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柯艾略《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中的“死亡悬停”疗法

2020-04-19成之珍

文学教育 2020年3期

内容摘要:柯艾略的长篇小说《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中的“死亡”叙事具有多重意味,维罗妮卡面对自杀和绝症两种死亡的态度产生正相反的差距,其中体现了加缪的荒诞哲学和死亡哲学的思考。通过分析小说情节和叙事,在存在主义哲学的语境中考量《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中的两种死亡,以及主体对死、生以及荒诞的理解,女主角自杀无效后,“激情”被生发出来,刺激本我复活,从而转向反抗。

关键词:柯艾略 《维罗妮卡决定去死》 加缪哲学 死亡哲学

巴西作家保罗·柯艾略的长篇小说《维罗妮卡决定去死》讲述了维罗妮卡认为生活机械麻木,决定自杀却被人救下送往维雷特疯人院接受治疗。当她逐渐重燃生的希望却被告知身患绝症随时可能死去,最终维罗妮卡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离开疯人院。

维罗妮卡在小说一开始就决定自杀,而随情节发展,维罗妮卡在疯人院等死的过程中逐渐重新定义了“死亡”和“活着”,“哲学自杀”远比个体的“肉体自杀”更能左右个体、群体及社会的发展。小说文本对人面对死亡的探讨时,集中体现了加缪和海德格尔的哲学沉思以及死亡观,这种体现并非是对某一思想的附和,而是一种保持距离的批判的再思考,并将这种思考进行了文学化想象。

一.自杀的无效性

《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中维罗妮卡发现自己对抗不了时间,对机械生活感到厌烦,认为自己与世界切断了联系。这典型内涵了加缪对于荒诞关系的界定。加缪在《荒谬的理论》中认为,荒诞是人与世界的断裂和维系。人对理性的要求和世界的非理性之间,人认知世界的努力与世界的不可知之间产生了断裂。①

柯艾略在小说中以“维罗妮卡决定自杀”为主要契机,却是站在同加缪的立场上,构建生理自杀之于荒诞的无效性。维罗妮卡实施吞服安眠药这一行动后,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仍然无法摆脱“荒诞”,她不知怎样打发死亡渐趋渐近的时间,当药效发作,她感受到正在死亡的生理痛苦时,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这个瞬间事实上是她摆脱“厌倦”、“百无聊赖”的临界点,然而这次临界点的触及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她陷入昏迷后被人救起,送入维雷特精神病院,从而进入另一种“荒诞”状态。

小说中,柯艾略明确写清了维罗妮卡自杀的理由:

“自杀的决定源自两个简单地利咽喉,她相信如果她肯在遗书中详细说明,很多人会同意她的做法。第一条理由:生命力的一切均一成不变,一旦青春消逝,一切都会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衰老将留下无法逆转的印记,疾病来了,朋友们远去了。终于,或者不会为生命增光添彩,而刚好相反,受苦的可能却大大增加。第二条理由更为哲学:维罗妮卡读报纸也看电视,她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一切都错乱了,而她却无法重整局势,这使她觉得自己很无能。”②

加缪认为有五种因素使人意识到荒诞:厌烦、时间、死亡、异己感和有限性。日常生活的机械性使人对其存在的价值和目的产生了怀疑。人的存在变成了一系列缺乏意义的重复行动。

维罗妮卡意识到“生命里的一切均一成不变,实际上是个体意识到机械日常的无限重复之后,开始产生厌烦。机械的生活并没有使人真正自由,更可怕的是,这种不自由被固化成了一种社会责任,人们被“家庭主妇”的“烹调规律”强迫养成进食习惯,并且使之成为幸福的根本(所谓生存的生理需要的满足)。在加缪的荒诞哲学中,感到厌烦是人意识到荒诞的重要因素。小说开篇第一句话就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一日,维罗妮卡决定自杀。”(维,1)维罗妮卡决定自杀,是她意识到了世界和生活的荒诞。

使人意识到荒诞的第二个因素是时间。人对时光流逝的敏感,认识到时间是一种毁灭性力量。人无法穷尽无法躲避的“现在”,人无法脱离于“时间”,人总是身处“时间”之中,无始无终。维罗妮卡意识到随着时间推移,衰老和死亡的不可抗性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人。其次是有限性,时间从本質上规定了人是有限的个体,面对非理性和不可知的世界,人的认知也是有限的。维罗妮卡发现世界的错乱而自己无能为力,意识到个体的有限性之于世界的无限性之后,这种人与世界的断裂关系就产生,也就是说维罗妮卡意识到了加缪话语中的“荒诞”,并决定采取自杀的方式,企图消灭荒诞。

