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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言中定透母擦音化的蕴涵共性及解释

2020-04-20邱婉钰

卷宗 2020年5期

摘 要:对发音材料中定透母的擦音化现象进行对比分析与讨论,得出送气音是影响定透母擦音化主要原因的结论,对揭示客赣闽粤方言中定透母擦化的共性规律具有一定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洞口方言;定透母;擦音化;送气音

1 共时语言材料中的定透母擦音化现象

古定透二母在全国汉语方言的范围内,一般的读法是:透母读为送气塞音,定母或完成浊音清化读为送气或不送气的塞音,或保留中古音读法读为浊塞音。

笔者于2018年8月在湖南省洞口县进行方言田野调查时发现,部分定透母的白话读音中出现了擦音化现象。擦音化是一种语言演变类型,即原本不读擦音的声母读为擦音。我们调查发现,洞口方言中定透母擦化现象分布广泛,具体如下:

透母:[th]→[h]

开口一等字:拖[huo55]、胎[hai55]、台[hai21]、讨[hau21]、贪[han55]、踏[ha55]、毯[han21]、炭[han24]、汤[ha?55]

合口一等字:脱[ho55]、通[h??55]、桶[h??21]、痛[h??113]、统[ho?21]

开口四等字:厅[h?n113]、听[h?n24]

定母:[d]→[th]→[h]

开口一等字:大[hai55]、袋[hai21]、桃[hau24]、道[hau55]、头[hjo113]、谭[han113]、淡[han21]、弹[han113]、糖[ha?113]、藤[h?n113]

合口一等字:铜[h??113]、动[h??55]、洞[ho?55]

开口四等字:停[hin113]、挺[hin21]、定[hin24]

洞口方言中,大多数古全浊定母字与透母字合流,今读送气清音,一部分透定母常用字产生擦音化现象,主要集中于开口一等字和合口一等字,也有少部分开口四等字。其中,也存在古定透母今读唇齿擦音的情况,如透母合口一等字“土”在白话中读为[fu21],定母合口一等字“读”在白话中读为[fu55]。

无独有偶,汉语方言范围内其他方言区也存在定透母擦音化的情况:赣语区如湖北洪湖监利(王群生1994)、东南地区(熊桂芬2010)、江西乐安牛田(汪高文2012)、宜黄(万西康1989)、临川(罗常培1958)以及湖南攸县(董正谊1990)、华容隆回(李冬香2005);粵语区如广东佛山(马蔚彤2008)、台山(绕秉才2003)、四邑(曾建生2004);闽语区如广西马山(覃小航2002)、海南海口(龙安隆2005)、福建邵武、光泽、泰宁、建宁(陈章太、李如龙1991)。

定透母擦音化的现象集中在开口一等字、开口四等字及合口一等字中,部分地区也存在开口三等字擦音化的现象,如在牛田方言和宜黄方言中的定母开口三等字“地”,因是个例不予列入。目前学术界认为的一等字的特征为没有任何介音,而四等字的情况究竟如何,仍存在争议。定透母做声母时,后置韵母会影响到声母的发音,这在洞口方言中也有表现。如透母合口一等字“土”在白话中读为[fu21],定母合口一等字“读”在白话中读为[fu55],韵母[u]是舌面后高圆唇元音,发音时舌面后部居于最高位置,两个嘴角向中央撮拢,声母[t]或[th]与韵母[u]连读,在较快的语流中,发音部位向上向后移动,舌尖塞擦音渐渐发成发音部位相近的唇擦音[f]。

2 定透母擦音化主要原因探讨

罗常培(1958)在《临川音系》一书中曾解释:“透[t]、定[d]的话音读成喉部擦音[h],这是遗失闭塞成分而保留送气的结果。”这一解释虽然简单,却很得要领,截至现在对汉语方言中定透母擦音化现象进行的解释,也往往围绕“塞音成分越来越弱”和“送气成分继续保留”这两个特征展开。

