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告别》与鲁迅“立人”思想的内核
2020-04-18
内容提要:《影的告别》是鲁迅《野草》中极玄奥难解的一篇作品,可若把它置放在“立人”视域中观照,这个作品并不玄奥。影告别形,告别依附,要成为独立自由的“个”,恰如奴隶告别依附要做成“人”,影无疑是觉醒奴隶的象征。影明知道告别形而独自远行是绝望的,却偏要做绝望的抗战,其宁愿舍弃“天堂”和“黄金世界”的超人德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哲人知性、“不如彷徨于无地”的狂人品性等,无疑撑破了西哲“个”的价值内涵,只能以鲁迅新创的汉词,即“独异”来概括。独异作为鲁迅的哲学范畴有两个理论支点,一是西哲的“个”,二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狂”。因此,《影的告别》不仅触及鲁迅“个”的思想根底,也触及鲁迅“立人”思想的内核,同时还切入了中国传统社会现代转型的一个重大课题。这个作品应是中小学语文教材极理想的选项。
“《野草》是以隐晦、含蓄、深邃的艺术风格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影的告别》则是其中最为曲折、最为复杂、因而也最为难解的篇章。”1这是汪晖的个人看法,也是百年鲁迅学的普遍看法。近百年来,关于《影的告别》的阐释方式、路径及观点各有不同,但大体上可分为两大类,一是以孙玉石、丸尾常喜、汪晖等为代表,认为作品中的“影”和“形”的离合实际上是鲁迅“自心的交争”,正如丸尾常喜所说:“《影的告别》表现出作者内部两个鲁迅的搏击对抗:一个是为‘惟黑暗与虚无乃实有’这一思想所迷住,停止了行进,想要委身于缠着自己的激烈的阴暗冲动的鲁迅,另一个则是正因为如此而要与之进行‘绝望的抗战’的鲁迅。”2二是以钱理群、胡尹强、李天明等为代表,认为作品中“影”和“形”的离合是两个不同主体之间的纷争缠斗,不过,多数学者认为其中一个主体依然是鲁迅自己,如胡尹强说:“‘形’暗示许广平,‘影’暗示诗人自己。”3无论哪一类,其阐释思路明晰、观点鲜明,实际上并不晦涩难懂,可为什么大家迄今为止依然觉得《影的告别》内涵玄奥难解呢?个中原因复杂,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读者认为各种阐释尽管言之成理、自成一说,然而却没有透底,因而难以信服。对鲁迅而言,最彻底的透底之底无非其“立人”的思想。可喜的是,当我们把《影的告别》放置在鲁迅“立人”视域中,“影”对“形”的告别理解为一个觉醒了的奴隶执意要告别其不可或缺的依附性、坚定地做成独立自由的“个”的时候,我们不免惊喜地发现,《影的告别》不仅触及鲁迅“个”的思想根底,触及其“立人”思想的内核,同时也切入了中国传统社会现代转型的一个重大课题。
一
“影”究竟何指?它要告别什么?为什么要告别?告别后如何?这是理解《影的告别》最为关键的几个问题。
影最突出的特质是其依附性,若不依附他者就没有办法独立存在,而这失去依附就不能独立存在的影子,放置在“立人”视域中看,岂不就是奴隶的象征吗?它所要告别的正是其依附的对象,而告别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为了根据自己的意愿成为其自己,做一个“有己”的个人,不想成为任何别人的“影子”。这显然不是一个一般的奴隶,而是一个觉醒了的奴隶。
影之觉醒的标志就在于,他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身“告别”依附关系成为独立自由的“个”更为重要的事情,包括“天堂”和“黄金世界”里的美好生活。于是,我们读到了可为永世传唱的一段文字: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乎呜乎,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连用12个“不”字,把其重要性渲染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摆脱依附性,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何以如此重要呢?首先这是人之为人的本质规定性,是人与奴的根本区分点;同时又是国家民族复兴的逻辑起点和核心支点。因此,在“天堂”与“自我”之间两居其一的选择,影的不二选择是后者;在“黄金世界”与“自我”之间两居其一的选择,影的不二选择依然是后者。纵然彷徨于无地,自我之独立自由的意愿绝对不能违背,这就是人与奴隶的根本区分点。
