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发芽
2020-04-20蒋曼
蒋曼
连着出了几天太阳,风刚刚扑面不寒,没吃完的蔬菜就开始发芽:土豆发芽了、大蒜发芽了、红薯发芽了。女儿惊奇地报告:妈妈,我们的厨房长满了庄稼。
前幾天,它们还是粮食,悄无声息地待在厨房的角落。一发芽,突然变成有生命的植物。我们既不好意思再吃,又不能让它们好好生长。但发芽是挡不住的,它们利索地追赶着时光。
红薯从残存的泥屑里钻出紫红色的芽孢,几天时间,就舒枝散叶,长出树林的雏形;大蒜,不管在多么阴暗的角落,总会找到光的方向,长出直的、斜的蒜苗;白萝卜和红萝卜明明不同,长出的嫩芽却一模一样;崎岖的生姜沉默寡言,甘当作料,没想到也悄悄长出一枝老长的细茎,笔挺端直,一点不像生姜。
我们的厨房,在春天,突然变成田野的模样。当那些沉默的种子变成生命,我们只能任由它们成长。
集市上,开始有人卖菜秧、瓜秧。长长短短的菜秧摆在一块塑料布上,有的横着摆一排,有的立着排在一起,下面还带着少许泥土。它们是两个月之后我们才能吃到的菜和瓜。仔细端详,也看不出未来的蛛丝马迹。我们早已忘记了田野和庄稼的四季。
我站在卖菜秧的女人旁边,听她一遍遍地介绍:这是丝瓜苗,那是黄瓜苗,这是辣椒,茄子,那是南瓜,豇豆。它们都不是人们常见的样子,它们还是菜秧。城里人大多不认识,买的人认真问一问,不买的人好奇地问一问。她不厌其烦,温柔地整理着那些菜秧。它们刚刚从地里发芽,柔嫩娇小,所有可以期望的充实、饱满都在这些毫不起眼的幼芽中。
黄瓜秧长得一点没有黄瓜的样子,两片椭圆的叶子,乖乖对称着长,像两只手掌,捧着天和地。丝瓜秧和南瓜秧也是这模样,可卖菜秧的女人把它们归置在不同的地方,像说顺口溜一样,绝对不会搞错。遇到有人说:你看好,莫给我拿错了苗,我那里只能种两棵丝瓜,拿成南瓜秧了,不晓得那瓜要结到啥子地方。女人扑哧一笑:怎么可能拿错,明明不一样。
是的,茄子苗和辣椒秧不一样,小番茄和大番茄不一样,可是,我们从来没有伴着它们一起长,也很少看到它们婴孩时的模样。司空见惯的豇豆、四季豆、长辣椒、菜椒,我们当然一眼就能把它们从菜摊上挑选出来。可刚刚发芽时的它们,我们实在是素未谋面。我们只能看到蔬菜和粮食的某种形态,其他的空白却无从知晓。
对于许多蔬菜,我们只与它们的壮年相遇,然后形同陌路;对于许多人,我们也偶然相伴,然后各自天涯。我们渐渐看不到身边事物成长的全过程,而当我们自己身陷其中时,也常常执着于某一点,很难完整地端详生命的成长。
春天,迫不及待地发芽提醒着人们被遗忘的田野,被忽略的生长。每一个节气,都是我们渐渐陌生的过去。有个孩子问:把名字埋进土地,春天,它也会发芽吧,重新长出一段新枝。童言天真,生命的初端总会让人眼前一亮。
冬天静默的,会在春天发芽,春天安葬的,会重新在大地上蔓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