加缪认为人类在面对荒诞时,选择逃避是一种无效的方式。其中,生理性自杀就是一种无效的消灭荒诞的尝试。这种无效性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逃避荒诞选择肉体上的自杀;二是投身到某种信仰。

在《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中,柯艾略为女主角都打开了这两条逃避之路,在维罗妮卡的心理自白中,她展现了对于宗教信仰的期待和最终的怀疑和放弃,也选择另一条路自杀,结果以失败而告终。柯艾略给出了加缪话语中的两种倾向,又予以否认,既给出了“荒诞”存在的前提,又铺设了“消灭荒诞”的不可能性。

维罗妮卡服药之后发现自己得救,被送往维雷特精神病医院。她的主观谋划的生理自杀失败了,却意外得知自己患上了心脏病,随时可能死去,被迫直面这种自杀也无法逃避的荒诞。

加缪否定了生理自杀和哲学自杀两种逃避荒诞的方式。维罗妮卡试图通过生理自杀消灭自身的存在,可不巧被人救起。等她进入维雷特,整日被封闭在病房和无法逃离的院墙之内,她发现自己已实现了哲学上的死亡,她已然无所谋划,甚至没有寄希望于来世或实现某种“信仰的飞跃”,献身于虚无。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维罗妮卡租住在修女院,但她依然对上帝的存在有所质疑,尽管她的家人都是虔诚的教徒,她却从内心深处怀疑着一切。

在实施自杀行为过程中,维罗妮卡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知晓上帝是否存在。在她的认知里,对上帝的存在一直抱有怀疑,意味着她无法通过加缪所谓的“存在形态”实现“信仰的飞跃”来逃避荒诞,因为信仰遭到她的质疑,她放弃现实生活,同样也放弃精神信仰,不去寄希望于来世。这条途径又是无效的。维罗妮卡在”死亡“来临之前通过一系列内心思考从而叛离宗教信仰,怀疑上帝存在:

“如果上帝存在——说真的,我并不相信——他会明白,人类的理解力是有限的。正是他创造了这篇混沌,充斥着贫困、不义、贪念与孤独。他的本意很好,但是结果却不怎么样。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对于想早点离开这个世界的生灵,他应该宽容一点,甚至应该祈求我们的原谅,因为他竟逼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人间。”(维,8)

自杀、进入疯人院,等待死亡。维罗妮卡将自我与世界断裂,产生新的“荒诞”关系,她认识了疯人院里的人们,玛丽、泽蒂卡等等,都是自我与社会割裂的,意识到社会的“疯狂”,换言之,意识到世界的不确定性、荒诞存在的“疯子”。他们对荒诞都采取逃避的形式,例如来到与世界断绝联系的疯人院,或者成立教会性质的组织博爱会。然而在柯艾略的构建中,逃离荒诞都是无效的。

二.“量的激情”的生发

当把个体置于“直面死亡”的境遇时,对抗中产生的厌烦就会逼迫个体直面生命时间的急剧收缩,直面这种理性与非理性的断裂。小说《维罗妮卡决定去死》十分巧妙且戏剧性体现之处在于,当维罗妮卡选择自杀时,她丝毫不惧死亡的逼近,反而在死亡越来越近时感到一丝兴奋和快乐,然而,当她自杀失败进入疯人院,被告知得了绝症,随时会死亡后,她却开始畏惧死亡,并逐渐产生求生欲,产生积极地体验和珍惜生命的心理。发生这种转变的关键在于对死亡的可控性。当维罗妮卡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死,并知道死亡何时来临时,她没有畏惧,心理得到满足。而当她进入维雷特疯人院,被他人判定“死刑”时,自我对死亡失去了控制,死亡变成一个脱离主体的新的独立个体向她逼来,此时她的心理发生戏剧性逆转。在直面两种“死亡”的突变过程中,维罗妮卡的“激情”被生发出来,有两种表现,一个是突然发生的丧失谋划能力,第二个是一直持续的切断与世界的联系状态。