影对形断然地说:“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这里“朋友”的称呼颇富意味。在一般奴隶眼目中,没有形,何来影?形之于影何异于恩重如山的父母?岂能以朋友关系指代?但影是奴隶世界中的独异者,他偏偏认为两者之间没有恩情,只有平等的朋友关系,正如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所说:“饮食的结果,养活了自己,对于自己没有恩;性交的结果,生出子女,对于子女当然也算不了恩。——前前后后,都向生命的长途走去,仅有先后的不同,分不出谁受谁的恩典。”4鲁迅解构如山一般的父母恩情,是为了还给子女自由成长的空间,而影对于自己一贯依随的形,只认可平等的朋友关系,同样是为了给自己独立自由的意志以更加广阔的空间。影最后正是纯然遵从自己独立自由的意志,告别形而独自远行,影毅然而然地谢绝了一切感情的牵绊。
影告别形而独自远行固然是一个绝望的课题。作为奴隶世界中的独异者,影另一个超乎寻常的清醒就表现在:影特别清楚自己的绝望处境却偏要做绝望的抗争。
照一般奴隶的见识,奴隶只要砸碎自己身上的锁链,就能得到自由,就可翻身得解放。但在清醒的独异者看来,事情远不是如此简单。锁在奴隶身上的铁链能否真正被砸碎权且不说;更为关键的是,人类的生存状况不只是“奴在身”,更为要命的是“奴在心”。奴在身者,砸碎锁链,或许能够获得自由身;奴在心者,其无物无形的锁链如何砸碎?!因此,奴隶要想成为真正的“个”,就像影要告别形而独自远行一样,是一件几乎让人绝望的事情。影很明白自己绝望的处境: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光明可完整地显示影的存在状态,但也不过是“随形而来,随形而往,随形而住”的生存状态,这显然是丧失了自我的存在状态,是典型的奴隶式的依附性生存方式。因此,与其说光明使影随形而在,还不如说光明使影真正消失了。因为丧失自我的存在就如同不在。影既然不能够在光明中独立而在,也便自然而然地选择在黑暗里沉没了。可是黑暗吞并了形,也吞并了影。同时,凭影的清醒,它自然明白,黑暗能够掩盖影随形而在的事实,却不能根本改变影随形而在的客观事实。满足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存在方式是阿Q,不是独异者影。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独立存在,执着而在的影试图在白天与黑夜的转换之际,即黄昏或黎明,寻求自我生存空间。在明暗转换的缝隙间,影得以凭借眼前的消失确证自我曾经切切实实存在过。正如鲁迅在《野草·题辞》中所写:“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死亡可以证明生命的存在,朽腐可以证明生命并不虚无。然而这种借彼证此,借A证B,到底还是依附性存在,不是真正的独立存在。再说,死亡只能证明生命曾经存在过,却不能证明生命曾经以怎样的方式存在过;同样,眼前的消失固然可以证明影曾经切切实实存在过,却不能证明影不是随形而在。故此,与其彷徨于明暗之间,不如沉没于黑暗里,黑暗里纵然是虚无而在,但其时间和空间广袤无涯,远不像明暗转换的缝隙间那样逼仄。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探索,影终于明白,要想根据自己愿望成为自己,独立、自由、自主,影唯一的出路就是告别形而独自远行。在远行的征途中,没有形的陪绑。自己不占别人的心田,也没有别人盘踞在自己的心田。纵然沉没于黑暗世界里,那黑暗世界中不仅没有形的陪绑,也没有别的影,那才是一个真正独属于自己的完整世界。倘不如此,影纵然千般不愿意“彷徨于明暗之间”,终究不得不彷徨于明暗之间;纵然万般不愿意沉没于黑暗里,却终究又不得不在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唯有独自远行才算真正完成告别,但远行的路在哪里?影并不清楚,也没有任何人清楚;这正如奴隶必须转变为真的人,但医治奴隶病根的药方却开不出来;质言之,影最终并没有走出绝望的困境,但绝望中的影一再坚持要独自远行。这说明影不仅具有独异者超乎寻常的清醒意识,还具有精神界之战士“求索而无止期,猛进而不退转”5的韧性战斗精神,具有《过客》中过客在绝望中执着反抗绝望的精神,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要前行,鲁迅认为像影这样“因绝望而反抗”的战士“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6。事实上,要想把奴在心者无物无形的锁链砸碎,就必须像无物之阵中的战士那样,即便千万次失败,照样千万次举起投枪。
