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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方左联的“失效”谈左翼文学的海派特性※

2020-04-18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失效摩登海派

内容提要:左翼文学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植根于上海都市文化土壤里,然而海派文化对左翼文学的发生发展究竟有何影响,这依然是一个没有得到充分讨论的问题。海派文学本身就有着革命性的因子,左翼作为1930年代最先锋的文学理念,只有在最“摩登”的环境下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发展,而海派里波涛汹涌的市民情绪和审美趣味,又与左翼政治理想的狂热达成了深层次的联结。无论是离开左翼去谈海派,还是离开海派去谈左翼,都是有失偏颇的。

左翼文学为什么会诞生在上海?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偶然。然而长期以来我们对左翼文学的解读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着海派文化的影响;我们对海派文化的讨论,也总是更多地放在摩登现代、十里洋场的这一面,有意无意撇除左翼文学革命文化的参与。然而,左翼文学毕竟是在上海这个文化空间生长起来的,上海文化必然给左翼文学打下了或深或浅的“海派”烙印,本文对左翼海派特性的探讨,并不是停留于分析左翼文学里出现的“都市书写”,而是意在探讨海派文化究竟是如何催化出左翼文学并促使其一步步走向发展壮大的。

一 北方左联何以“失效”?

1929年,在《新晨报副刊》上一篇署名为“斯徒”的文章,这样谈到革命文学在南北两地境遇的差异:“‘革命文学’在南方曾激起冲天大浪,然而在北方——至少可说北平——好像完全被石头城隔起来一样。”1严格来说,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当上海革命文学运动正在热火朝天地开展时,北方并不是一片寂静,不仅各大学校里活跃着不少“左”倾性质的社团,而且在1930年北方作家左翼联盟就已经正式成立,此外还有“社联”“反帝大同盟”“革命互济会”这样的革命组织,“北平好像完全被石头城隔起来一样”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但即便是这样,我们又似乎隐约与这位叫“斯徒”的作者有着相似的感觉,北方的左翼文学运动,虽然有组织、有社团,也举办过不少活动,但只要与上海一比,就显得逊色很多。在队伍的知名度上,北方左联并没有能聚集起大批有影响力的文人,文艺作品的缺乏更是让它自始至终也未在文坛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在对中国政治革命发展的推进上,北方左联也无法与上海左联相提并论。做这样一番对比,并非是为了贬低北方左联的成就,而是想追踪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左翼文化运动在国民党文化围剿的重点区域——上海,都能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为什么在文化环境相对宽松的京津地区却反而“失效”了呢?从理论上看,北京有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光荣传统,又有着大批进步学生青年的群体,再加之当时的局势,“至于平津,那时正处于阎锡山统治下;而阎冯正联合反蒋,整日军阀混战不已,你死我活,自顾不暇,抽不出手来压迫革命活动”2,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本应为左翼文化运动的兴起和发展提供天时地利的条件,但为何北方的左翼文学活动反而没有上海兴盛?

在笔者看来,原因首先在于北平的学院文化并不是孕育左翼文学发展壮大的土壤。北京之所以能成为五四新文化的策源地,与胡适、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傅斯年等这一批在高校的教授和学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五四新文化运动巨大的能量反过来也进一步壮大了这种学院派的精英文化。这种精英文化虽然依旧坚守着五四以来开辟的自由传统,但对于左翼这种带有“反抗”性质的文学运动来说,“自由”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反而越是反对力量大、镇压力度强的地方,越能激起大众的革命热情。也就是说左翼思想无法在学院文化“自由”的温床上汲取营养,在压迫性的空间才能最大限度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更重要的是,学院派所倡导的自由不仅没有为左翼文学的发展提供更广阔的空间,反而对它造成了某种阻力。左翼诞生于强权的压迫之下,这就决定了它不可能是个人性的,而是集体性的;不是温温吞吞的,而是反叛性的,所以它既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它的自由来源于它的反叛性,它的不自由也恰恰来自这种反叛必须借助整个阶层、整个集体的力量才能达成,这就与学院文化倡导的个人化的自由产生了矛盾。因此,面对这种来势汹汹的革命文学浪潮,北平的教授们更多还是持一种观望态度。在陆万美的回忆中,“从事专业创作的人本来不多,‘五四’前后的老一辈作家,大都在大学任职,生活比较优裕而安定,要求革命、愿意参加冒风险的实际斗争的就更少”3。

