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是“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
——兼谈张闻天《旅途》的意义和地位
2020-04-18
内容提要:1920年代后期至1930年代初期,在中国现代文坛“革命+恋爱”小说作为一种创作模式和小说潮流曾风靡一时,这种小说的滥觞在哪里?它的始作俑者是谁?长期以来,研究者普遍认为“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是蒋光慈,其滥觞是他的《野祭》。这一判断最早来自“太阳社”的中坚钱杏邨。很多文学史、小说史以及论文都沿袭了这种观点,直到近年仍有研究者持这样的看法。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但不占主流。在这里,笔者重申:“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是张闻天,其作品是《旅途》,这从写作时间和作品内容都可以证明。《旅途》不仅是“革命文学”的先声,开了“革命+恋爱”小说的先河,而且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应该占有一席之地。
一
1920年代后期至1930年代初期,在中国现代文坛“革命+恋爱”小说作为一种创作模式和小说潮流曾风靡一时,成为那时“革命文学”“革命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以来,研究者普遍认为“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是蒋光慈,其滥觞是他的《野祭》。这一判断最早来自钱杏邨。他在1928年1月写的《〈野祭〉》中称《野祭》“实际上在意义方面已开了一个新的局面,把革命与恋爱糅杂在一起书写了。现在,大家都要写革命与恋爱的小说了,但是在《野祭》之前似乎还没有”……“这是中国文坛上的第一部!”1在同年3月写的《蒋光慈与革命文学》中,钱杏邨说蒋光慈的诗集《新梦》是最早的“中国的革命诗歌集,是没有比这一部再早的了,这简直可以说是中国革命文学著作的开山祖”2。
钱杏邨的这一观点影响了共和国之后很多文学史、小说史以及研究者的判断。比如,在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二)中认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创作,“写作最早、用力最勤、影响较大的,正是《现代中国文学与社会生活》的作者自己(即蒋光慈,引者注)”3。这里说的“用力最勤、影响较大”都是符合实际的,但“写作最早”则与实际不符。在1988年出版的杨义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中,明确指出“蒋光慈是‘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4,这一说法影响了之后的许多学者,比如,阎浩岗在《中国现代小说史论》中就认为蒋光慈“是‘革命文学’的开风气之先者”“他又以一部《野祭》开‘革命加恋爱’小说模式之先河”5。直到近年,仍有研究者认为“蒋光慈是‘革命+恋爱’模式的始作俑者”6。认为蒋光慈的《少年漂泊者》是“中国‘革命小说’发轫之作”7,《新梦》是“中国革命文学的先声”8。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首先来自张闻天研究专家程中原,他在《张闻天传》中提出:“《旅途》可以说是‘革命与恋爱’小说的滥觞。”9但由于张闻天主要是一位革命家,所以,这本资料翔实、厚重、长达58万字的传记并没有在文学研究界引起太大的影响。2002年,南京大学范伟的博士学位论文《革命文学:1923至1931》认为张闻天的《旅途》是最早的革命文学。2006年,在常彬研究丁玲的“革命+恋爱”模式的论文中提出了这样的观点:“文学史家一直把‘革命+恋爱’题材的开拓之功记在蒋光赤、洪灵菲等作家账下,其实不准确。石评梅《白云庵》(载《世界日报·蔷薇周刊》1927年8月9日第37期、16日第38期),比蒋光赤、洪灵菲最早同类题材小说《野祭》(上海现代书局1927年11月出版)、《前线》(上海晓山书店1928年5月出版)都要早。”10
笔者在2005年为撰写《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史论》而开始阅读大量知识分子题材小说,从中不仅发现张闻天的《旅途》是最早的知识分子题材长篇小说,也发现“它是大革命后流行的革命加恋爱模式小说的先声”,并纠正了“革命+恋爱”模式小说的始作俑者是蒋光慈的说法11。但由于论题的不同,并没有展开详尽阐述。
在“史”的研究中,钱理群和陈思广也持这样的观点。在2013年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中,钱理群说:“在现代小说发展的历史上,张闻天的这部《旅途》,也可以看作是盛行于1930年代的‘恋爱+革命’创作模式的滥觞”。12陈思广在《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史话》中认为张闻天的《旅途》是“革命浪漫主义文学的滥觞之作”,小说“预演一场‘恋爱+革命’的现代剧”,是“爱情与革命的浪漫畅想曲”。13