维罗妮卡在小说开篇选择自杀时的坦然与淡定是违背常理的,个体在直面死亡时,因为肉体上的痛苦以及对死后未知的恐懼,精神上不应如此波澜不惊。而维罗妮卡体验到死亡即将来临时药效带来的眩晕呕吐感竟然感受到兴奋和快乐,着实令人奇怪。在加缪那里,自杀是一个哲学问题。作为个体的维罗妮卡在社会生活中感到与世界脱节,对时间和空间的连续性和重复产生厌倦,视生命状态的持续性为静止性,同时,她也矛盾地畏惧这种连续性带来的疾病、衰老及事物的消亡,这种恐惧和忧虑主要还是来自个体心理,与社会关系较小。总的来说,她的自杀事实上,还是一种积极主动的谋划,既非沉沦于虚无主义,也非向荒诞妥协的逃避。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对不确定又确实的死亡可能性的尝试控制,是在企图解除死亡存在的威胁。吞下药片的维罗妮卡自认为已经掌握了生死的开关,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她将快进自己生命时间线,从此时走向彼时。

此后,被送入维雷特医院的维罗妮卡被下了死亡判决,伊戈尔医生采取一种治疗手段,给病人注射一种可以产生类似心脏病发作症状的药,欺骗病人得了绝症,随时会死,却没有确定时间,试图去掌控死亡的不确定性的维罗妮卡此时丧失了主动权。因此,维罗妮卡丧失了这种积极谋划的可行性,她的死亡不再由她自己掌控。在疯人院中,她期待着死亡,每一次心脏病发作,她感到欣喜,仿佛死亡会让她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

柯艾略在《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中构建了维雷特精神病院这样一个特殊的封闭世界。它与外界隔离,是孤岛式的疯人院,有院墙和监控摄像头,在其中的病人无疑是丧失人身自由的。在维雷特的病人们多数是为了躲避外界,“逃离”到这个孤岛空间内。维罗妮卡是个例外,她是被当做“疯子”送进维雷特的。

在客观空间层面上,维罗妮卡进入一个新世界,她与客观外界切断一切联系,即她无法自由出入维雷特,且每日的活动范围尽在伊戈尔医生和护士的监控之中。在主观层面上,早在“自杀”行动之前,维罗妮卡早已与他人、社会发生断裂和离异,这也是她采取自杀行为的理由之一。因此,在维罗妮卡母亲来到维雷特提出要见女儿时,维罗妮卡拒绝了。她说:“我不想见她。我已经切断了与世界的联系。”(维,82)毫无疑问,维罗妮卡在自杀后等待死亡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实现”哲学上的自杀”了。进入伊戈尔医生的治疗骗局后,她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她丧失自主谋划能力,徘徊在虚无主义的边缘。她在主观精神层面上与社会和他人包括亲人切断一切联系,因为她憎恶别离,也不愿面对母亲和自己的痛苦。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描绘死亡时指出,死亡不是纵向的可能和不可能,而是横向的实践性的此时能和彼时能,向死而在不是实现死亡或不让其发生,而是让其保持可能性。③对死亡这种确实而不确定的可能性,不同个体的对待和认知方式不同,情绪就会不同。维罗妮卡进入维雷特,被迫进入一种“向死而在”的状态,对待死亡的情态由期待转为海德格尔所言的“畏”。死是确定的,何时死是不确定的,维罗妮卡对这种悬临与存在状态中,却无法预测随时可能来临的“死亡”产生了畏这种基本情态。这种情态是海氏所言的此在的基本现身情态,也就是说,进入精神病院,由之前的“意识荒诞”、“逃避荒诞”状态重新进入一个新状态。这是她对待两种死亡发生戏剧性转变心理的影响因素之一,促成这一转变的主要原因是新状态中的维罗妮卡在客观和主观上都丧失了积极谋划的可能性。

加缪在其荒诞哲学中所言说的,当个体直面世界的变幻无常,面对有限与无限的矛盾产生主观体验时,激情就生发出来。他认为,荒诞是个体意识到达顶峰的宣泄。维罗妮卡在丧失谋划后,本来对世界的无限就怀抱绝望,加之对个体自我生命也缺乏掌控能力后,又一次体验到这种世界的无限和自身的渺小,再次体会到荒诞。这种激情就被激发出来,荒诞剥夺了对未来的希望,那么个体的对待荒诞的出路就是现在。以最大的“量”和“激情”去体验生活,体验世界。经历了这种丧失掌控自我的能力,又进入一个荒诞的隔离空间,加缪所言说的“激情”就在维罗妮卡的新的生命体验中开始诞生,迫使她重新审视和思索死亡与活着,思考如何与“荒诞”的存在——疯人院和自己的命运——来斗争。

