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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审美想象与庄子的美感艺术※

2020-04-18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郭沫若女神庄子

内容提要:《女神》奔突的感情,充溢于现实世界之外,并扩化为五百年更生一次的绝稀凤凰。这种审美感受穿越数千年而与庄子呼应,也与西方的文艺审美交汇。《女神》中“所思不远若为平生”的沉着之意与诗歌的雄浑、冲淡,是深得庄子审美之精髓的。庄子“美感艺术”深刻地影响了《女神》的诗性浪漫,使《女神》延续且还原了庄子永恒的意义——大美和至乐,凸显了超前的后现代审美意识。《女神》以西方先进文化为参照,以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为探索,从根本上获得了凤凰涅槃式的更新,从而焕发出生命的无限光芒。

《女神》,一个伟大而不衰的神话,至今一百年。它给后世留下了一笔丰富的精神遗产。伴随时间的流逝,当再次重温这部诗集的时候,它又进一步拓展了人们的想象与研究空间:《女神》看似追慕天才式的灵感,其实蕴含了郭沫若厚重的中国古代文明的精神资源,尽管它一直充满着争议。那么,从文化渊源上如何对郭沫若《女神》做出完美的解释呢?作者并非注意《女神》在形式上的创新,而指出其作为自由诗体的显著性特征。因为这些阐释仍然未能充分揭示《女神》在“五四”狂飙突进的本质所在。人们想尽量复原《女神》在当年的精神和影响,因局限于主题思想与诗体的自由形式,而难以感受其独特的艺术魅力。1在郭沫若的社会历史发展观中,不能忽视的一个方面就是对于恬淡无为的太古的向往和对原始生命的敬仰崇拜。这种历史发展观的内在矛盾性,实质上体现了他的泛神哲学的矛盾性。2这是他在“五四”狂飙突进之后对历史的反思,和对现实的反抗。那么,《女神》独特的时代审美在哪?艺术之美与精神渊源来自何方?反观历史现场,返璞归真。这是深入理解郭沫若《女神》的美学思想与精神之源的根本途径。

郭沫若受到西方文化的深刻影响,同时,其思想深处浸染着厚重的中国古代文化。中国优秀文化资源是郭沫若人格培养与艺术修养的重要因素,它是《女神》经典性不可重复之美的智慧之根。郭沫若从小读“五经三传”、唐宋古文3,进入学堂之后,接受经书的经、传、注、笺的训练,接受孔子的微言、大义。但在文学方面,对郭沫若影响较大的是《庄子》《楚辞》《文选》,其中《庄子》的影响最为深刻。这得益于郭沫若在青年求学时期力求摆脱空虚与苦闷,并且熟读、苦读的结果。这个时期郭沫若读得最多就是包括《庄子》在内的一些文学书籍。庄子思想激起了郭沫若对诗歌创作的极大审美热情。庄子的文学创作如珠似玉、美轮美奂,更使郭沫若深受感染。郭沫若诗歌文学在思想情绪、艺术审美、文学风格无不透露出浓厚的庄子思想与艺术情怀。《女神》以其全新的艺术个性与精神思想成为“五四”狂飙突进运动中一曲嘹亮的赞歌。

一 《女神》审美哲学与庄子的“美感艺术”

那么,郭沫若的《女神》与庄子文艺思想有何内在发展逻辑呢?

《女神》直接抒发了破坏旧世界,创造新世界,破坏旧“我”,创造一个崭新“我”的思想情感。如《我是一个偶像崇拜者》《女神之再生》《凤凰涅槃》等。《女神之再生》以共工与颛顼争帝,破坏天体,从而女娲炼石补天,映射时局的民不聊生、国将不国的混乱现实,使大家奋起反抗。诗歌中呼喊“不能在这神龛之中做神”“要去创造个新的太阳”“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它诅咒宇宙:“枯槁了的梧桐”“消歇了的醴泉”“浩茫茫的大海”“阴莽莽的平原”“寒风凛冽的冰天”4……《女神》中一声声的呐喊,郭沫若奏响了人的个性和社会不断发展及其创造的最强音,体现了“五四”解放运动大破坏、大创新的时代精神。

郭沫若是“五四”新诗的旗手。其狂飙突进式的诗性浪漫,高山仰止。他对自己创作的审美意识与原则,有着清晰的意识。认为诗的特征是“宇宙的精髓”“生命的泉水”“自我表现的全宇宙的本体”“我的诗便是我的生命!”5《天狗》《心灯》《炉中煤》《晨安》《浴海》《凤凰涅槃》《电火光中》等,无不体现了这种原则。譬如,《立在地球变上放号》(节选)。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

啊啊!好一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晴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6.

