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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曲同歌:论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的“趋同叙事”

2020-04-18○郑

文艺评论 2020年6期
关键词:双线新世纪知识分子

○郑 飞

被长期边缘化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创作,新世纪以来进入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期,作品数量和艺术质量均有大幅提升,创作者也由最初“大学中人”的“被动”写作演变成大批作家参与其中的“主动“写作。与以往相比,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视野更广阔,从办学理念到办学规模,从人才培养到招生就业,从教师队伍到制度执行等均有涉及,从而为新时期人们认识大学以及大学知识分子提供了文学的视角。

从外在风貌来看,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创作却与同时期大多数追求个性化的文学创作有所不同,而是有些“固执”地走上了“反多样化”道路,在主题表达、叙述结构以及人物塑造等叙事主体构成要素①层面表现出明显的趋同特征。

一、指向反思——主题表达的趋同

主题表达是深藏于表层文字信息内部的本质指向,也是作者问题意识的集中体现。从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文本来看,描写大学发展过程中的种种阴暗,是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书写的一个主要内容,由此引申出的“揭露阴暗”成为其共通的主题表达,从而回应了伊莱恩·肖瓦尔特对21 世纪学界小说的界定。②从文本内容来看,新世纪以来的题材长篇小说主要从两个方面揭露大学发展过程中的阴暗:即描写大学发展过程中办学理念的偏差、以及以招生为代表的大学运行机制的不完善。

关于大学理念,19 世纪中叶英国著名学者约翰·亨利·纽曼在其所著的”The Idea of a University”中曾追问“大学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对此,纽曼的回答大致是:“That is a place of teaching universal knowledge”(一个教授普遍知识的地方)。③时过境迁,今天大学所处的环境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创造知识、培养人才、服务社会”的大学理念却始终如一,这也是大学不同于其他社会机构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具体到我国来说,近些年来,大学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出现了一系列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如片面追求办学规模、盲目建设学位点以及招生过程中黑幕重重等,这都引起了包括“大学中人”在内的许多人的不满。这直接催生了以揭露和批判上述“阴暗面”为主要书写内容的长篇小说的出现,并形成了以揭露阴暗为主要特色的主题表达,这也成为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创作的艺术特点之一。

《大学纪事》是新世纪较早揭露大学办学理念偏离的长篇小说,该小说的作者汤吉夫本人曾担任过大学校长,因此在叙述时有着独特的“俯瞰”视角;同时,知识分子的良知又促使他对大学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种种不尽如人意处深表忧虑,由此导致了文本明显的“揭露” 主题。《大学纪事》里“H”大曾是一所历史并不长的师范学院,在合并大潮中进入了狂飙突进的快速发展阶段,然而,“H”大看似热火朝天、一派欣欣向荣表象之下却是对大学理念内核的脱离,校长何季洲引以为豪的一系列操作都是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小说的控诉主题也在两者的对比之中得以凸显。

倪学礼的《大学门》主要涉及学校发展过程中的学位点建设问题。小说中的E 大学在全国上下兴起申博大潮时,想要“白手起家”建设电影学博士点,为此,在学校孟校长的亲自过问下,通过挖人、调人、共建、自己“火速制造” 等方式凑够了学位点申请所需要的师资队伍;又通过文字游戏堆积起了申博材料。为增大成功率,孟校长甚至不惜通过自家保姆的私人关系与手握投票权的内蒙古N 大的田教授拉关系。然而,“E”大如此大张旗鼓地申请电影学博士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背后的经济利益,这无疑是对当下许多大学脱离自身实际、片面追求利益办学理念的巨大讽刺。

姜玉琴的《断翅》严格说来并不以揭露大学阴暗面为主要创作目的,但这种“无意”恰恰凸显了当下大学弊病的普遍性。小说以局内人身份,铺陈了一幅色彩绚丽、内容丰富、充满无奈与讽刺的大学图景。文中的香山大学在新任校长高干的复兴大计构想下,不仅对旧楼房加以改造,还把废弃的旧平房、破仓库以及防空洞等扒掉,想要在此基础上照搬照抄国外大学的建筑形式。然而作为一所大学真正内核的师资、治校理念等却并没有得到相应提升,因而高干校长也只能落得个“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口实,不仅把原本名声在外的香山大学成功“改造”成了学生口里的笑柄,也在脱离大学本真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在大学办学理念日渐偏差的大前提下,大学机体本身的运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真空地带”并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由此也出现了大学运行机制中的“黑幕”,其中“招生”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环节。作为人们进入大学的必经关口,招生是最容易出现“暗箱”操作的地方,由大学招生所爆出的种种黑幕也让人瞠目结舌。④一些熟悉大学招生内幕的创作者们便以此为创作原点,以长篇小说的形式向人们展示了大学招生过程中的种种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新世纪关注大学招生问题的长篇小说中,老悟的《招生办主任》是较早的一部,在小说里,原本应该严肃、公平、公正的大学生招生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市主管文教卫工作的副市长原良品打造了一个完整的利益输送链,在他们眼中最重要的不是培养学生而是金钱,这种单纯以经济利益为唯一准绳的招生其效果可想而知,由此而引发的大学运行机制之混乱也令人大跌眼镜。