如果说,影执意告别自己长期依附的对象而要根据自己的意愿成为其自己,体现的是鲁迅立人立己必“尊个性”的维度,那么影明白自己绝望的处境却偏要做绝望的抗争,体现的则是鲁迅立人立己的必“张精神”的维度,既“尊个性”又“张精神”,两者缺一不可,才是鲁迅完整的立人立己思想。
在《影的告别》中,影告别的对象不是神秘的上帝而是“人”,这就说明,使人丧失自我的“形”原本就是人自身,是人的同类而不是人之外的任何他类。细言之,把人异化为影的“人”,可能是个人自身,也可能是个人自身之外的别的个人,抑或是以个人为单位所组构的群体。但不管哪种情况,如若人人能坚守“个”的价值基点,力求做到“人各有己”,既尊重自个之己,又尊重他个之己,人人不做丧失一己之我的影,又何来影的告别?
二
告别依附,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人,不仅触及鲁迅“个”的思想根底,同时也是中国传统社会现代转型的重大课题。个人独立自由的价值理念终于在近代中国浮出历史地表,一则近代中国不断遭受国外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多方面外力的猛烈而又持续的撞击,二则为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的共识促成。详加考索,则不难发现,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的共识在于:以群己关系替代臣民关系并成为“首要的社会伦理关系”7,由此确立个己的独特价值,但在群己关系的哲学思考层面,他们的价值基点却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一部分依然以群体为价值基点,主张群己并重,舍己为群的“合理的利己主义”,力求养群德,认为个人的自由虽然重要,但民族国家社会等群体的自由更重要,理应置放在个体价值之上,梁启超、严复等均在此列;另一部分则以个体为价值基点,主张“个体为真,团体为幻”8,在群/己二元对立结构中,主张个人之一己的价值居于群体之上,坚决反对国家、民族、社会等虚在的群体对实在的个人自由权利的压制与侵害,章太炎、周氏兄弟、胡适等均在此列。
鲁迅“个”的思想有三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一、基于民族兴亡而追索个体价值的逻辑进路,二、个体与群体的内在关系,三、“个”实际上是鲁迅终生坚守的价值基点。
鲁迅认为国家民族复兴的首要支点不在铁路矿事,不在兵工武器,不在民主共和制度,而在建立“人国”:“人国既建,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更何有于肤浅凡庸之事物哉?”9而建立人国则“首在立人”,因为“欧美之强,莫不以是炫天下者,则根柢在人,而此特现象之末,本原深而难见,荣华昭而易识也”。10而“立人”则首在“立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人各有己,不随风波,而中国亦以立。”11这里的“己”,也即个体或个人之谓也;价值基点在个体不在群体:“必以己为中枢,亦以己为终极:即立我性为绝对之自由者也。”12从一己之本心发出一己之真声,换言之,立己则首在立自心,立一己之本心,立一己之真声,而所谓真声必发于自心,也即一己之本心。
鲁迅“个”的价值基点与其老师章太炎先生“个体为真,团体为幻”的思想主张一脉相承。章太炎先生反对“张大社会以抑制个人”13,认为个人“对于世界、社会、国家,与其对于他人,本无责任。责任者,后起之事”。14鲁迅也反对“缘救国是图,不惜以个人为供献”15,借克尔凯郭尔之口疾呼个人“惟发挥个性,为至高之道德,而顾瞻他事,胥无益焉”。16
那么在以“个”为基点的价值体系中,如何理解个体与群体的内在关系呢?
