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就这样
2020-04-20李娜
我不懂得如何与媒体周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交朋友,怎样让自己的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我身边的朋友不是运动员就是教练,没有曲解、放大、刁难和莫须有的暗示,我们的世界比外面那个世界要简单多了。
在这种条件下,我非常依赖自己的团队和身边的朋友,在他们面前,我可以完全卸下心理防备,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但在2011年,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的一句话,让我发现,原来我一直非常看重的友情可以是这么淡薄。
那位朋友让我帮他利用我的关系要个项目做。我很为难,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根本开不了口去管人家要什么东西。
朋友说:“你怎么这样?”
我生气了:“我的为人一直就这样,我不愿意欠别人人情,欠别人人情肯定要还。而且我本来就是个不知道怎么跟领导沟通的人,我怎么直接去跟领导张口说:‘你给我一个项目做。再说领导凭什么把项目给我做。”
朋友或者已经不是朋友了,直接来了一句:“李娜你变了。”
我真没变,我一直就这样。
后来他又来找我,说要开餐馆,他找人投资,用我的名字。
我告诉他我不想参与这些事,我现在是运动员,不太愿意去接触这些东西,这个领域是我完全不懂的,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
他又来了:“你怎么这样?”
我特别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是为什么他那么理所当然觉得我应该去帮他,不帮他就是我对不起他?
我们认识很多年,很早就认识对方,多年来一直是朋友,最后却出现这样的尴尬。
说来惭愧,我都年近30岁的人了,才第一次领会到感情的脆弱:在利益面前,感情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的。
在我的观念里,友谊是不会被利用的。我最好的朋友,都不是经常联系的,尽管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天南海北偏居一隅,但只要见面,仍会很“亲”。不跟你计较付出和得到,这才叫朋友。
我不是一个懂得经营情感的人,如果有人对我好我恨不得双倍对他好,可是一旦受到伤害时又会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所以我的朋友并不多,我们不需要天天联系,但是伤心的时候会第一个想到你。而且我的朋友基本上都是从小一起打球成长的,另外,还有两个小学同学一直在联系。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也是一个害怕孤单的容易自卑的女孩,只有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或者在身边一起工作生活比较久的人才会了解我,进而有机会走进我的内心世界里。我不擅长与人交往,建立联系,在人际关系中我几乎永远是被动的一方,所以就会更加珍惜朋友间的友谊。他们不会因为我成绩的好坏而对我有所不同,有时候他们会因为等我的比赛而调整时差,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诉说自己的苦恼,他们会耐心地倾听,就算第二天起床后不记得,他们也不会埋怨,而且从小一起成长的朋友友谊更单纯,我这种脑子笨笨的不适合太复杂的环境。我很享受每次比赛结束回国的这段时间,可以跟朋友一起吃饭、聊天、喝酒和唱歌,聊聊身边发生的事。
我庆幸的是,我的亲戚和真正的朋友们,都不曾因为我的成就高低而对我好或者坏。从小他们就这样对我,今天他们还是这样对我。
之后的许多日子,我渐渐对此事释怀了。也许那位朋友一个人在外地,生活方式和环境与我们的不一样,所以对事物的认知会有分歧。也许他是真的非常困难,因此口不择言。
我不太在乎这些了,经历了大起大落后,我开始成熟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知心朋友呢?拥有现在这一切,我已经很幸福了,我不指望大家全都了解我,那不现实。我深知自己是个内向甚至羞涩的人,不能要求人人都跋山涉水地看清我心里在想什么。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久而久之,我慢慢学会了承担舆论的压力。媒体有他们的运营规则,记者和编辑,或许也有他们不得已的压力。人生在世,谁是容易的呢?大家误解我,我也不会特别在意,也不再去做无谓的解释。真正的朋友无须解释,不是朋友,解释也无用。
比如以前我会很关心媒体对我的评论,但现在,我没那么关注了。我只希望自己的成绩能够对得起自己的努力,我是一个扎实、勤奋,而且日益成熟的网球运动员,至于别的,我不关心。
人在风浪之中,成熟得总是特别快。跟红顶白、见高拜见低踩的事情见过不少,心态反而愈发平和起来。有人说我法网冠军拿得很幸运,我夺冠只是凭借好运气。我也笑笑了事,无所谓了,不管你说什么,拿到冠军的是我,我的运气的确不错。
也有人说我现在挣了好多钱,应该如何捐助,如何如何回报社会云云。
对于这一点,我想說在慈善方面,我捐助过孤儿院,以前我这样做过,以后也会这样做。我不但会给孩子们捐钱,还会去看他们,关心他们,因为我知道爱比钱的作用更大。但我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我想让孩子们过得好一些,我希望他们有个好的未来,而不是因为有人说我应该这么做。
虽说网球运动有“贵族运动”之称,但我其实不比任何一个蓝领轻松我做的是力气活儿,还落下了一身的伤病,我爱我生活的土地,我爱我周围的一切,但是我讨厌总把这一点挂到嘴上宣扬。
我无愧于自己,我现在做任何事情的信条都是:第一,不伤害自己;第二,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我觉得这就可以了,我不是完人,但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是个勇敢的人,我不需要每个人都认可这一点,我只需要面对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良知。
法网大满贯后,有媒体形容这是“中国的胜利”。我觉得这顶帽子太大了,我只是一个运动员,承担不了一个国家,更代表不了一个国家。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去做好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别人给我戴的那些大帽子,只是那些人想表达他们的想法,这其实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谁也代表不了,我也不想代表谁,我只想代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