郭沫若对于自然、美与个性的接受体现了“五四”文学的审美个性——自由的解放精神。这是在当时社会背景下,郭沫若对于庄子和西方浪漫美学自然观的独特理解。它表现为审美是无目的又合目的辩证统一。郭沫若认为最高的“善”是合于自然中的Engery,是纯任自然发展中与Engery合为一体的。这正是把握住了美的本质所在。郭沫若说:“庄子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的门徒们大约也是些绝顶聪明的人。他们的文章实在是异常超妙。你说他们很随便吧。但他们的文理很密察,实在是‘其理不竭,其来不蜕’的形势。‘其来不蜕’者是说独来独往,无所脱胎,不是从别人的东西蜕化而出的。但他们实在是一些厌世派,所谓‘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便只好‘独与精神往来。’”7《女神》是郭沫若在“五四”狂飙突进新时代中对人文激进精神的大胆探索。譬如,“我吃我的心肝,我在我的神经上飞跑,我在我的脊椎上飞跑。我便是我呀,我的我要爆炸了”!(《天狗》)有一种“少年维特式的烦恼”:狂躁与焦灼。一种按捺不住的情绪在诗歌中反复咏唱。可谓“异常超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烦躁不安。此情此景,有多少人能够理解郭沫若那种苦闷、彷徨的情绪呢?因此,他“只好‘独与精神往来”,其“绝顶聪明”不言而喻。《女神》体现了主情主义、泛神论及其对大自然的咏歌。诗歌中对于原始生命的敬仰诸命题,最能反映出郭沫若诗歌创作的浪漫特征。

郭沫若诗歌的古典浪漫,正与庄子美学思想相契合。庄子美学本质而言就是一种浪漫主义的美学。他认为:“天地大美而不言。”美是存在于大自然之中的,因为“天地之美”是与“道”相契合的。人只要像“天地”那样以自然之道为归宿,就可以得到自由,得到人世之大美。因此,庄子要求人们顺应自然,人类要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地按照自然的尺度表现自己。这就是美与真的统一。《庄子》中的《逍遥游》突出的是天与人的既对立又统一的两种视角,其目的是让人摆脱束缚,上升到天的高度,从而审视整个世界。然而,这种摆脱谈何容易。“大”与“化”是这则寓言需要凸显的两个内涵。鲲之大,大到不止几千里也;鹏之大,其背大到不止几千里也。何为大?积蓄以成大也。大是为了“化”。大鲲“化”为大鹏,即为高举上升,正如庄周化蝶一样,翩翩起舞,直冲云霄。《女神》意象之大,是由抒情主人公的“小我”化为而成的“大我”。郭沫若刻意淡化世俗的“小我”,淡化个人的社会价值,通过抛弃自我,融入福慧圆融的大象境界之中去,从而成就家国、世界的“大我”。“化”意味着“小我”的消失。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我”,有的是宇宙的大化。这就是庄子《齐物论》中所言“吾丧我”。8从《女神》中,可以看到庄子哲学中心灵与形体的分离,自我的丧失与伟大人格的升华。庄子不止一次地把心灵提升至天际之高,消弭小我,让世俗的功名利禄丧失依附。纯任自然,我就是自然之神的“大我”。郭沫若认为:“一切的自然只是神底表现,我也只是神底表现。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我的表现,人到无我的时候,与神合体,超越时空,而等齐生。人到一有我见的时候,只见宇宙万汇和自我之外相,变灭无常而生死存亡之悲感。”9《女神》成功地贯彻了庄子模仿自然的艺术审美,采取了积极的浪漫主义手法。表达了一种天马行空、自由奔放的创作风格。《女神》的浪漫抒发与《庄子》美文的浪漫书写在某种程度上有惊人的相似,郭沫若受到庄子的文艺思想影响是深刻的。

