根源(郝文武,2010)。对教育的功能,人们在不同时期有不完全一致的认识,尽管如此,形成人与促进人的自我实现是不同时代和社会教育的共同属性。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的功能也是形成人,其价值在于促进人的自我实现。
新型职业农民本身就是传统农民的一次自我超越,也是农村职业教育的价值选择。如果说40多年前,农民可以依靠体力劳动和口耳相传的农业经验解决温饱问题,那么今天,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爱农业、懂技术、善经营”成为新型职业农民的基本素质要求,他们从事的生产劳动不再是简单重复的、缺乏智力的,而是基于原理的、技术的。同时,不论是技术还是经营,都离不开专业的知识和技能,而农村职业教育正是为农民提供专业知识和技能的最重要途径。因此,教育活动的目的就是满足人的教育需要,新型职业农民的培养依赖于职业教育特别是有针对性的农村职业教育。
教育需要是教育目的发生和存在的前提。人的需要和目的有多复杂,人的教育的需要和目的就有多复杂。培养农村本土人才是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形成人才的需要,表现在教育上就是农村职业教育的需要。当前,农村普遍缺少懂三农、懂市场、懂管理且能扎根农村干事创业的适用型人才,这导致很多乡村资源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农村职业教育作为为广大农民提供农业专业知识技能教育的最重要途径,可以为乡村振兴培育大量的本土人才。这类人才由于农村职业教育的介入,原始身份发生了长久性的变化,可以说,农村职业教育真正挖掘了本土人力,使得“人才”价值得以充分实现。
(二)农村职业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人们对贫困问题的分析主要立足于库兹涅茨的倒“U”型发展理论,认为只要大力促进区域经济增长,穷人就能在增长中获得收益,从而实现减贫,即经济增长的“涓滴效应”(岳映平,贺立龙,2016)。基于区域经济增长战略和再分配战略在解决贫困问题上的瓶颈制约问题,阿马蒂亚·森对贫困问题的分析完成了从区域到人的转换,主张通过跨文化交流与教育援助,提升贫困者自身的反贫困能力和主体性地位(森,2002,第188—199页)。在我国,乡村振兴,摆脱贫困是前提。基于人本主义,给予贫困人口精准的人文关怀与帮扶,解决农村人口最基本的物质需求问题,满足其谋求发展的需求,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农村职业教育大有可为。
农村职业教育通过提高农村贫困人口的劳动能力来提升他们的反贫困能力。从总体数量来看,我国约有5.7亿多人生活在县以下乡村,我国农村劳动力中大专及以上程度占1.2%,高中或中专程度占7.1%,初中程度占48.4%,小学文化程度占37%,未上过学的占6.4%。①目前,我国的贫困人口主要集中在农村,因此,化人口负担为人力资源优势,重点在农村,关键在于对农村劳动力的培养和教育。通过农村职业教育提高贫困人口在现代农业生产、乡村改造建设、乡村旅游服务等方面的技术技能,使其生活有最基本的依靠,提升自身反贫困能力,才能加快实现贫困人口如期脱贫的目标,助推乡村振兴。
农村职业教育通过解决贫困家庭子女接受教育与就业的问题,提升整个家庭的主体性地位。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后,才会追求更高级别的需要。当下,农村贫困家庭子女面临的基本需要主要是接受教育与就业,农村职业教育作为普及高中阶段教育的重要一环,是解决农村贫困子女“因贫失学”问题的重要抓手。同时,农村职业教育通过技术技能的传授,可使贫困家庭子女有一技之长来从事自己热心的工作,提升他们的自我获得感、满足感,进而赢得上进心与向上生活的积极性。
(三)农村职业教育促进乡村产业发展
迈克·波特认为在特定区域范围内,相互关联的产业的聚集,可以使该产业在这一区域具备可持续发展的竞争优势(波特,2002,第69页)。实施乡村振兴的枢纽是推动乡村产业振兴,农村职业教育能够融合发展第一、第二、第三产业,推进农产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效整合农村产业发展。