如果说《招生办主任》由于描写对象是民办大学而不够典型的话,那么吴茂盛的《招生办》和一苇的《招生门》所揭示的就是传统国民教育里的大学招生乱相了。正如前文所说,在市场经济已经取得支配地位的今天,金钱成为衡量和判断价值的唯一准绳,在这种情势下大学本身已然发生了重大位移,在这场变动中,看似并不起眼的学校招生办成为各色人等各展其能的舞台,而那些身处其中的负责人们也便在金钱与权力之中渐渐迷失自我。

吴茂盛的《招生办》以现实主义笔法直击当下大学招生的各个层面,将大学招生过程中种种不为人知的黑幕一一暴露在人前。小说以大学毕业后阴差阳错进入到了省招办的高登科为叙述原点,向读者介绍了“点录”“补录”“高校子弟生”等种种招生名目,甚至还有神秘又鲜为人知的“招生中介”,这些都是构成权钱交易最主要的筹码。《招生办》通过一系列貌似夸张的故事情节,既对大学招生过程中种种不公平予以批判,字里行间也表达着作者的悲愤。与《招生办》“大水漫灌”的全面介绍不同,一苇的《招生门》显得“专而精”——专注于大学招生过程中的“艺考”,该小说详细、具体地描写了大学艺考招生过程中种种不为人知的内幕,被人称作是“一本发人深省、内容深刻、全国考生、家长必读经典之作”⑤。

从《大学纪事》到《招生门》,揭露“阴暗面” 是其共同的内容,然而作者的本意却绝不仅仅如此,而是希望以此为突破口进而促进大学的健康成长。虽然这些文本背后的创作动因或许并不相同,但其整体呈现出来的阴暗书写,却回应着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以 “揭露”为基调的趋同主题表达。

二、双线并行——叙述结构的趋同

作为一种叙事类文学样式,小说对于故事情节十分注重,情节设置的成功与否也是衡量一部小说作品艺术品位高低的常用标尺,于是,围绕“情节”展开论述成为切入小说文本的一种重要方法。美国文艺理论家勒内·韦勒克和奥斯汀·沃沦在其所著的《文学理论》中曾把情节等同于小说的叙述性结构,⑥这一说法虽然不尽完美,却也不失为一种较为合理的文学认知方式,沿此逻辑,叙述结构也便是开启小说文本密码的一把钥匙。

从叙述结构切入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会发现,这些文本在叙述结构上的相似——多以双线并行的方式创设叙述线索,这里的双线并行从彼此关系上看,两者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并无“主”“副”之分,因而与叙事学上的“复线式”情节设置并不完全相同。⑦具体到新世纪以来大学题材长篇小说来说,其双线并行的一条叙述线索是正面力量,它们代表着进步与正义,而另一条则代表了反面力量,它们象征着退步与邪恶,整个故事也便围绕着两条线索的纠缠展开,最终以正面力量取胜为结局。这种似曾相识的叙述策略曾经一度十分流行,所不同的是场景被置换到了新世纪的大学校园、人物则被置换成了大学知识分子。

骆平的《绿扉》是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中双线并行结构体现得最为明显的作品之一,文本正面描绘了发生在大学校园内部的权力斗争。小说以虚构的离溪大学为发生背景,新到任的校长石坤和原副校长诸葛弈雄分别是学校里正反两股力量的代表,双方的一系列较量构成了推动文本情节发展的主要叙述线索。小说里的离溪大学曾经是一所名校,但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由原来的“门庭若市” 到现在的“风光不再”,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曾经毕业于离溪大学的石坤被上级派到学校并被寄寓厚望。石坤有学识、有抱负,一心要扭转离溪大学的颓败形式,这构成了文本的一条主要叙述线索;而另一方面,阴险、虚伪、举止粗俗却在官场根基很深的常务副校长诸葛弈雄躲在幕后操纵着学校的各个部门,在以他为首、以党委书记沈德庭、中文系系主任姚建山为代表的反派势力一步步将离溪大学拖向深渊,这是文本的另一条叙述线索。代表着正义的石坤在校行政办公主任、自己曾经的恋人乔冬蕊的帮助下和诸葛弈雄等人经过紧张而激烈的利害冲突,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扳倒了以诸葛弈雄为首的反派势力,挽离溪大学于即倒之狂澜,小说也便到此结束。