《女神》着重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探索,以西方先进文化为参照,以复兴中国传统文化为指归,试图在古今中外的文化冲突、比较中,找到一种新的符合时代潮流的新质文化。郭沫若《女神》中的自然意象几乎是宇宙中巨大粗狂的事物,这是主体精神的载体。它以“我”观物,其精神始终游移客体自然之外。它蕴含着不同的两个方面:一是人消融在自然之中,物我一体;二是自然渗透于人的身心、性情,从而淡化人的社会与世俗观念而回到人性的原始与古朴。10郭沫若说:“我因为来自喜欢庄子,又因为接近了泰戈尔,对于泛神论的思想感受有莫大的牵行。”11庄子为世人展示的是一个充满令人诧异的奇妙境界。大者无形,无可计量。这就是“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小者小至浮尘土粒,几乎用肉眼难以看见。这种突兀的意象之变,由高耸入云之山到低矮草丛之木,令人惊羡。犹如幻想之曲,飘动灵异。呈现流荡无涯、放任恣肆之美态。12

20世纪下页,在西方出现了一股后现代主义的思潮,其代表人物为美国的理查德·罗蒂、法国的雅克·德里达。它是对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剥夺人的主体性和感觉丰富性与整体性的批判与解构:反权威、反理性、反中心化、反统一、反艺术等。可是,在两千年以前的中国《庄子》中,早就呈现出了这种超然现代的美学特征。《庄子》中处处呈现出“思想与文学、哲学与诗的奇妙的化合”。13之所以产生这种现象,是因为东、西方人类文化的整体性在时间上、空间上的不连续性所致。庄子美学、西方后现代美学之所以异曲同工,是因为它们是在同一片深林中的同一个文化层面的不同时间段的呈现。《庄子》是对一切成为真理的东西,包括艺术都提出挑战。《庄子》认为艺术是人为的,人为的艺术并非对自然的发展与完善,反而是一种损害与破坏,因为远离了它的本真状态。进而,庄子把审美扩充到宇宙人生的各领域、各层次。认为万物在本质上是平等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大小、彼此、美丑、是非、生死等莫不如此,事物之间可以相互转化。譬如,庄子讲了一则这样的故事:“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庄子·山木》)它表明美是一种自然的行为与状态,美、丑之间是平等的,且在一定的情况下相互转化。庄子主张,“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种审美境界的蕴意揭示了人与自然的天籁和谐。14

《女神》作为“五四”狂飙突进运动中产生的宁馨儿,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后现代的典型特征,它是与《庄子》的精神审美哲学相通的。尽管郭沫若对庄子有所批评,但郭沫若对于庄子的人生审美哲学的赞美溢于言表:“在他(庄子)看来,人生就生出意义来了。人生的苦恼、繁杂、无聊,乃至生死的境地,都可以得到解脱。把一切差别都打破,和宇宙万物成为一通。说我是牛也就是牛,说我是马也就是马,说我是神明也就是神明,说我是屎尿,也就是屎尿。道就是我,因而也就什么都是我。道士无穷无际、不生不灭的,因而我也就是无穷无际、不生不灭的……这样的我是多么的自由呀,多么的长寿呀,多么的伟大呀。”15《女神》艺术审美中的后现代的意识主要表现了在作品中的主观性、情感性与直接性的叙事之中。诗歌中的泛神论思想,同表现在文学艺术上的反权威。这是他的个性主义与自我思想精密地融为一体的。这一自我形象是一种精神,一个人神,一种自然力,一个宇宙意志,即自然的人化。《女神之再生》《凤凰涅槃》《天狗》《心灯》《晨安》《立在地球上放号》《光海》《地球,我的母亲》《梅花树下醉歌》等,体现了一种狂飙突进的超越的自我形象。它反映了《女神》美轮美奂的艺术境界与崇高的英雄基调。这种泛神论的美学思想是对千年以来的封建传统迷信的一次挑战,体现了自由新诗的大解放。郭沫若认为:“一切的自然都是神底表现,我也只是神底表现,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我的表现。人到无我的时候,与神合体,超绝时空,而等齐生死。人到一有我见的时候,只见宇宙万汇和自我之外相,变灭无常而生死存亡之悲感,万物必生必死,胜不能自持,死亦不能自阻,所以只见得‘天与地与在他们周围生动着的力,除是一个永远贪婪,永远反刍的怪物而外,不见有别的。’此力即是创生万汇的本源,即是宇宙意志,即是物之自身(Ding an sich)能与此力冥合时,别只见其生而不见其死,只见其常而不见其变。体之周遭,随时都是乐园,随时都是天国,永恒之乐,溢满灵台。‘在无限之前,在永恒的拥抱之中,我与你永在。’人之究竟,为求此永恒之乐耳,欲求此永恒之乐,则先忘我。”(《少年维特之烦恼》)反映破坏旧世界,创造新世界,包括破坏旧我,创造新我的创世精神的再现。把自我提高到一个至高的境界,一切自然都是自我主观精神的扩张表现,这是他泛神论思想的核心。16表现艺术之上就是反权威、反理性、反中心的审美哲学。