农村职业教育可通过培养培训各种专门人才,为乡镇产业提供较高文化素质的劳动者,为乡镇产业发展提供技术和智力支持。在自媒体时代,农村职业教育能够利用媒体对农村人口开展创业教育,能够组织回乡的打工人员向乡镇企业传递信息、交流技术和介绍经验,也能够提高为农村产业发展提供现代信息服务、中介服务、咨询服务、技术服务等专业培训的能力。换句话说,农村职业教育是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宝贵资源。
农村职业教育有助于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意见》指出,要以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实现乡村产业振兴发展。农业供给侧改革是指通过自身的努力调整,让农民生产出的产品(包括质量和数量)符合消费者的需求,实现产地与消费地的无缝对接(李延平,王雷,2017)。当然,农村职业教育能够针对农民文化程度、从业取向、年龄阶段、发展意向等进行农业产业化经营、农业专业技能、农业管理、职业道德等方面的培训,从而有利于提高农产品的质量和有效供给。
(四)农村职业教育助推农业农村现代化
没有农业农村的现代化,就没有国家的现代化。国外成功经验表明,因地制宜地选择发展模式、强化农业从业人员技能培训、加大农业科技投入等是农业现代化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张攀春,2017)。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我国乡村发展目标由“农业现代化”转化为“农业农村现代化”,肯定和提升了乡村在国家现代化发展中的整体价值。农村职业教育因其固有的独特性,在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
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生产体系、经营体系需要大力发展农村职业教育。农业产业体系的现代化,主要指农业产业链的延长和产业链的增值(陈锡文,2018)。众多的农产品生产出来后,要高效、迅速地进入市场流通环节,动态地适应社会需求变化,就需要农村职业教育传递农业产业信息,提高相关人员在产品加工、流通、储运等环节的知识与技能。现代化的生产体系强调要应用现代化的手段从事农业生产,实现农业生产的机械化、科技化转向。机械化的生产和农业科技的推广都离不开农村职业教育,没有掌握现代化生产知识和技能的人才,现代化的农业生产很难实现。现代农业经营体系需要整合所有相关要素,形成一种现实的生产能力。农村职业教育能够通过系统的教学和培训,传递诸如产业结构优化、产品加工增值、新技术新设备推广使用等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并进行多方面要素的组合。
发展多种形式适度规模的经营需要大力发展农村职业教育。适度规模经营就是要通过改变我国农业过度分散的、粗放的经营方式,使得小农户与现代农业衔接。我国农业规模化发展缓慢除了客观条件限制外,农民“小农观念”的影响也至关重要。改变农民的“小农思想”,提高农业规模化生产,进而提高农业的生产效率,农村职业教育责无旁贷。农村职业教育可以通过短期培训、政策宣传等方式,对我国的农业政策等进行解读、宣讲。此外,通过农村职业教育对农民进行技能培训,也可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就业选择,从而解决小规模经营农户问题。
二、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的现实困顿
服务农业,发展农村,培育新型职业农民,是农村职业教育的使命所在。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面临的重重困顿都是其长期不健康或“亚健康”发展中不断淤积的病瘤。这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困扰农村职业教育发展的现实藩篱,也成为阻碍乡村振兴与农村职业教育向好发展的鸿沟。
(一)农业现代化进程加快与农村职业教育的功能发挥欠缺