周作人在《人的文学》中把个体与群体的关系比喻为树木与森林的关系,他说:“第一,人在人类中,正如森林中的一株树木。森林盛了,各树也都茂盛。但要森林盛,却仍非靠各树各自茂盛不可。第二,个人爱人类,就只为人类中有了我,与我相关的缘故。”17个体生命与国家、民族乃至人类的逻辑关系好比树木与森林的关系,这也是鲁迅“立人”的独特逻辑关系所在,正如他自己所说:“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人既发扬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其中的道理并不复杂:没有单株树木,何来整片森林?整片森林的存在必以单株树木的存在为前提条件,整片森林的茂盛必以单株树木的茂盛为其基本前提。因此,逻辑原点应在单株树木而不在整片森林,价值基点应在个体而不在群体。
鲁迅强调个体的价值,但鲁迅却并不以否定群体价值为代价,立人的两大路径:“必尊个性而张精神。”18个性和精神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鲁迅一方面向西方现代文明横向借鉴个性之神髓,另一方面立足本土,向中国传统文化中纵向汲取德性之精神;尊个性必不能丧失精神,张精神必不能丧失个性。
利己却不必然害人,鲁迅小说《弟兄》中张沛君照顾弟弟的病情,延医请药,急如星火,无微不至,被大家推为榜样;而究其实,张沛君骨子里是在担心弟弟若死了,弟弟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就要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那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承担的。鲁迅对“灭人自我”的非个人因素保持一份特别清醒的警惕,特别是打着群体利益的旗号。不过,各有个性的各个个人在群体社会中并不是彼此残害而是相得益彰:“我们自己想活,也希望别人都活”19,这就是“人各有己”的原则,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鲁迅把着眼点落在“各”字上。
鲁迅在1925年5月30日给许广平的信中明确指出自己思想为:“人道主义与个人主义这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20这就是说,“个”的思想并不只是鲁迅早期的思想,而是贯穿鲁迅一生的基本思想。《半夏小集》发表时间很接近鲁迅生命终点,它1936年10月发表于《作家》月刊,其中第一节:
A:你们大家来品评一下罢,B竟蛮不讲理的把我的大衫剥去了!
B:因为A还是不穿大衫好看。我剥它掉,是提拔他;要不然,我还不屑剥呢。
A:不过我自己却以为还是穿着好……
C:现在东北四省失掉了,你漫不管,只嚷你自己的大衫,你这利己主义者,你这猪猡!
C太太:他竟毫不知道B先生是合作的好伴侣,这昏蛋!.21
鲁迅早年警惕“缘救国是图,不惜以个人为供献”错误倾向,晚年依然如此;早年警惕“以众虐独”,晚年依旧如故。鲁迅把自己的文学称为“遵命文学”,不过又特别强调其所遵奉的是“那时革命的前驱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遵奉的命令,决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挥刀”。22强调“自己愿意”,也即强调并不违背“惟声发自心,朕归于我”的价值原则。
三
让人不免惊异的是,鲁迅“立人”思想的内核并非是西哲的范畴:个,而是鲁迅新创的概念:独异。
在《影的告别》中,影作为一个立体多面的文学形象,其义项丰富且复杂。影告别依附,不顾一切要成为独立自由的“个”。独立和自由固然是西哲“个”的内涵中两个重要义项,也是影的形象内涵中两个重要义项,然而却并不是影的形象内涵中的全部义项。影明知告别形而独自远行是一个绝望的课题却偏要做绝望的抗争,他的清醒、果敢、疯狂、勇猛、决绝、坚毅、执着、韧性,为独立自由而宁愿舍弃“天堂”及“黄金世界”的超人德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哲人知性、“不如彷徨于无地”的狂人品性等,影的形象无疑撑破了西哲“个”的价值内涵。
事实上,鲁迅1907年在《文化偏至论》中曾使用过“个性”一词,即“必尊个性而张精神”;然而在1918年后,鲁迅却以“独异”一词替代了“个性”的说法,他给独异的定义是“个人的自大,……是对庸众的宣战”,以此与“‘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23相对应;也就是说,鲁迅一方面从西方哲学中拿来了“个性”一词,另一方面又从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越文化中吸取了狂、独、猛、韧、勇、傻、异端等内涵,由此重构了“独异”这一新的汉语词汇。