类似的情节也出现在老悟的《大学校长》中,无论是情节构设还是人物塑造,《绿扉》和《大学校长》都很是相似。《大学校长》以主人公郑琦回到母校担任校长的种种经历为主要情节,小说的一条叙述线索是由郑琦所代表的改革一派组成,另一条线索以副校长谢崿魁、文登科等人为代表的守旧势力组成。郑琦身为锦都大学的毕业生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满怀着梦想、肩负着上级的重托回到母校,结果却发现自己曾经的母校已然面目全非:买卖文凭、师德堕落、腐败频发,针对这种情况,作为正义化身的郑琦与对立面的谢崿魁、文登科等多次交锋,在付出了被人打成重伤甚至双目失明的沉重代价后,终于让锦都大学恢复了往日天朗气清的面貌。与骆平的《绿扉》相比,老悟的《大学校长》在艺术手法上更为夸张,所揭示的问题也更加直白,但两者在叙事构成上却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性——都有着明显的双线并行结构。

“双线并行结构”是新世纪以来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中普遍存在的叙述策略,几乎存在于所有该类小说文本中,只不过呈现方式略有不同。在以现实笔法见长的作品中两条叙述线索泾渭分明、十分明显,如前文中的《绿扉》和《大学校长》,而在一些艺术夸张作品中则较为隐晦,需要读者通过文本仔细研读方能探寻得到,如在石盛丰的《教授横飞》和朱志荣的《大学教授》两部作品中,其间的叙述线索便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但却并未脱离双线并行的叙述策略。

在新世纪为数众多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作品中,石盛丰的《教授横飞》是比较有艺术特色的一部,与绝大多数作品所采用的现实笔法并不相同,石盛丰在该部作品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以辛辣的笔触描写了当下大学教师的“职称评定”问题,让人捧腹的同时又带着辛酸。小说中比较明显的一条叙述线索是主人公侍郎的人生经历,他本身是团结大学第八系的副教授,临近退休也没能评上教授因而气绝身亡,故事便以他死后所拥有的鬼魂视角展开,侍郎死后所看到的种种景象便构成了该小说的另一叙述线索。侍郎勤勤恳恳地在团结大学干了大半辈子,虽然也出过专著、发表过论文,却因不符合学校的文件规定而无法参评教授;而团结大学那些所谓著名的教授们却凭借着招摇撞骗或投机倒把在学术界风声水起,不仅有着教授职称甚至还被评为各种优秀人才或带头人。

朱志荣《大学教授》以两代知识分子的聚散离合为主要故事构架,象征性地讲述了当下大学知识分子群体的生活情状,鉴于此,该小说与上述文本内部的“平行”双线并行略不同,该小说里的的“双线并行”其实是有些时空错位的,因而使得该文本叙述线索上的“双线并行”结构体现得并不是太明显。《大学教授》的一条叙述线索是老一代大学知识分子张渊之代表的人生路径,另一条则是年轻一代的侯刚代表的大学知识分子的人生抉择及其世界。《大学教授》以新旧两代大学知识分子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为主要叙述线索,通过两者的对比和相互纠缠建构起整个故事文本,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大学知识分子的代际传承问题以及新时代大学知识分子精神坚守的深沉思索。

就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来看,“双线并行”可谓其共通的叙述策略,文本中不同叙述线索所体现出来的“正反”力量的对比,人物不同的价值取向和精神世界也颇具象征性,这不仅最大限度地将新世纪大学发展过程中所存在的一系列弊病呈现于读者面前,小说也便在这两者的冲突之间不断前行。然而,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这种简单的双线并行叙事方式不仅在形式上回应了“十七年”时期,艺术品位上也与之一样存在着简单化的不足。