三.从“本我复活”到“反抗”

维罗妮卡从意识到荒诞和逃避荒诞的不可能性之后,由于自身经历和环境的突变,激发出加缪言说的“激情”,从而进入加缪式的“量”的伦理状态,以激情去尽可能多的体验生命,相较于生命的质量,更多的是为了追求时间维度的量。而这种初心,在量的积累过程中也逐渐发生一些变化,通过艺术审美活动、性体验等生命活动,维罗妮卡唤醒本已“哲学死亡”的本我,体会到了“本我复活”的瞬间,那一刻她体会到爱情、性和生命的意义,也不再有恐惧,对死亡或者终结不再有执念。

维罗妮卡在疯人院邂逅了玛丽、爱德华等病友,他们逐渐影响着她对生活、疯狂和生命新义的理解。爱德华喜欢听维罗妮卡弹奏钢琴,当他们一同沉浸在音乐的疗愈之中时,心灵开始互通,此时的维罗妮卡已经生发出“激情”,但还未意识到量的积累,而当她爱上疯人院里的“知音”伴侣爱德华之后,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或者说,她找到了自己与世界本已切断的联系,因此,她开始留恋生命,“我再一次喜欢上了太阳、山川,还有麻烦事……我想再一次看卢布尔雅那的广场,再一次体验爱与恨、绝望与烦闷,再一次感受日常生活的简单与琐碎,这些也正是人生的乐趣所在。”(维,96)

音乐、美术等艺术审美活动会影响和改变人的认知。康德在《判断力批判》对“美”的分析中作了对审美判断的界定,认为美的判定是以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为根据的。④康德通过探讨人的认识能力、情感、欲求能力,分析了人的愉快情感和自然合目的性概念的联结,并在《审美判断力批判》部分中距离分析了绘画艺术审美活动和人类认识能力、情感之间的关系。而席勒在承接康德美学思想同时,在《审美教育书简》中也提出,正是感性冲动与理性冲动二者的界限分明性使得二者的结合成为可能,而二者在文化教养充分发展的情况下就结合成为游戏冲动,摆脱了原有的强制性而恢复自由。在审美活动或美育中,感性因素与理性因素得以统一。美的形象引起我们的情感,同时也引起我们对于美的形象的认识,“美既是我们的状态又是我们的行为。”⑤由此,感性冲动与理性冲动在“美”或“审美”之中得到调和。同样作为艺术审美活动,音乐对人的影响比绘画艺术更深刻。音乐拥有超越文化、政治立场、意识形态、道德和时空限制的力量,对音乐的审美是人类天生具有的本能,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这种审美能力来自自然。音乐的本质是声音,人类集体意识的深处如果是以“幻想”即图像形式存留的话,那么声音自然也得以存留。这一点在音乐心理学中得到了认证,音的物理属性(音高、音强、音质、時值)与感觉是息息相关的,音程(八度、谐和与不谐和)也会对听觉产生结合、融合及遮蔽作用。由于听觉的生理和心理因素,被创作出的旋律在以音程、和弦组合是否和谐的基础上,可以说对人类集体意识留下印象。

在这一层面上,对维罗妮卡和爱德华而言,音乐审美给两个孤独的“疯子”带来精神和心灵上的互通与默契。正如柯艾略在书中所言,音乐形成了一种近似宗教的氛围。当音乐对心灵和精神进行洗涤时,从集体意识开始,琴声给二人来去情愫和暧昧,爱情也由此诞生。维罗妮卡意识到,要享受最后的日子,或者此刻,要体验她没有做过的一切。审美活动带来的愉悦和感动唤醒了维罗妮卡的本我,她重新领悟到自己生命和爱德华的重叠在一起,自己弹奏的音乐的审美和情感意义,乃至重新找到自我和世界的联系。这种“量”的积累意识开始从她脑海生发而出,她开始尽可能多的,以激情,以新的认识和审美判断去体验未知的一切。小说的高潮,即维罗妮卡“本我复活”的那个月夜,她站在花园里对着演奏钢琴的爱德华进行自慰并体验到生命中的第一次性高潮。她认为“这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维,131)这一刻,性高潮的愉悦带来的身体和心灵的解放和自由,维罗妮卡隐藏甚至已经死亡的自我被重新唤醒,得到释放,同时她完美演奏所有会弹的曲子,让爱德华也得到了同样愉悦的音乐审美体验。维罗妮卡在发现自己“哲学死亡”之后,因为爱德华或音乐的审美感受重新唤起了“哲学复活”的渴望。然而要想真正找回自己,就要让本我先复活,性放纵是释放力比多的最直接的途径。更为精彩的是,爱德华在整个过程中以一个旁观者的形象出现,他显得完美,温暖;而维罗妮卡则显得疯癫却自由。