以上几种说法同时存在,那么,究竟谁是“革命文学”的开风气之先者?究竟谁是“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笔者认为是张闻天,他的《旅途》是“革命文学”的发轫之作,也是“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张闻天的《旅途》写毕于1924年5月6日,在同年的《小说月报》第15卷5月号开始连载,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单行本(1925年12月),它比蒋光慈的所有作品都要早。《新梦》是蒋光慈出版的第一部作品,1925年1月初版。这部被钱杏邨誉为是“最早的中国的革命诗歌集”,说它“是中国革命文学著作的开山祖”是值得商榷的,因为“革命文学著作”除了诗集,还包括小说和戏剧等,张闻天的小说《旅途》和话剧《青春的梦》无论是写作时间还是发表时间都比《新梦》早。三幕话剧《青春的梦》完成于1923年4月,发表于1924年9月。两部作品都属于“革命文学著作”。中篇小说《少年漂泊者》是蒋光慈出版的第二部作品,1926年1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初版,其写作时间当在1925年,显然也在张闻天的两部作品之后。因此,说《少年漂泊者》是“中国‘革命小说’的发轫之作”14同样是与事实不符的。至于一度被认为是“革命+恋爱”小说的滥觞的《野祭》1927年10月20日才付印,11月20日才初版,比《旅途》的初版整整晚了三年。
光从时间上似乎还不足以说明张闻天的作品是“革命文学”的先声,也不足以说明其是“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还要看张闻天的作品是否具有“革命”的内容?是否属于“革命文学”?是否具备“革命+恋爱”的模式?《旅途》和《青春的梦》是革命文学最早开放的花朵。《旅途》写出了主人公王钧凯从爱的苦闷到精神振作、最终走向革命的人生之旅。当王钧凯从美国回国之后,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革命党领袖蔡元功,并被任命为第一路独立军副司令。他“全身穿着军装,带着指挥刀,骑在一匹黑马上,嘴里也和着他的士兵,高声唱着:进行呀!中华民国的男儿!”“钧凯以异常的勇敢,一匹马冲向前去如象一股旋风,他嘴里喊着:进行呀!中华民国的男儿!”“军士们看见主将这样的勇敢,也各人奋不顾身,冲向前敌……无数的死亡,无数的流血。”“可是主将钧凯已经在左腿上中了枪弹。血不绝地从伤口中流出,他的面上苍白如死灰。他的嘴紧闭着一句话也不说——毫没有半个痛苦的字眼从他的呼吸中吐露出来。”15还有比王钧凯更革命、更勇敢的吗?最后,他为革命壮烈牺牲。这不是典型的“革命文学”吗?《青春的梦》可以看作《旅途》的姊妹篇,剧中男女主人公明心和兰芳双双冲决封建罗网,走向革命,向着光明的道路前行。在第二幕中,明心表示“我们要火焰,我们要暴风雨,我们要澎湃的海浪潮”!兰芳也附和着:“总之一句,只有在革命的中间,我们才感到生之快乐,与生之欢喜——我们才有生命。”这和蒋光慈、洪灵菲小说所描写的革命的浪漫谛克毫无二致。关于“革命+恋爱”的模式,确切地说应该是“恋爱+革命”的模式。这类作品的主人公既闹恋爱,也干革命,往往是恋爱在先,革命在后。当恋爱与革命发生冲突(即恋爱拖累革命)时,也必然是革命战胜恋爱,或者是革命与恋爱比翼齐飞。对照一下张闻天的《旅途》,完全具备了这种“革命+恋爱”的模式和特点。小说以较多的篇幅写主人公王钧凯与蕴青、安娜、玛格莱的恋情,写革命的篇幅较少,较为概念化和标语口号化,人物性格不是转变,而是突变,是“翻筋斗式”的。这都符合“革命+恋爱”小说的特点。以上种种,都说明,张闻天是“革命文学”的“开风气之先者”,是“革命+恋爱”小说的始作俑者,而不是蒋光慈,更不是石评梅的《白云庵》,这不仅因为《白云庵》远在张闻天的作品之后问世,而且更在于这篇不足七千字的短篇根本不具备“革命+恋爱”的模式。
二
《旅途》不仅是“革命文学”的先声,不仅开了“革命+恋爱”小说的先河,而且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应该占有一席之地。但是长期以来,我们往往忽略了这部作品。笔者认为,它的意义起码有如下三点。