后现代主义主张“保持事物的原样”,这与庄子的“天人合一”可谓异曲同工之妙。它强调的是人的身体、精神与思想和天体自然是一体的。这就是“万物与我并生,我与天体为一”。意在将人们从急功近利的偏狭心胸中解放出来,达到一种宽阔、旷达的审美胸怀。《女神》传统主义文化的表现是以个性主义改造为基点的,强调生命的本源、人性的本真。它的生命哲学正是源自庄子的“天人合一”哲学思考。以审美境界审视外在的存有,观照并描述着内在的意蕴;进而以审美境界从存在延伸为空灵,从素朴延伸为浪漫。这就是艺术的大美。

二 神圣生命意识与朦胧、神秘的象征

《女神》的神圣生命意识,强调生命的本真,诗性的融通。《女神》在这一原始生命蕴含的基础上融汇了华夏古代哲人的生命哲学,将自然、神与人统一起来,把自我融入宇宙之中。它以人性为生命的灵魂,寓意万物有灵。以人性与宇宙自然相互观照、相互喻比,使宇宙自然进入人的艺术思维之中,使生命节奏、情感与艺术形式相互交融;使生命韵律与艺术思维合为一体。17“女神”包含了女娲、凤凰、天狗、太阳等意象,从不同的方面、不同的层次集合了“女神”的突出与完美的特征,既有朦胧的面纱,又蕴含清晰的印象,那是一种超越自然力量、蕴育万物生命、拥有宽广而博大胸怀的神明。《女神》贯穿主体的形象正是一个“开辟鸿蒙的大我”,一个巨大的新人想象。他既是一切偶像的破坏者又是创造者,如“笔力山头望”“立在地球边上放号”“海舟中望日出”“梅花下醉歌”“电火光中”。上天入地,翻江倒海。钟山川之灵秀,赋造物以神韵,依物取形,随类赋彩。“我效法造化的精神,我自由创造,自由地表现自己。我创造尊严的山岳,宏伟的海洋,我创造日月星辰,我驰骋风雨雷电”18。这种内在精神作为中国古典化的生命意识,与外在的宇宙万物形成对应,升华为一种人格之美。人和万物之间形成了神秘的生命节奏与映射,在诗歌表现中形成为一种生命的流动,是对真正自由的追求,并在这种追求中获得快乐。在这种文化的基因里,不正是流动着几千年文明的古人的血液吗?两千年的庄子早就发出了一种同样的强烈呼唤。他力图破除一切认为的界限,追求一种精神上的大解放、大自由。庄子云:“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圣人无功,圣人无名。”逍遥游,它乘的是天地之正,御的是六气质变,它既玄虚又真实,纯任自然,游在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里。郭沫若说:“真正的文艺是极丰富的生活,有纯粹的精神作用升华过的一个象征的世界。”19《女神》借助乡土世界达到他对生命境界的追求,生命意象和情境的隐喻性质构成了他的象征框架。其来源于生命意识,它是构成原始艺术的最为本质的表达形式:既最淳朴又最高级。它最早可以追溯至原始的神话时代,这种纯粹的精神艺术内化于心灵,而超脱于生活,是没有功利和世俗玷污的艺术境界。“女神”是郭沫若《女神》中创造的艺术象征之神,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他具有古希腊新神系列中掌管人类命运、思想智慧、美貌爱情、生存发展的一系列女神形象。《凤凰涅槃》《地球,我的母亲》《日出》《天狗》《匪徒颂》《女神无痕之再生》等无不体现了在“女神的外衣”下的象征形象。而《湘累》中,“女神”是一个关心屈原并替屈原心痛的女子。“你总是爱说你那样疯癫狂奔的话,你不知道姐姐心底中是怎么地痛苦!”这是一个古代中国传统的柔性美女,包裹了屈原饱经风霜的痛苦心灵,象征着一种伟大母性的关怀。20从《女神》到《庄子》都体现一种原始生命的流动。它借助大千世界的万物而内化为心中的灵魂,并在文学创作中,让古朴的生命焕发出巨大的潜能,以映照他物与宇宙,从而超越自我而成为“天人合一”的宇宙、人性精神的象征。《女神》是高扬“五四”新时代的凯歌,可是这种“高扬”深深蕴含郭沫若“五四”之前的时代的内心的苦闷,它潜藏在无意识之中。生命中守护着“小我”的时候,才有了“我”的意识,如达到了与宇宙天地浑融冥合的大我之域,这就融入了无我之境。21从《女神》中,深深感受到艺术作品的刺激,感受到内在生命的存在与强大,生活内容之丰富。《女神》触着无限的生命,达到了自然和人类的真实。万物本来不齐,庄子却要去齐它。于是千般比喻,万般象征。有人形容庄子之文“如九曲黄河,惊涛何浪,蜿蜒千里,但先以‘丧我’发端,此以‘物化’结局,首尾相连,思绪贯穿,万变不离其宗,始终着意在阐发既定齐物论的主旨”。(《庄子诠释》)《女神》吸取了《庄子》艺术之精华,咀嚼了《庄子》审美之膏味,从而达到如出一辙,可谓异曲同工之美。