死亡的恐惧消失了,因为体验过极致愉悦后,死亡对她的生命经历来说既不是遗憾也不是幸事,而死亡的必然性给维罗妮卡带来了别样的安心,她可以不依赖掌控自己的死亡、谋划死亡而获得安全感。维罗妮卡对待死亡的态度转变原因在于,维罗妮卡在精神方面获得爱情的快乐,在生理层面获得性体验的愉悦,都加深了她对生命的“量”的享受程度。我们可以理解,不管维罗妮卡是陶醉于精神享受,还只是沉迷梦境般的自我欺骗,客观上,她按照加缪所说的“量的伦理”,去体验她认知中的最后的生命,并且渴望能再活得更久一点。

当“本我”复活后,维罗妮卡对人生在世的“荒诞”的理解由逃避转向反抗。当她认识到琐碎的日常不是机械麻木,是一种乐趣之后,死亡不再是她的执念。对失去掌控死亡能力的恐惧,也逐渐被这种时间上的“量”的追求所催眠,当她意识到死亡的必然性之后,由“向死而死”进入一种海德格尔话语的“向死而在”状态,这种状态驱赶了她内心原有的堕向虚无主义倾向,而转向尽可能久的活着,体验生命,以“量”的积累刺激复活的本我,找到与世界更多的联系,和律师玛丽,泽蒂卡建立相互鼓励、理解的“精神病友”友谊,和爱德华之间的爱情,去体验更多没有体验过的事情。

至此,维罗妮卡通过“量”的积累,事实上达到并超越了一种“质”的临界点。维罗妮卡在月夜下对着爱德华自慰而达到性高潮的那一刻,她认为自己生命中“最美的时刻”,是她本我复活的瞬间。但这个瞬间不是一蹴而就的,此前,玛丽曾鼓励她追求性的解放,而维罗妮卡在犹豫延宕中前进,这一阶段,是“激情”被激发后,不自觉地,缓慢而被动地进行“量”的积累。本我被唤醒的瞬间,维罗妮卡体会到玛丽所说的“许多人一生都在追求的那一刻”(这里指哲学意味上的本我唤醒,不单纯指身体上的性高潮)的幸福和愉悦后,“活着”这一状态在时间上的“量”的积累就达到了“质”的临界值。

笔者认为,加缪哲学中反抗荒诞采取以激情尽可能多的进行“量”的积累,需要达到一个临界值,这个临界值是主体在反抗荒诞过程中,意识到反抗的意义的那一刻。它可能出现在量的激情中的某一时刻,距离死亡可能近也可能远。如果说死亡是人的荒诞感结束的开关,那么死亡的悬停就将荒诞感一直延续。维罗妮卡面对死亡的悬停,前后心理状态、情绪产生较大反差的主要分界点,就在“本我复活”的那一刻,此前是量的激情的累积,此后进入一个新的量的累积阶段。

四.结语

《维罗妮卡决定去死》这部小说一定程度上反映个人意志和公众意志的矛盾,各阶级人群的权利平等等主题,同时小说内涵了许多二十世纪哲学社会学思想的文学元素,为许多读者认为它是一部二十世纪思想史的集合,虽然它情节简单,但内涵了从加缪到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从福柯到鲍曼的疯癫与权力社会学哲学思想,还包括20世纪精神分析学等等重要的现代哲学、社会学思考。我们并不会深究女主角维罗妮卡究竟为何要自杀,这是一个给出来的既定命题,值得思考的是她从想要去死,到最终想要活下去(结局中维罗妮卡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伊戈尔医生实验“死亡疗法”的对象),这其中的转变之原因所表现的存在哲学思想。同时这种解读并不会消解它的其他内涵和小说语言结构的文学性和审美价值。

注 释

①见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的神话》,刘琼歌译,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

②保罗·柯艾略《维罗妮卡决定去死》,闵雪飞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年,第7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字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③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

④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页。

⑤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冯至、范大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33页。

(作者介绍:成之珍,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