其次,北京当时的出版市场与左翼文艺思潮无法对接。有学者曾经表示,左翼文化界“正是通过办杂志来使自己的政治意识形态在当时的高压政治下得以最大限度地社会化的”4。其实不仅是左翼文学,在现代化的文化场域当中,任何一种文学思想要想成为“风潮”,想要“运动”起来,都离不开杂志和出版这两样“鼓风机”。“五四”就是这样,如果没有《新青年》在理论号召上打头阵,没有《新潮》和四大文学副刊等源源不断地产出新文学的作品,很难想象白话文可以在短短三年之内就席卷全国,新文学新文化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推动一个古老中国迈向现代。但到了1930年代,中国主要的拥有较大影响力的出版机构,如三联书店、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良友图书公司等,都在上海,而不是北京。胡道静曾对1933年中国主要地区发行报刊杂志的基本种数进行过统计,显示上海的杂志种数有178种,而北平只有9种而已5。也就是说同样是1933年,上海的刊物几乎高达北京的20倍之多,差距之大令人咂舌。而北京这寥寥的几种刊物里,也大多为同人杂志,如《独立评论》就是胡适等人自掏腰包创建的,并不背靠市场,而且内容上也几乎不刊登文艺作品,更多是发表对时局的政论。

既然北京不是左翼文学发展的温床,那么为什么是上海?有不少学者把原因指向了上海的“租界”,确实,上海拥有全国最大的公共租界与法租界,无论是文人还是政客,都可以在租界里获得一个进退回旋的庇护。然而在近现代的中国,不仅是上海,天津、汉口、广州都有租界,为什么偏偏只在上海的租界,左翼文学运动才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呢?

二 左翼为何选择上海?

上海是近代中国最彻底接受“欧风美雨”的城市,在很多方面都敢于突破陈规旧俗,在上海发生的很多文化事件,当时都是开时代风气之先,可以说当时世界上最新潮、新先锋的思想在上海都能看见。但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过去常常认为上海的这种“摩登”与左翼的革命话语是不相容的,有学者提出,“无论是社会阶层还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摩登’一旦和这些事物联系到一起,在左翼运动鼎盛的30年代自然难逃其恶名”6。旷新年也曾拿左翼电影《三个摩登女性》举例,认为左翼电影“否定了资产阶级的摩登,并且提供了另一种‘摩登’”7。不管是认为左翼视“摩登”为恶名也好,还是认为左翼是“另一种摩登”也好,这些观点的一个共同出发点都在于,左翼的革命性与上海的摩登性是相悖的。但事实果真如此吗?笔者认为这个问题仍然有继续讨论的空间。