三、单向度——人物塑造的趋同

人物形象是小说发展较为成熟的领域,也是作者和读者关注的中心,甚至有人提出“没有人物就不会有小说”这样的命题,由此可见人物形象对于小说的重要性。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的“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更是对后世影响巨大,概括地说,所谓“扁平人物”,“他们最单纯的形式,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创造出来”⑧。容易辨认和事后容易被读者记住是其最突出的两个特点,作为人物形象,他们虽然有些单调却也有着较强的艺术性;与之相对的“圆形人物”,一般有着较强的真实感,并呈现出更丰富、也更立体的特征。

然而,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却普遍存在着单向度的共性——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多缺乏丰富性与厚重感,这与福斯特所说的“扁平人物”十分接近,然而两者又不完全一样。福斯特概念里的“扁平人物”虽然并不饱满,却足以构成人物典型而容易被辨认和牢记,而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里的人物塑造却还并未达到这一艺术高度,因而笔者以“单向度”来定义。所谓“单向度”人物塑造,简单来说就是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只选取符合自己需要的向度加以刻画人物,而忽略其作为一个文学艺术形象的圆润与丰满,这极容易导致人物形象的概念化和脸谱化,这也是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人物塑造层面的一个艺术缺陷。

《教授变形记》里的皇甫钟贤是单向度人物的典型代表。他是一个“三天不害人,走路无精神”的家伙,通过剽窃、豪夺等手段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大学教授。从本质上说,皇甫钟贤是被作者夸张了的、集众“恶”于一身的“变了形” 的教授,虽然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皇甫钟贤这样“穷凶极恶”的角色,但作为文学形象他却很有讽刺意义。《三人行》中的梅子川是一个无时无刻不沉沦于性欲中的大学教师,“日常生活中的梅子川的心里,时常翻滚着各种端不上台面的鸡零狗碎”⑨。离婚后,先后跟三个以上的女学生有过同居关系,在“欲望本身”已经上升为自我的主要审美标准时,梅子川由“一个师道尊严,满口仁义道理的人民教师,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沦为欲望的奴隶了”⑩。

与单向度人物塑造密切相关的是文本对人物关系的处理,这一点与双线并行的叙述套路密切相关。由于作品中人物的单一性使得他们被划归至由叙事线索统摄的不同阵营,他们或相互对立或互相阐释,共同编织着新世纪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故事。代表正义的一方“高大全”,几无缺陷,《绿扉》中的石坤,“在国外的硕士专业是比较教育学,博士修的是高等教育学,在博士后流动站研究的课题是中德高等教育比较,我(指石坤,笔者注)的志愿是致力于发展中国高等教育事业”⑪。而作为其对立面而存在的反面人物诸葛弈雄则是一个幼儿园厨师出身、全靠投机倒把才做到离溪大学副校长位置的人,他“常年穿一件半旧的灰夹克,一双帆布鞋,举止粗俗,像个庄稼汉……”⑫《大学校长》里作为正面人物出现的郑琦,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苦读了五年并获得了教育学博士学位,曾经担任过分管教育的司长、首长助理;而与之相对的常务副校长谢崿魁、文登科却是工农兵学员出身,当过红卫兵、当过造反派,后来走上了领导职位凭借的乃是投机钻营而非学术。这些单向度的人物形象虽然有些理想化和脸谱化,但两类人物形象的对照之间却隐藏着创作的深意——希望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专家来拯救我们日益萎缩的大学精神,而那些搅乱了正常大学秩序的害群之马需要彻底清算。

单向度人物塑造除了带来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中人物关系的对立,也催生了相互阐释的人物关系设置。处于后一种结构模式下的两者大多身份相同,背景相似,只不过由于人生道路的选择不同而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人生状态。这组相互阐释的人物相互映衬、互为补充,彼此都受对方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作者为自己的人生所做出的两种假设,通过两种不同人生模式的探讨和追问,直击大学知识分子的心灵深处,既是对追名逐利的大学知识分子的鞭挞和否定,也是对坚守自我本真大学知识分子的赞扬和肯定,一正一反之间,也折射出了新世纪以来作家们对大学知识分子精神世界异化的探讨和思索。

《风华正茂》里的张伟戈凭借着超强的办事能力在M大学有着强大影响力,结果却被对手算计,最终只落了个声名狼藉的下场;而与之相对的刘广鉴却是一个较为纯粹的大学中人,虽然他有严重的拖延症,个人生活也是一团糟,但相较于张伟戈来说还算是较为平静的人生经历。《教授》里的赵亮表面风光,背后却有着自我不可告人的秘密,后来也被竞争对手设计而身败名裂;与之相对,自己的好朋友段刚才正直、善良、有责任心、关心学生,甚至还揭发了造假的同事,但他也丧失了赵亮生活中的那种光鲜。处于相互阐释双线上的大学知识分子人物形象,往往一个世俗一个纯净,一个飘浮不定一个安稳平淡,一正一反之间也体现了作者对新世纪以来大学知识分子定位的思索。