万西康(1985)解释到,任何独立的辅音发音过程都可以分为紧张、维持、松弛三个阶段,辅音后紧接元音时,元音的紧张期与辅音的松弛期相混合,但送气的辅音能前置一个1/20秒左右的间隙以保持元音的完整,但辅音也会因此被弱化,辅音弱化是辅音丢失的前奏;曾建生(2004)进一步解释,由于送气成分来自深喉位置,为了方便发音,塞音[t]与之结合时成阻部位t出现松动,塞的成分会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同化为[h],塞音声母变读擦音的原理即在送气成分的作用下,为了协调发音,其发音方式和发音部位都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当全浊定纽的平声演变为送气音,仄声演变为不送气音时,擦音化只出现在平声定母范围,如粤语四邑片(汪高文2012)、粤语佛山话(马蔚彤2008);在远离客赣闽粤方言区的关中地区也有古溪母字白读为fu或pu的现象,陈荣泽(2014)指出这与送气塞音具有强气流特征有关。因此我们可以将送气音理解为定透母进行擦音化的动力因素。送气音是“通过喉部的气流比较强,喉头同时带有一种很轻微的象英语h那样的摩擦”(叶蜚声、徐通锵1997),万西康(1999)补充,当舌尖和齿龈接触松弛声门半开时,声带边缘被气流所触动就会发出跟[h]极为相似的擦音。

在定透母的擦音化过程中,存在“塞音成分越来越弱”和“送气成分继续保留”两个阶段,塞音丢失而送气音保留的原因也很值得探讨。

从心理学的角度,人们具有强烈的表达感知的需要,在同一个音节中,往往突出感知响度更大、发音时长更长的音素。根据1902年,Sweet.H和Heffner提出的“响度原则”,塞音[t]、[t]响度是很弱的,在感知中较容易被忽略;根据辅音在音节中强弱长短的不同(吴宗济1986:34),定透母[t]、[t]属于音长较短的暂音,而喉音[h]属于音长较长的久音。人无法把精力集中在两件事情上,听者容易选择关注较易被感知到的部分,当集中关注送气流上后会很容易在发音过程中关注送气成分忽略塞音成分,久而久之习非成是,形成音变。

3 进一步讨论

从言语交流的省力原则及音变原理上说,“塞音成分的丢失”和“送气音成分的保留”具有可行性,即一切送气塞音都有发生擦音化的可能性,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蕴涵共性与个性值得讨论。

3.1 与溪母、滂母擦音化的对比

现代汉语方言中,k—kh、t—th、p—ph、t—th三組塞音声母送气与不送气对立,分别对应于古帮滂並、端透定、见溪群母,这三组送气塞音声母擦音化现象相对频繁。

据曾建生(2014),四邑方言中出现古溪母、古透母、古滂母的擦音化,粤语区佛山话(马蔚彤2008)、闽语区海口话(张光宇1989)、闽语区台语(覃小航2002)均有这三组送气塞音擦音化的现象或趋势,但擦音化的时间、程度和范围又有所区别。在客赣粤平方言中,溪母的擦音化范围最广,刘泽民(2010)则发现客赣粤平诸方言中有80个方言点有不同程度的溪母擦化。这一现象与溪母成阻的部位相关联,伍巍(1999)指出,kh-率先变为h-是十分自然的趋势,因为舌根部位的k-与深喉h-的位置最近。

关于溪母擦化的原因,伍巍(1999)认为广州话溪母今读[h]是[kh]的强送气成分造成的;庄初升(2004)对粤北土话溪母今读[h]的现象持同样的观点;覃远雄(2006)对桂南平话持同样观点,并进一步说:送气声母除阻时声门大开,有一股显著的气流出来,然后才是元音,如果除阻迟缓,气流带摩擦并且延长,实际上就是摩擦音与元音相拼,那么送气塞音、塞擦音就有可能变成擦音;吴宗济、林茂灿(1989)对普通话的各组清辅音除阻时长的实验也佐证了这个说法,各清辅音的除阻:不送气塞音<不送气塞擦音<送气塞音<送气塞擦音<擦音。

滂母擦音化范围相对较小,只见于粤语区开平赤坎、鹤山雅瑶等少数方言点及闽语区海口话和台语中。据曾建生(2004),古滂母擦音化的音理与古溪、古透母是一致的,即在送气成分作用下,为了协调发音,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都做了相应的调整。有学者讨论对这三类塞音擦音化之间的关联进行讨论。曾建生(2013)认为四邑方言在浊音清化之后,滂母擦音化及其他音变都是在透母擦音化基础上进行链式音变;张光宇(1989)认为在送气声母的影响下,擦音化部位呈现了从“央”开始向“两边”扩展的倾向。