第一,从“史”的角度看,它是五四以来新文学中最早的长篇小说之一。众所周知,“五四文学革命”以后产生的小说几乎都是短篇,诗、散文、戏剧也多是短制。其原因正如鲁迅所说:“凡看小说的,他就得有余暇,”“后来生活艰难起来了,为了维持,就缺少余暇,不再能那么悠悠忽忽。只是偶然也还想借书来休息一下精神,而又耐不住唠叨不已,破费功夫,于是就使短篇小说交了桃花运。”“所以‘文学革命’以后,所产生的小说,几乎以短篇为限。但作者的才力不能构成巨制,自然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16以《小说月报》为例,当时,革新后(1921年)的《小说月报》成为第一个大型新文学刊物。其所发表的有影响的小说全是短篇。“到第13卷(1922年)第1号,编者就开辟了‘短篇及长篇小说’专栏,显然不满足仅有短篇的格局,有意倡导长篇小说的创作。但最初选登的都是翻译的长篇小说,如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路卜询的《灰色马》等。一年以后,即第14卷(1923年)第1号才刊登王统照的长篇小说《黄昏》。再过一年,就有了张闻天的《旅途》。”17可见,《旅途》是《小说月报》连载的第二部长篇。从长篇小说的出版来看,新文学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自然是张资平的《冲击期化石》,这部11万字的作品于1922年2月由上海泰东书局出版。第二部长篇是王统照的《一叶》,这部9万字的作品在1922年10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第三部就是9万字的《旅途》了。前两部虽都有开创、开拓之功,但都有较多的缺点。《旅途》当然也有缺点,如“有明显的概念化痕迹”18,但与前两部相比,更为上乘。《小说月报》在连载前的“预告”里就曾作了这样的夸赞:“《旅途》共有三部,所叙述的事实是很可感人的,所用的叙写的方法也很好。近来长篇的小说作者极少,有一二部简直是成了连续的演讲录而不成其为小说了。张君的这部创作至少是一部使我们注意的‘小说’。”19的确,新文学的第一个十年,长篇小说极少,从1917—1927年发表的和出版的还不足10部。应该说,《旅途》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它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和成熟的风景人情的描写,“能深深打动他那一代人,同时也具有了‘历史文件’的价值。”20《旅途》发表的年代,正是鲁迅写作《彷徨》的时候,张闻天也对此时的文坛颇为不满,他虽然身在美国,但对国内文坛十分关注。写于1923年7月的檄文《生命的跳跃——对于中国现文坛的感想》,可以看作《旅途》的写作纲领。文中慷慨陈词,尖锐指出中国文坛的贫乏,“它贫乏在没有生命,贫乏在没有内容,贫乏在没有艺术”。呼吁“要超出时代”“创造新时代”,号召“青年朋友们,尤其是想以文艺为使命的青年朋友们,投到生命的急流中去奋斗吧!”21《旅途》就是一部要去支配时代、超越时代、创造时代的作品,是一部超越“弱国子民”叙事、具有精神优越感的有关爱情与革命“叙事诗”和“风景画”。
第二,从小说的题材、主题和形式来看,《旅途》也是一部富有开拓性的作品。它可以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描写科技知识分子人生道路的长篇小说。该作品分为上、中、下三部,分别对应着中国—美国—中国的时空环境,恰好展现了主人公王钧凯人生旅途所经历的苦闷、振作、革命三部曲。《旅途》写出了知识分子的成长和革命性的转变,带有作者的自传色彩,小说将恋爱、两性直接引向了反抗与革命,是革命性的主题,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在知识分子普遍“荷戟独彷徨”的时候,在知识分子形象普遍消沉、迷惘的时候,张闻天和他的主人公则是积极和亢奋,钧凯虽然遭遇了爱情的不幸,但他并没有消沉下去,而是振作起来,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中,小说自然成为“革命文学”的先锋和前导。“生命如流水,只有在他的急流与奔向前去的时候,才美丽,才有意义”。这是张闻天的《生命的跳跃》中的话,也是作者自己和小说主人公生命的写照,他们都是时代激流的弄潮儿,知识分子中的先觉者。这样来看,《旅途》还是源远流长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和知识分子形象塑造的具有开创性的长篇小说。
从艺术形式上看,《旅途》采用上、中、下三部曲的方式写长篇小说,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也是第一次,具有开创的意义。这种三部曲的形式为后来的作家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大革命失败以后,三部曲形式的小说大量出现,尤其在“革命+恋爱”小说中,茅盾的《蚀》三部曲、洪灵菲的《流亡》三部曲、华汉的《地泉》三部曲、巴金的《爱情》三部曲等密集出现,成为小说创作的重要形式。当然,《旅途》作为三部曲的形式还有明显缺陷,主要是“下部”的简单化和概念化,篇幅较短,与“上部”“中部”不甚平衡,显得草草收场,虎头蛇尾。如果“下部”能够增加故事和情节,凸显人物转变的过程与艰难则会更好,这样就较为完美了。
第三,从创作方法来看,《旅途》具有强烈的浪漫抒情色彩,小说中的主人公王钧凯超越了当时现实生活中和文学作品里常见的“弱国子民”的形象,而变成了一个深受美国人喜欢、深受美国姑娘爱的东方白马王子,《旅途》并没有囿于“生活的真实”去亦步亦趋地客观反映生活,也不是简单的镜子式的映照,甚至,安娜热烈地追求钧凯,被钧凯拒绝后的自杀,玛格莱与钧凯的志同道合而热烈地追求理想,却突然病死,都因缺少必要的铺垫与交代而显得突兀,因此,也不一定经得起“细节的真实”的推敲。但作者的写作功力显然并不在这里,他是以鲜明的主观性、想象性、理想性来抒写革命青年的精神恋爱和共同的理想追求,人物形象、性格、场景的描写都充满浪漫气质,语言也热烈奔放,绚丽多彩。作品对大自然、对两性的爱、对于美的风景也都是讴歌、赞美有加,这都使作品具有了浪漫主义的元素。