左翼文学从诞生之初,植根的土壤就不在乡土,而在都市。这场由苏联首先掀起随后席卷英、法、德、日、中等国家的红色风暴,基本都是围绕都市展开的,它得以诞生的契机就是源于都市化过快造成的劳资关系矛盾锐化和阶级的对立。拿美国来说,“一战”带来的创伤还未散去,1929年的经济大萧条,更是触发了底层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双重危机。资本垄断、贫富分化、政治腐败、劳资矛盾越来越紧张,这些都是典型的“城市化”过快所引发的一系列矛盾和冲突。中国的左翼文学也是如此,上海快速的城市发展节奏让大多数的左翼作家处在一种深刻的生存焦虑当中,租界的殖民侵略又让他们深切地感受着民族危机感和耻辱感,这种双重挤压只有在上海这个大都市才可能发生。换句话来说,左翼文学的政治批判或许在理论上来源于苏俄、来源于日本,但真正触发这种批判的动机或许更多来源于他们自身在都市中的经济体验,左翼作家大多都是从乡村迁徙到上海这个大都市当中,大多都生活困顿。生存的窘迫、经济的压力、上层人对底层的压迫,对于初到上海的这些青年作家来说,这种体会是刻骨的。他们此时创作的动力来源,不再来自左翼理论中的“苏俄体验”“日本体验”“欧美体验”,而是他们切实在上海这座城市里面所感受到的“经济体验”。他们不是为底层发声,他们本身就身处底层当中,感受着经济贫乏所带来的痛苦。经济问题像酵母一样,刺激着左翼作家的精神产出。茅盾的《微波》、周文的《分》、吴组缃的《桅子花》、蒋牧良的《生死朋友》等作品都叙写了都市人生中的生存困境。周文在《分》里所写的剑寒,从小接受严酷的封建教育,但在南京却难以谋生,一年失了三回业,失业带来了贫穷,随之而来的肺病更是摧毁了这个年轻人。因此左翼文学实际上是都市味很重的一种文学形态,它没办法在传统性、乡土性特征强烈的北方发展壮大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如果说上海独特的都市性体验促成了左翼胚胎的萌芽,那么海派文化的先锋性又进一步为左翼文学的发展提供了环境。当我们把左翼文学置于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下来看,它的先锋性是不可替代的,左翼文学并非是干巴巴的一堆让人感到枯燥的政治术语,而是当时最先锋、最新潮、最时兴的一种风潮,它对未来蓝图的浪漫性描述,吸引着无数徘徊迷茫的青年,它在发展过程中所受到的压制、打击又使这场运动变得格外刺激和冒险。当这种冒险、刺激和浪漫又被附上国家民族改造的道德光环时,就更加点燃了这座城市狂热的情绪。

这里我们不妨回过头再看看北方左联,为什么同样是北京,在五四初期就可以孕育出与几千年传统对抗的“新文化”,仅仅过了十年,却与先锋的左翼文学运动难以相容?事实上,有学者指出新文学运动“基本上不属于先锋派运动”,五四初期看似最先锋的创造社、未来主义、达达主义,其实更多是对“西化和现代化的热忱”8,五四与先锋的关系更像是一种隔岸观火式的追逐,而并没有真正内化成文学本体的自觉。五四新文化的闯将们虽然高举反传统之大旗,但他们本身与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的精神联系。但是左翼文学不同,它是与整个世界无产阶级运动同步发生的,它仍然正在进行时,而且左翼文学与帝国主义、资本买办的矛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是极其尖锐的。左翼文学的生长需要一种更加先锋的环境,沉寂的北平已经无力提供这个条件。而上海不一样,吴福辉曾这样对京海文化进行过区分:以京派为代表的内陆文化是“稳操保留古老文明的能力,而缺乏独立创造现代文明的条件”,它的发展是“自尊的、渐近的,是一种正变形态”,而以海派为代表的海洋文化是求变的,是“不安分的、不和谐的”,它的发展更多是一种冲击波式的“岐变”9。我们不能把这种进化仅仅理解为某一种艺术手法和风格的创新,而是通过艺术技巧的突变,达成文学理念内在的革新,进而对现存文学形态、格局的一种突破。只有在海派的文化环境下,左翼文学才能不断被推向通往未来的进化链条,只有上海才能提供这样巨大的场域能量。

于是,在这里“左翼”和“海派”并非处于“革命性”和“都市性”的背离关系,而是在“先锋性”上达成了深度的契合,甚至可以说在1930年代的上海,“革命”才是“最摩登”“最先锋”的一件事情。特殊的时代氛围和左翼文学特有的主题内容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对接,左翼的“先锋性”与海派的“都市性”紧紧交织在一起,在社会各界迅速流行。

三 “海派文化”如何推波左翼运动

左翼文学是植根于上海都市的文学,左翼作家在这座城市生活、写作、工作、战斗,那么自然而然地,他们对于未来社会、国家和民族的改造想象也是依托这座城市来展开的,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体制,应该建设什么样的制度,应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左翼作家的政治抱负、革命意图及其文学书写都离不开上海这个蓝本。所以我们看到早期的一些左翼小说,充满了一种政治理想主义色彩,虽然在今天看来有些不切实际。但这就同广告效应一样,事实本身已经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是它能否唤起人们情绪上的欲望和心理上的期待。左翼文学无疑是为无产阶级革命做得最好的一次广告。