“独异”对鲁迅而言不只是一个新词的创建,而是一个哲学范畴的新立。如果说“个性”一词是舶来品,那么“独异”则是中西合璧的一个理论概念,一个哲学范畴。在“独异”这个哲学范畴中,鲁迅所采用的“个”的内涵与西哲中“个”的内涵既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相同点在于两者都包含了独立和自由两个基本义项,不同点在于,西哲之“个”强调个人的生命权、财产权和自由权“三权”神圣不可侵犯,而鲁迅的“个”则强调个人的生存权、温饱权和发展权“三权”的神圣不可侵犯。当鲁迅强调“个”之“三权”的时候,他所推许的“狂人”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推许的“猛士”之“舍生取义”和“杀身成仁”等价值追求同样既有了某种继承关系,也有了某种根本性的区别。若置放在越文化视域中观察,它无疑是鲁迅对西哲的“个”与浙东的“硬气”(鲁迅语)之“现代性重构”。不过与一般哲学家不同的是:鲁迅诸如此类的现代性重构却融化在其文学性叙事中,极容易被忽略,最终只能通过研究者的精细研究才能重新呈现在世人面前。独异是其中一个例子。
准确地说,鲁迅“立人”思想的内核不是西哲的“个”,而是中西合璧的哲学范畴:独异,其独异的哲学范畴有两个理论支点,一是西哲的“个”,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狂”。
如果以鲁迅“立人”思想为标准选择鲁迅代表作的话,那么最理想的选项无疑是《影的告别》,而不是过往文学史上的经典选择,如《狂人日记》《阿Q正传》《伤逝》《示众》《孤独者》《铸剑》《过客》等;若以教育“树人”为标准选编语文教材的话,那么《影的告别》亦无疑是最理想的选项之一。据不完全统计,入编中小学教材的鲁迅作品有一个令人不免讶异的数据:“民国时期选59篇(首)(不包括红色根据地解放区),共和国选54篇(不包括‘文革’)。”24但在这些入编作品中没有发现《影的告别》,问题不在于教材编写者,而在于鲁迅学研究者,因为近一百年来,没有学者发现《影的告别》深藏着极为重要的教育价值。事实上,倘若我们把《影的告别》放置在“立人”视域中加以分析阐释,就不难避免这一尴尬。
注释:
1 汪晖:《论鲁迅的〈野草·影的告别〉》,《扬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
2 [日]丸尾常喜:《耻辱与恢复——〈呐喊〉与〈野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56页。
3 胡尹强:《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鲁迅〈影的告别〉破解》,《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
4 鲁迅:《坟·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36页。
5 鲁迅:《坟·摩罗诗力说》,《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7页。
6 鲁迅:《书信250411·致赵其文》,《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77~478页。
7 夏伟东、李颖、杨宗元:《论个人主义思潮》,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页。
8 章太炎:《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国家论》,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60页。
9 10 12 15 16 18 鲁迅:《坟·文化偏至论》,《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7、58、52、46、52、58页。
11 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破恶声论》,《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6~27、26页。
13 14 章太炎:《章太炎全集(四)·四惑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45、444页。
17 周作人:《艺术与生活·人的文学》,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页。
19 23 鲁迅:《热风·随感录三十八》,《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30、327页。
20 鲁迅:《两地书·二四》,《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1页。
21 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半夏小集》,《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17页。
22 鲁迅:《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9页。
24 温立三:《中小学鲁迅作品选编九十年》,载周令飞主编《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人民日报出版社2011年版,第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