总之,《旅途》具有多方面的意义与价值,应该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现代小说史上写下庄严的一笔。
三
然而,这样一部具有重要意义的长篇小说却长期在文学史、小说史和学术研究中缺失。迄今为止,各种版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只有钱理群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15—1927)》以1924年《小说月报》发表的关于《旅途》的一段广告引出对张闻天和《旅途》的两千多字的评介。在多种中国现代小说史著作中,也只有赵遐秋、曾庆瑞著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对《旅途》有所涉及,但也仅用了600余字来评述22。田仲济、孙昌熙主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23以小说中人物形象的描述与分析来构建小说史的格局,但在知识分子形象的分析中,只字未提《旅途》中的王钧凯。之后,影响最大、水平最高、长达150万字的杨义的《中国现代小说史》24也没有《旅途》的位置。在小说流派史中,严家炎、王才路在各自的《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25中也都没有讲到张闻天和《旅途》。直到近年,陈思广的《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史话》才讲到了《旅途》。在学术研究中,迄今为止,研究张闻天文学活动、小说创作、戏剧创作、翻译成就的研究论文加在一起还不到两位数(不足10篇)。已出版的《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现代卷》80多种,其中,在作家个案研究资料中,也没有张闻天专集。
作为“革命文学”的先声,“革命+恋爱”小说的发轫之作,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最早的长篇小说之一,《旅途》为什么被研究界长期轻视?甚至缺失?讲到“革命文学”“革命+恋爱”小说,人们为什么首先想到蒋光慈?而往往忽略张闻天?这恐怕有作家、作品、年代以及作品所产生的影响等方面的原因。
首先,从作家方面说,张闻天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共产党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对他的研究也主要是作为革命家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和中共党史中进行研究,革命家的张闻天自然遮蔽了文学家的张闻天。虽然他写过小说、剧本、文艺评论,译介过外国文学,但他的职业是编辑和教员,从事文学活动的时间很短,作品的数量也很少。写完《旅途》后不久他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接着被派往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1931年从莫斯科回到上海,就成为中共的重要领导人,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等,从此成为职业的革命者。这也就是说,作为文学家的张闻天主要集中在1924—1925年,后来就被革命征调去了,从此远离了文坛,因此,文学界自然就不关注他了。
其次,从作品方面说,张闻天所发表的小说、剧本、文论不论在当时,还是在以后,并没有产生应有的反响,也没有引起评论界的关注,这样,久而久之,自然就容易被评论界所遗忘。尽管《旅途》1925年初版,1926年影印再版,193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三版,但都没有留下读者反响、评论家评论的记录,所以,后来淡出文学史、小说史和学术研究的视野也在情理之中。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张闻天的理论倡导和创作实践没有引起反响,而蒋光慈的革命文学的倡导和创作却能引起反响呢?除了作品内容的原因外,还有年代的原因,这就牵扯出原因之三。