那么围观这些广告的“观众”是谁呢?作为一个现代“都市”,上海拥有着当时最大规模的市民群体,他们所表现的思想、情趣和格调,与北方的文化完全不同。而同时,作为一个“现代”都市,上海又拥有着典型的现代化都市问题:它有着最摩登的高楼大厦和十里洋场,但在光鲜亮丽的霓虹灯外就是大片贫民窟和棚户区。贫富的巨大悬殊都集中在这一个空间里,租界与华界、奢华与低贱、享乐与仇恨、颓废浪漫和暴力流血,都在上海这个大熔炉里相互碰撞。最大规模的市民群体,加上最剧烈的矛盾张力,这是革命最容易滋生的地方。苏汶曾发表过一篇文章《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里面借莎士比亚的《凯撒传》来讨论了“群众”的一些特征:“在许多地方,莎氏是永不忘记把群众表现为一个力量的;不过,这力量只是一种盲目的暴力。他们没有理性,他们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他们的感情是完全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着,所操纵着……自然,我们不能贸然地肯定这是群众的本质,但我们倘若说,这位伟大的剧作者是把群众这样看法的,大概不会有什么错误吧。这看法,我知道将使作者大大地开罪于许多把群众底理性和感情用另一种方法来估计的朋友们”10。

客观来讲,苏汶对“群众”的理解是过于片面的,但他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群众的一个特点——容易盲目跟风、感性大于理性。这个特点在不同语境中会发挥完全不同的效果。对于左翼文学的壮大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在左翼的未来蓝图中,与旧世界的切割、对新世界的描绘,权力重新分配,人民当家做主,更何况又有着苏联的成功案例,这种乐观主义、浪漫主义的情绪催生了底层人民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同时也加剧了他们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在这种未来想象和残酷现实的强烈对照中,民众投身革命的政治热情被大大地鼓动起来了。

对于1930年代的底层人民来说,政治热情和狂热情绪或许是共通的,但能够将这种情绪进一步实践化,依靠的正是上海的“陌生人社会”特性。在北方,文人大多依托学院、机构生存,人际的交往关系也大多延续着以师生、同乡为纽带的学缘、地缘关系,活动的空间相对于比较稳定、固定和有限,各种社会关系、文化关系的变动都是非常小的。这对于个人的生存体验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对于一场政治文化“运动”的组织和发起来说却是极为不利的。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下,左翼文学运动想要秘密又迅捷地展开,需要的是一种层次浅、流动快的传播关系网络,才能够有效地得到掩护和发展。而上海就是这样,作为一个移民城市,在都市化迅速发展的快节奏下,人与人的关系不再像传统社会那样重人伦、重稳定,而是形成了流动大、节奏快、时间短、交际少、分工明确的一种新型社会关系。体现在文学组织和作家群体上,组织成员的“朝令夕改”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现象。拿左联来说,在左联刚刚成立之时,很多怀抱着革命理想的青年们都纷纷加入,但很快又因为各种原因,逐渐离去,有的甚至站在了左联的对立面展开活动。比如说苏汶,从左联成员到“第三种人”,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间。这种特性对于左翼文学来说,是一个极好的孵化器和保护网,它最大限度地推动了左翼思潮的传播、裂变,又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左翼组织的安全。