农业作为我国国民经济的基础,其现代化水平事关国家现代化的进程。因此,使农业生产由落后的传统农业日益转化为世界先进水平的农业进而加快实现农业现代化,是振兴乡村的必然选择。同时,农业机械化作为农业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关农业现代化实现的效率和质量。2012年以来,我国主要农作物薄弱环节机械化快速推进,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持续增加,由2012年的57.17%上升到2016年的65.19%(见表1)。在政策和市场的带动下,全国农业机械装备总量与高性能机械及绿色环保机具增长迅速,2016年农业机械总动力达9.72亿千瓦,比上年(同口径)增长7.77%,在实现农业现代化进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总体而言,我国农业现代化进程在逐渐加快。
表1 2012—2016年全国农业机械化发展概况
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业现代化发展如火如荼。各种类型的农机服务组织(如农机专业合作社等)也实现了快速发展,但从业人员年龄偏大(农机驾驶人员50岁以上的超过70%)、受教育程度偏低等问题(见表2、表3),也成为农业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的不利因素。农村职业教育作为乡村振兴的智力支撑,其现代化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农业机械化推广的可能性与持续性。然而,目前我国农村职业教育在农业现代化进程中却表现出诸多的不适应。与城市的职业教育相比,我国农村职业教育教学设备达标率明显较低,尤其信息技术方面的设备达标率更低,这致使我国农村职业教育的认识功能和普及功能得不到较好的发挥(周黎,2014)。从农村职业教育的教学内容来看,教学与实践脱节,内容上比较陈旧,跟不上农业现代化发展的步伐,都对农村职业教育的功能发挥有很大制约。同时,在广大的偏远山村,仍有部分主要劳动力没有接受过基本的识字教育,我们称之为“文盲”。以西北某村为例,现居民72人左右,其中“文盲”17人,占比约23.6%,且妇女居多,②临近乡村也存在相似状况,可以说这是一般偏远乡村的典型缩影。在农业现代化过程中,这部分人的适应性一般不强。然而,当下的农村职业教育并未扎根乡村的差异性、特殊性,而是一味地发展“城市化的农村职业教育”,依旧按照城市职业教育的发展模式、课程设计等开展教学活动。
表2 农业生产经营人员年龄构成(%)
表3 农业生产经营人员受教育程度构成(%)
(二)农村人口过度转移就业与农村职业教育发展后劲不足
乡村振兴的核心是人的振兴,农村职业教育的关键是人的职业教育。农村人口过度转移就业使得农村“空心化”严重,主要表现在农村人口“空心化”、地理“空心化”、经济“空心化”等多个方面。而这一切又根源于人才的外流,农村没有吸引人才、留住人才的土壤,更导致农村职业教育发展后劲不足。
农村人口“空心化”主要指农村人力资本过度涌入城市,致使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数不断减少,主要表现在原有劳动者的流失以及大量随迁子女的产生。相应地,农村职业教育的受教育对象锐减。我国农民工总量由2013年的26894万人增加到2017年的28652万人,外出农民工人数由2013年的16610万人增长到2017年的17182万人(见表4)。同时,截至2017年,我国第一产业人才缺口达到218万人。此外,在此阶段,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初中在校生中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数量也出现了增长(见表5),且大量迁入到中东部大中城市。
表4 2013—2017年我国农民工数量变化情况表
表5 全国义务教育阶段进城务工随迁子女数量变化情况表(万人)
同时,2013—2017年我国中等职业学校(机构)农林牧渔类专业招生人数总体呈递减趋势(见表6)。农村职业教育主要承担职业学校教育和职业培训,大量农村人员流动、农民离田进城以及大量的农民工子女随迁就读等使得开展职业培训和农村职业教育招生困难,从而导致其发展后劲严重不足,并由此致使其助推乡村振兴的力量薄弱。
表6 2013—2017年我国中等职业学校(机构)农林牧渔类专业学生情况(人)