据现有研究,我们认为送气塞音声母定透擦滂的擦音化具有音理一致性,但实际上由于时间、地点及演变条件的差异,各地方言中并没有都擦化为[h],且擦化的范围、程度也各不同。究其差异化产生的原因,我们认为只有满足“塞音成分减弱”和“强气流特征”,才有送气塞音进行擦音化的可能性,而具备这是由于避免大量同音现象所限制的结果。塞音声母普遍擦音化为喉音[h],且发生擦音化的词汇多为日常常用词汇,在口语交流中逐渐完成擦音化过程,若所有的送气塞音声母都高频地完成擦音化,同音现象频繁且杂乱将会导致交流障碍。

3.2 与其他送气塞音声母擦音化的对比

现代汉语方言中,送气唇音滂并母,送气舌头音定透母,送气塞牙音奚群母的擦音化现象较为频繁,其他送气塞音如舌上音彻澄和喉音影母的情况也值得关注。据汪高文(2006),牛田方言中存在彻澄母擦音化;据龙安隆(2005),建阳的澄母字今口语一部分也读擦音。比如:抽、蛏、拆、锤、虫、柱、趁等。

此外,存在送气塞擦音擦音化的现象。海南闽语中(刘新中2006)端母梗开二等字打[h?],端母蟹开一等字带[h?];乐田方言(汪高文2006)中崇母、船母也有擦化的现象如豺[sai33],柴[sai34],闸[sa?31],床[s??33],唇[sen33];闽语(汪高文2006)中的彻澄母、临川话(万西康1985)中穿母、佛山话(马蔚彤2008)中的端母、台山话(绕秉才2003)中的端清生昌船书见群云母、建阳的澄母(龙安隆2005)也存在擦化现象。但这些情况比较少见,缺乏系统性。

4 其他解释

4.1 古音遗迹

定透母擦音化现象并非近来才有,古籍记载中也能寻得痕迹。

印度之名起源于梵语,在伊朗语中读作“hindu”,我国古代大部分译词都依据这类读音。“印度”初次出现是《史记西南夷列传》中张骞出使西域于大夏时所听到的国名,除此,“天竺”、“天笃”、“天督”也频繁用于翻译之中,作为透母的“天”可用于高频率翻译“印度”名称,“天”的读音与“h”的读音在上古音中可能存在某种联系。为了解释此现象,徐时仪(2008)构拟“天”的上古音演变)提出了“天”可读为晓母“hin”的说法。

中古音中也存在透母读为晓匣母的例证。“土”在《集韵》有他鲁切、徒古切、丑下切,有许下切;“滩”在《集韵》中有他干切、奴案切、呼旱切、呼旰切;“獭”李方桂先秦拟音hl,在《集韵》中有徒東切、丑降切;“漢”字与“嘆”字共一个谐声偏旁,但“漢”字为晓母字,“嘆”字为透母字。“攤”、“灘”、“癱”和“漢”皆从“難”得声,前者为透母字,后者为晓母字。因此,有观点认为上古音、中古音中定透母读为晓匣母的情况是客观存在的,那现代汉语方言中定透母的擦音化可能是古音的遗迹。

我们认为,目前关于定透母与晓匣母互通的例证还局限在“天”字上,只有一个例证和其他谐声行为不一样,可能是自主音变的原因;且所举例的谐音现象这在韵学界通常是用清鼻音来解释的,可能与我们要讨论的无关。因此,我们目前还不能充分论证洞口定透母的擦音化现象是古音的遗迹。

4.2 方言接触

语言接触是语言演变和发展的原动力之一,有学者从语言接触角度解释洞口方言中的擦音化现象。龙安隆(2005)认为洞口方言定透母的擦化则可追溯到江西的迁民。也有其他学者支持从语言接触的角度进行解释;李冬香(2010)认为历史上江西向湖南输送的大量移民是形成湖南赣语及其地域并异的主因,而方言或语言间的接触是形成湖南赣语地域差异的另一原因;熊桂芬(2010)发现定透母擦化的区域与客家迁徙路线相似,她认为,客家人南迁后一般定居在闭塞的山地,依旧保留强烈的宗族观念,因而语言上存古较多,其独特系统如“定透母读喉部擦音”被完好保存并随着客家人的迁徙发挥影响。

5 结论

我们通过方言调查发现洞口方言中存在定透母擦音化现象,且在赣客粤闽方言区也存在类似的现象。洞口方言中定透母擦音化现象存在“塞的成分越来越弱”及“送氣成分继续保持”的特点,我们发现强送气成分为洞口方言定透母擦音化的主要原因,且湖南省境内的客赣迁徙也是影响擦音化的可能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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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邱婉钰(1995-),女,汉族,湖南常德人,湖南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