另外随着上海的出版越来越走向市场化,对于作家来说,面临的主要关系就是与读者、与出版的关系,稿费制度在上海的完善和成熟,更是让上海的杂志脱离了同人刊物的局限,《申报·自由谈》这样的市民报纸,也可以聚合左翼作家,《良友》画报这样的海派刊物,郑伯奇也可以在里面担任副主编的职务。论语派和左翼在小品文论争当中剑拔弩张,但是《论语》《人世间》《申报·自由谈》的撰稿作家又有着很大程度上的重合。鲁迅曾在《人世间》上发表过文章,林语堂也是《申报·自由谈》的撰稿作家。这也意味着,作家在上海的人际聚合,已经不再是作家—流派的单纯联系,而是发展成了作家—读者关系为主体的文学写作关系,有稿费、有读者,这种转变的发生与现代都市的形成、商品经济关系的出现是紧密相关的。这就决定了作家在保证生存的情况下,能够更加自由地坚持自己的文化理想。相较而言,北京的文人却并不享有这样的自由。拿胡适来说,以他为首创办的《独立评论》在1930年代成为左翼作家攻击的焦点,曹聚仁就曾影射《独立评论》是和统治阶级议价成交的成果。11但据胡适自己说,《独立评论》的创办是在经济完全独立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并没有依靠官方的任何支援,“我们把这刊物叫做‘独立评论’。因为我们都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任的言论发表我们个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12这实际上是一种典型的“学院式政治”,胡适曾坦率承认:“我谈政治只是实行我的实验主义,正如我谈白话文也只是实行我的实验主义。”13一个把政治视为“实验”的人,也不可能将其内化成为自己的思想追求,这也导致一些重要的政治事件里,他无法真正与底层群众产生感同身受的共情与共鸣。所以说胡适创办《独立评论》、倡导“好人政府”,将一个国家政治的改良寄托于少数文化精英的“独立”评论,将一个国家权力的运行寄托于一个好人政府,这与其说是一种政治理念,更像是胡适本人的一种文化理想,这种理想既无法解决当时中国出现的种种实际问题,也无法给出未来中国要走的路的具体方案。因为在当时中国那样一个非常态的社会,理论常常是失效的。而左翼所推崇的政治理念,更倾向于“街头政治”,而并非学院政治。在主体构成上,它瞄准的不是精英,而是都市里受到压迫的大体量的底层市民;在传播方式上,它依托的不是学院式的师承线性传播,而是街头的书店和报刊的网状传播,从出版者、作者、读者、书店各自承担着明晰的角色分工,极大地提高了扩散的效率,左翼的言论、作品能够很快地形成散状的、多元的公共性舆论。

沈从文曾说:“在年青人心上,注入那爆发的疯狂的药,这药是无论如何得包在一种甜而习惯于胃那样东西里,才能送下口去。”14这样看来,这句话用来形容左翼文学与海派的关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没有海派这样“甜而习惯于胃”的包裹,左翼文学的尖锐和浓烈是很难在年轻人的心中激荡开来的。那么为何左翼文学与海派的关系一直被回避?与任何一种新登场的文学形态一样,左翼文学的主体建构首先是通过确立一套排斥机制开始的,在这套机制里,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知识谱系统统被纳入了对立面,而海派,长期以来被视为摩登、迷幻、新潮的都市文化,无疑是对左翼革命性的一种重要消解。但是我们今天的研究已经越来越走向开放和多元化,左翼文学的合法性并不一定只存在于革命性和政治性,我们不能否认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左翼文学确实是在海派文化的母体上成长发展起来的,海派与左翼的关系不能再刻意地被回避。这既是对海派文学的偏见,也是对左翼文学狭义化的理解。

注释:

1 斯徒:《关于〈论革命文学〉》,《新晨报副刊》1929年8月5日。

2 杨纤如:《北方左翼作家联盟杂忆》,《新文学史料》1979年第4期。

3 陆万美:《忆战斗的“北平左联”和“北平文总”》,《北方左翼文化运动资料汇编》,北京出版社1991年版,第342页。

4 朱晓进:《政治文化与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学》,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6页。

5 胡道静:《1933年的上海杂志界》,《中国出版史料》(现代部分·第1卷),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93页。

6 张勇:《“摩登”考辨——1930年代上海文化关键词之一》,《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年第6期。

7 旷新年:《另一种“上海摩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4年第1期。

8 [澳]麦克·杜戈尔:《中国新文学与“先锋派”文学理论》,温儒敏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5年第3期。

9 吴福辉:《大陆文学的京海冲突构造》,《上海文学》1989年第10期。

10 杜衡:《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文艺风景》1934年第1卷第1期。

11 曹聚仁:《北平与上海》,《曹聚仁杂文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50~51页。

12 胡适:《引言》,《独立评论》1932年第1期。

13 胡适:《我的歧路》,《胡适文集》(自述卷),长春出版社2013年版,第111页。

14 沈从文:《论郭沫若》,《郭沫若研究资料》(中),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5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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