(三)“跳农门”思想持续蔓延与农村职业教育培养目标发生偏移
当下广大农村面临着“村里人想出去,村外面的人也不想进来”的尴尬局面。我国固有的传统思想认为农村就是社会的底层,农民(或农家子弟)理应是社会阶级的底层。受此影响,广大农村始终蔓延着“跳农门”的思想,农村职业教育因其面临着与普通教育“抢夺”生源的困境,一定程度上开始顺应这种思想,由此也使得自身在培养目标上发生了偏移。
王欢(2012)对石家庄市中等职业学校学生就读意愿的调查发现,在就业地点的选择上,75.7%的涉农专业学生倾向于在城市工作,而非涉农专业学生城市就业倾向则高达91.3%,涉农专业学生的比例比非农专业学生低一些,而涉农专业学生选择“县城”“农村”的比例相对高一些(见表7)。各涉农专业中多数专业的学生倾向在城市工作,农林经济管理、果蔬花卉、园艺3个专业学生倾向城市工作的比例分别高达90.9%、93.3%、100.0%。涉农专业学生倾向在“乡镇”“农村”就业的寥寥无几。因此,涉农专业学生不愿意从事一线的农业生产,希望通过对口升学“跳农门”,在城市从事农业管理的相关工作。目前,情况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观,不论是农村职业学校就读学生还是其家长,大都认为接受一定的教育后仍然留在农村从事与父辈们相同的工作是一种教育投资浪费。③
表7 涉农专业与非农专业学生的就业地域选择情况(%)
同时,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理应根植广大农村地区,进而服务广大农村地区,培养振兴乡村的技术技能人才。因此,农村职业教育应该是就业导向的,要培育扎根农村的本土人才,以更好地服务乡村发展。然而,事实是农村职业教育顺应了“跳农门”的思想,在职业学校开展升学教育。从陕西、甘肃3所县级职教中心的调研来看,它们招生计划表中所列的“毕业去向”均为“高考、就业”。④农村职业学校把“可以参加高考”作为招生的“鱼饵”,通过这种诱导性因素招来的学生自然“心不在职教,志不在农村”,也致使其偏离了应有的办学定位,表现得“似农非农”“似职非职”。
(四)农村人口老龄化形势加剧与农村职业教育反应滞后
瓦尔·科龙扎伊认为中国经济面临着就业结构、人口老龄化和国内移民三大挑战(徐长发, 2006, 第37页)。近年来我国老龄人口数量逐年增长,截至2017年,我国60岁以上人口数量达到2.4亿,占据了全国人口总数的17.3%,预计到本世纪中叶我国将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老龄人口将达到4.8亿左右(见表8)。我国人口老龄化总体呈现出总量大、速度快、不平衡等特点,农村地区人口老龄化尤为严重。广大农村地区空巢、高龄问题突出,养老服务体系不健全。尤其是在远离城市的乡村,留在乡村的年轻母亲和孩子,为了上学,不得不去乡镇驻地、县城,乡村主要劳动力所剩无几(乡村旅游网,2018)。留守农业、老年农业成为其真实写照,“养儿防老”失去效力,“以地养老”成为愿景。
表8 2013—2017年我国60岁以上人口数量情况表
乡村振兴是乡村所有人的振兴,农村职业教育作为与农村经济发展联系最为紧密的教育类型,对挖掘农村宝贵的人力资源可发挥巨大作用。助推农村地区人口从“健康老龄化”向“积极老龄化”转变,使农村老年人“老有所为,老有所好”,理应是当下农村职业教育的殷切期盼。然而,目前我国农村职业教育在回应农村人口老龄化、开发老年人力资本、专业转型升级、功能拓展等方面存在着明显的滞后性。以我国部分省市县级职教中心专业开设情况为例,我国农村职业教育迫于稳定或扩大规模、缓解“生存压力”的需要,过度拓宽专业面,盲目跟风设置一些吸引学生眼球的时髦专业,专业开设过度同质化、市场化,很多学校的专业设置都集中在电子商务、汽车运用与维修、学前教育等专业(见表9)。农村职业学校没有意识到人口老龄化背景下自身面临的机遇与所应承担的使命,没有及时在调整老年人力资本结构的基础上,对有能力的老年人进行职业教育与人力资源再开发。
表9 我国农村职业学校专业开设情况表(部分)
三、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村职业教育的实践指向