最后,从作品发表的年代来说,张闻天作品(从理论呼吁到作品创作)发表时,北伐战争还没有开始,革命文学运动也远没有兴起,因此张闻天的作品不可能产生广泛的社会效应。它的超前性决定了其影响的限度,有如空谷足音。蒋光慈从1924年开始也倡导无产阶级革命和文学,先后写了《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化》(1924年)、《现代中国社会与革命文学》(1925年)、《现代文学与社会生活》(1927年)、《关于革命文学》(1928年)等,他的革命文学的主张,可能不如张闻天精辟、警策,也没有张闻天早,但他是持续的,再加上数量较多的“革命文学”作品(从小说到诗歌)的支撑,蒋光慈就成了“革命文学”的一位真正的开拓者,严家炎说他“也是‘革命小说’最有代表性的作家”。26于是,便将“革命文学”“革命+恋爱”小说的开创者和代表者两顶帽子都戴在了蒋光慈的头上。而张闻天《旅途》发表和出版的时候,文坛上“革命与恋爱”的小说模式还没有出现,自然也就没有被当时的评论者归纳成“革命+恋爱”的模式,也不可能存在流行和模仿的问题。因此,《旅途》也就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只有到了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后,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才正式提上日程,“革命+恋爱”的小说也风行起来,于是才有人总结这种模式,也才有似乎是顺理成章地将其“始作俑者”说成是蒋光慈。而这时,张闻天早已被革命征调去了,也就是说,正当革命文学的倡导和创作蓬勃兴起的时候,张闻天早已离开了文坛,他只能定格在革命文学先驱者的位置上。
综上所述,张闻天的《旅途》其意义和地位不可轻视,也不可小视,在文学史、小说史和一般研究中是不应缺席的。
注释:
1 钱杏邨:《〈野祭〉》,原载《太阳月刊》1928年2月号。
2 钱杏邨:《蒋光慈与革命文学》,方铭编:《蒋光慈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218页。
3 唐弢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二),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229页。
4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76页。
5 阎浩岗:《中国现代小说史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10页。
6 余学玉:《〈咆哮了的土地〉的文学史地位》,《文艺报》,2018年9月17日第6版。
7 江琼:《〈少年漂泊者〉在中国文学和社会中的影响》,《文艺报》,2018年9月17日第5版。
8 14 陈红梅:《〈新梦〉:中国革命文学的先声》,《文艺报》,2018年9月17日第7版。
9 程中原:《张闻天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3年版,第63页。
10 常彬:《虚写革命,实写爱情——左联初期丁玲对“革命加恋爱”模式的不自觉背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6年第1期。
11 王卫平:《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史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6页。
12 17 18 20 钱理群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15—1927)》,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94、393、394、394页。
13 陈思广:《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史话》,武汉出版社2014年版,第15页。
15 张闻天:《旅途》,程中原编《张闻天早年文学作品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25~127页。
16 鲁迅:《〈总退却〉序》,《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38页。
19 原载《小说月报》第15卷第4号,1924年4月10日。
21 张闻天:《生命的跳跃——对于中国现文坛的感想》,原载《少年中国》第4卷第7期,1923年9月。
22 赵遐秋、曾庆瑞:《中国现代小说史》上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664~665页。
23 田仲济、孙昌熙主编《中国现代小说史》,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
24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三卷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1988年版、1991年版。
25 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王才路:《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26 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