三 《女神》美学对庄子艺术美的超越再思考

中国美学思想源远流长,成就了文艺审美的历史长河。《女神》艺术的审美承接了它的最初之源,郭沫若精湛的艺术思想,让后世叹服他的历史眼光。“五四”文学是中国古代与现代文艺的交接点,是转型与嬗变的磨合期。《女神》折射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最为深邃的艺术审美,从而又一次达到了中国诗歌的艺术之巅。但是应该看到,庄子艺术之美是圆融、古朴、大自然的,具有普世价值。当谈及《女神》对庄子艺术的超越之时,那是局限于特定的时代,并非科学,也非严谨。作为产生于“五四”狂飙突进时代的《女神》,当然是为时代而讴歌,几千年以来,《庄子》的艺术审美一直影响着后人,它是《女神》艺术之美的活水源头。《庄子》的浪漫重在哲学的深刻,《女神》的浪漫则重在感性的抒情。千百年以来,封建礼教盛行,人们的感性一直处于被压抑、压制、扼杀的状态,人自身也因此沦为悲惨的境地。“五四”时期,人的感性才得到抒发,人性才得以进一步舒展。庄子与郭沫若虽然强调人要顺应自然,但两者是有区别的。庄子认为自然是无为的存在,而郭沫若认为自然是有“Engery”的存在于创造。与庄子相比,郭沫若审美主体的情感凸显出强烈的创造力量。庄子认为审美的最高境界所达到的支配力量是万物与精神之“气”,可是这种“气”也包含有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克己复礼的内容。是精华与糟粕的共存。郭沫若《女神》则认为美的活动,是美的创造升华,是作为“五四”精神的创造。它要冲破封建伦理的藩篱,是对传统审美的超越。进而不断取向西方的浪漫派审美意识。22

尽管郭沫若对庄子艺术有所批评,但《庄子》美学对《女神》的艺术之美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女神》艺术之美有调和了西方文化和中国古典文化的色调,一种添加的美。《女神》以古典文化立意境的主导性质十分浓厚,神圣生命意识十分强烈,个人的生命表现在自然和历史人物的整体象征中。《女神》的美学思想、审美特征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影响后人。

注释:

1 温儒敏、赵祖谟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6页。

2 22 参见王光东《关于“浪漫”的沉思——郭沫若前期文艺美学思想论》,香港新闻出版社1991年版,第22、62页。

3 郭沫若:《我是怎样开始了文艺生活》,《文艺生活》(香港版),1948年8月第6期。

4 参见《郭沫若选集》(第二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页。

5 9 16 参见秦川《郭沫若评传》,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76、85~86、86页。

6 四川大学中文系《郭沫若选集》选编组:《郭沫若文集》(11),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0页。

7 15 郭沫若:《十批判书》,东方出版社2003年版,第190、184页。

8 参见王博著《庄子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8页。

10 参见刘中树、徐祖华主编:《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09页。

11 四川大学中文系《郭沫若选集》选编组:《郭沫若文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1、143页。

12 参见金平凡《庄子》评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页。

13 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0页。

14 樊美筠:《中国传统美学的当代阐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62页。

17 参见徐肖南《走向世界的客家文学》,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78页。

18 刘勇、程光炜等著:《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4页。

19 郭沫若:《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530页。

20 参见罗鸣《试论郭沫若创建的女神意象体系》,“民族复兴中的郭沫若”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四川省中华文化与城市传承科普基地,乐山师范学院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第319页。

21 鲁迅:《鉴赏论》,《鲁迅全集》(13),同心出版社2014年版,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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