结构功能主义把社会看成是一个整体,每个子系统都对整体的存续发挥着应有的作用,以其特有的功能保障社会的良性运转(成婧,2014)。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业农村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在城乡“二元论”、城镇化等的作用下,我国农村面临着人口过度迁移、“空心化”、土地闲置、土地荒漠化、现代农业技术难以适用等结构性难题。长期以来,我国农村职业教育的发展力量强劲,质量提升,体系逐步健全,为广大农村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支撑(祁占勇,杨文杰,2018)。同时,农村职业教育面临着功能失调、培养目标偏移、供需不匹配等问题。农村职业教育作为农村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承担着促进广大农村地区快速发展的重任(祁占勇, 2018, 第97页)。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面对农村地区广泛存在的诸多困境和农村职业教育长期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多重困顿,重点指明今后我国农村职业教育发展理应迫切关注的现实问题与发展方向事关其是否可为、能否作为的前途命运。
(一)农村职业教育的功能定向要顺应新时代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需求
教育功能是教育本质规定的对社会和个人的功效与作用,更多地关注现存教育对人做了什么,即更多地关注教育的已有和现在(张旸, 2011, 第51页)。职业教育的功能主要有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其中,社会功能是外显的,主要体现为其承载着满足社会需求的重任(姜大源,2006)。无疑,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需要,是农村职业教育社会功能的基本取向,这是农业农村现代化对农村职业教育的影响。
农村职业教育要加大对现代农业技术和产品的推广与宣传力度。农业技术和产品的推广与普及需要一定的知识基础,同时,也要考虑技术推广的可接受度与适应性。因此,对于相对落后的西部农村而言,目前农村职业教育在助推普及农业现代化时,要更多地关注广大农村地区对现代农业技术的可接受度,逐步消除对现代农业技术的“恐惧”与“抵触”。同时,对落后农村地区进行农业技术推广不能只是“说明书式”的教学,而应该是“手把手式”的传授,以真正提高现代农业技术的实际适用性。再者,对已经有效推广现代农业技术的农村地区,农村职业教育应侧重培养农业生产者对不断发展进步的农业技术、产品的适应能力,避免过快的农业现代化进程使广大农民产生被时代淘汰的思想。
农村职业教育要及时地进行内部革新以激发内生动力。要加强课程内容、教学设计等方面的更新与建设。农村职业教育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设计一定是在“姓农”的基础上,及时地融入现代农业发展的元素,如农业领域APP、“互联网+农业”、农产品电子商务等。同时,农村职业教育课程内容的教授离不开先进教学设备的普及。因此,要及时淘汰过时落伍的教学设备,引进先进农业现代化教学设备,提供在线学习、管理考核、跟踪指导服务等,通过课程内容革新和教学设计创新激发内生动力。当然,农村职业学校教学设备的更新离不开政府的财政投入与政策支持,因此,政府应设立专项资金来支持农村职业学校更新设备,改善办学条件。同时,专项财政的投入要具有稳定性,构建一种长效机制。政策的倾斜与支持也是农村职业教育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条件,应出台相关政策引导农村职业教育的现代化建设与发展。同时,也要加强培训符合农业生产教学、能够指导农民从事现代化农业的师资队伍。
(二)农村职业教育的生存根基要注重涵养乡土文化的基因
中国社会的乡土性决定了乡村厚土是人们生命得以退守的永远的家园,是人们从技术所围裹的现代性藩篱中可退而守之的生存底线(刘铁芳, 2011, 第2页)。在乡土中国,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共同经验(费孝通, 2015, 第19页)。乡土文化作为特定乡村区域由特定人群共同创造的物质特征和精神特质,植根于人们内心的信仰、德性等精神性文化之中(李慧慧,2018)。农民与农业专业人才作为未来乡村振兴的主体,在实现乡村振兴战略、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进程中起着关键作用。农村职业教育要培育吸引和留住人才的“土壤”,注重涵养乡土文化的基因。
要从源头上保障农村职业教育的生源质量与数量。农村职业教育与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存在着紧密关系,应该从源头上为乡村振兴发展招揽和培养人才。在国家现有政策基础之上,要加大对涉农专业的建设力度,对有志服务乡村振兴发展的学生给予专项补贴。同时,要制定具有吸引力的涉农专业招生政策,面向初中毕业生招收涉农专业的学生,培育振兴乡村的基础型、技能型和管理型人才。国家也可参照“公费师范生”制度,建立“公费振兴乡村生”制度,构建一种由国家财政全额拨款支持的振兴乡村发展的“定向生”服务体系。从长远来看,还应建立面向新型职业农民的开放式的职业教育体系,面向在职农民招生。
应倾心打造农村人才内生循环生态机制。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农民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乡村振兴,就是要改变人才由农村向城市单向流动的局面,让曾经“走出去”的成功人士“走回来”,并把在城市积累的经验、技术和资金带回乡村。农村职业教育的发展务必凸显农村文化特色,发扬农村文化传统,从而使自身更像农村职业教育(凡勇昆,邬志辉,2012)。就乡土物质文化而言,农村职业教育要力争给予留乡与“回流”人才在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必要的生存与工作技能培训。就乡土精神文化而言,农村职业教育要基于农村最本质的乡土情愫,融入现代城市生活的元素,因地制宜地开设能够满足广大农民闲暇之余娱乐需求的舞蹈演出、乡土音乐等专业,逐步缩小农村与城市在精神文化生活上的差距。同时,农村职业教育要为“空心化”的农村“造血”。物质外援和政策支持都是外因,也就是“输血”,而农村职业教育能从根本上改变人才的外流,是“造血”(刘影,2017)。为此,应加强农村职业教育对农技能手的培养,以提高农民提升经济收益的能力。
(三)农村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要精准定位于培育新型职业农民
培养目标在教育工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不仅是教育教学活动顺利开展的前提和基础,也是教育活动的归宿(刘春生,徐长发, 2002, 第89页)。通常认为职业教育的目标是培养技术、技能型人才(徐国庆, 2008, 第136页)。由于“跳农门”思想的持续蔓延与农村劳动力的不断转移,我国“农民荒”问题开始出现。若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民荒”问题,我国将面临无人愿意耕地的窘境,这也会制约我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推进。因此,农村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要精准定位于培育新型职业农民。
农村职业教育要锁定新型职业农民为培育对象。明确培育对象是有针对性地确定培育目标、选择培育内容、择取培育方法的前提。目前,新型职业农民大致可分为三类:留守农民、新生代农民、拿到资格证的新型职业农民(吕莉敏,石伟平,2018)。农村职业教育要把留守在农村地区的农民,尤其是具有一定前瞻性和“眼界”的种田能手和生产经营承包大户作为新兴职业农民的培育对象,同时要能够对有外流倾向的群体产生“外溢效应”,使他们积极投身职业农民的行列。农村职业教育也要把20世纪90年代及以后出生的有志于从事农业生产经营的年轻一代纳入教育与培训范畴,培养他们的“农业志趣”、“农村志向”和“农民职业情怀”,使他们成为“爱农业、懂技术、善经营”的新型职业农民,以更好满足我国现代农业发展对劳动力及其职业素质的需求。此外,对拿到资格证的新型职业农民进行再培训是保障职业农民不断发展的重要环节,农村职业教育应在此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
农村职业教育要创新新型职业农民培育模式。对于有志留在乡村的学生及其他青年,应多采取现场教学培育模式,使他们在理论学习的基础上,更为直观地感受农业农村发展过程中面临的问题,更加注重深入田间地头、农业企业、农业实训、示范基地等。当然,对留守农民的培训,应重点解决农民在生产实际中遇到的问题,同时进行农业新技术的宣传推广。可以采取分层化的“农民教育培训网站”、多样化的“网络课程”以及个性化的“移动终端”进行知识技能培训,进而满足广大农民个性化、多样化和终身化的学习需求(马建富,2015)。
(四)农村职业教育供需适配要不断挖掘老龄人口红利
供给创造了自己的需求(萨伊, 1963, 第272页)。一个市场中的每一个商品的过剩供给,都存在另一个需求的短缺(赵运平,2018)。减少农村职业教育的无效、低端供给,避免市场跟风,抓住老年人口“红利”的尾巴,进行农村老年人力资本再开发,是当下农村职业教育需要关切的现实问题。
减少农村职业教育的无效、低端供给,注重开发老年人力资源。农村职业教育要扎根农村,深入考察当下农村的现实需求。专业开设不能过度迎合市场,否则会导致大量专业的同质化,从而形成无效供给。农村老年人是宝贵的人力资源,为了适应农村老龄化社会的需要,我国农村职业教育要积极回应农村人口老龄化问题,进行农村人力资本再开发。老年人力资本再开发,并不等同于将亿万农村老年人“驱使”到大量的农业劳动中去,而是要在调整老年人力资本结构的基础之上,对有能力的老年人进行职业教育。日本的经验值得借鉴,日本的“文化激励”,使农村老年人可以自由选择一种自我实现的方式,并鼓励老年人由产业性为主的第二产业转向服务业为主的第三产业。
农村职业教育要适应农村老龄化社会需要,开发“银色产业”⑤。“银色产业”开发是助推农村人口“积极老龄化”的重要抓手,而提倡“积极老龄化”有利于解决老年人力资本提升不足的问题,同时对于老年人身心健康发展具有促进作用。因此,农村职业学校应该开设诸如老年护理、产品开发、产品包装等新型专业,并在设置专业时充分考虑农村老年群体的特殊性,使学制更具弹性(陈衍,徐梦佳,郭珊,柳玖玲,2017)。助推农村人口从“健康老龄化”向“积极老龄化”转变,除了为老年人提供再就业所需的培训外,更需要为他们提供经验交流、知识共享的平台,使他们“老有所为”。如在学校内外部组建“老年健康俱乐部”,搭建全方位的中老年网络媒体和互动平台(如“老年会”APP),提供健康养生、生活百科、养老政策咨询和广场舞教学等中老年人喜闻乐见的信息等。此外,农村职业教育还应根据老年人的兴趣爱好,开设保健、书法绘画、信息技术基础等有益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相关课程,以满足和丰富老年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使他们“老有所好”。如重庆万州区职教中心2018年开设老年教育免费培训班,培训班开设了声乐合唱、舞蹈体操、书法绘画、计算机基础等课程,同时设有心理健康、养生保健、营养膳食等公共课程,每个专业都邀请资深专家进行授课,且每个专业都建立考核激励机制,每个班级都有专人进行管理(重庆晨报,2018)。
注 释:
①根据国家统计局网站“数据查询—人口数据(2017年)”(取自: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以及“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主要数据公报”(取自: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nypcgb/qgnypcgb/201712/t20171215_1563599.html)综合整理。
②该村为笔者生长20多年的家园,相关信息为2018年8月中旬通过走访、访谈该村村委会主任后进行整理而得。
③相关数据通过访谈西北某村部分就读于县级职教中心的学生及其家长后整理得到。
④笔者2018年7月中旬到8月底调研了3所县级职教中心,并对其招生简章等进行统计整理。
⑤银色产业,也称养老产业(老龄产业),是以产品消费对象的指向性类群作为界定的依据和标准,从第一、二、三产业派生出来的新兴的综合性的特殊行业,是专门为老年人提供产品和服务、满足老年人衣食住行各方面需求的各行业的集成或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