当然,有的作品也写到了人物性格的转换,如纪华文《角力》中的李平原因为自己岳父兼导师的关系,由原本窝囊的普通教师摇身一变成为学校科研处的副处长;《所谓教授》里的刘安定在自己好朋友白明华的帮助下一跃成为学校的成功人士,名利双收。但这些人物性格所谓的发展变化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他们作为人物形象的单一向度,因为:第一,他们的性格转换多是由于外力的干预而被动出现,而非出自人物自身的自然发展;第二,从文学技巧来考量,这些人物命运的转换由于缺乏足够的铺垫因而显得特别生硬,颇有点“为艺术而艺术”的味道;第三,即使这种较为简单地写到人物性格或命运发生转变的作品,在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中所占的比重也并不大,因而并不能改变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人物塑造时所存在的单向度整体趋向。

四、“趋同”症候的再思考

钱谷融先生曾说:“文艺作品中所出现的现实生活,与客观上存在着的现实生活并不是一回事,它并不是现实生活的机械反应,而是经过作家、艺术家的心灵的折射的,是作家艺术家本人所认识所理解的现实生活,而且其中还渗透着作家、艺术家的爱憎感情,包含着作家艺术家的理想和愿望在内的。”⑬由此观之,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无疑是作者在观察、记录典型事例后,经过自己的头脑意识加工后再以文字展现于读者面前的,其间夹杂着作者对于这一问题的观点与态度。

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的创作者其实是两个层面上的同一个人——既是身处其中的“圈内人”,又是跳出“圈子”的局外人,作为普通知识分子,他们或许如自己作品中所刻画的许多人物一样,也会遭遇种种无奈以及种种困惑;而作为创作者,他们又是清醒的旁观者,对于大学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种种丑恶现象无比痛心、对大学知识分子品德的丧失又心怀忧虑。虽然从现实层面上说,小说中所反映的这些问题或许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彻底解决,但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的创作者们还是出于知识分子的良知用作品表达着自己的思考,这种共通的忧患意识使得他们笔下的作品有着一致的指向特征。

不可否认,我们今天的大学无论是外部办学条件还是内部软实力较之于前都有了巨大进步,但同时也应当看到,随着外部环境的日益复杂以及大学自身构成的更加多元,今天的大学在发展过程中也还存在着许多弊病亟待解决,如大学知识分子群体的精神信仰与价值坚守日益萎缩、办学理念的偏差、行政权力的争夺、招生乱相等都广泛存在。面对大学里的上述“阴暗面”,一大批坚守本真与责任的大学知识分子出于对大学的热爱、对大学知识分子精神世界异化的悲哀,以近乎冷血的手法揭开大学里的种种乱相,由此导致了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创作以揭露阴暗面为主要特色的共通性主题表达。

作为以现实主义笔法见长的小说类型,“双线并行”是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普遍采用的叙述策略,从而也形成了该类创作叙述结构上的趋同。“双线并行”的叙述设置,使得作者在铺陈大学里的种种乱相、刻画大学知识分子形象时有了更从容的处理空间;同时也更利于创作者从整体上把控文本框架,从而让小说的情节冲突更加明显、人物塑造更加鲜明,小说的主题也得到了更好的表达。尽管如此,这种“双线并行”叙述策略也将文本处理得过于简单,从而削弱了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的艺术魅力。

人物形象是寄寓了作者理想的象征性符号以及具体事件的承载体,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在主题表达、叙述策略整体趋同的创作大背景下,也呈现出趋同的特点;在具体文本中,创作者为最大限度地追求艺术效果,又多以“矫枉过正”的姿态故意夸大人物形象某一方面的特征,由此导致了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单向度” 整体性趋向。从内在逻辑关系上看,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从主题表达到叙述线索设置再到人物塑造,三者之间的趋同是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的。

从客观角度来说,大学题材长篇小说虽然在新世纪进入了自己的繁荣期并出现了一批优秀作品,但相比于其他文学类型还处于“幼年”阶段,艺术上也并未完全成熟,甚至许多创作者本人也还在探索,由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相互“模仿”的痕迹,从而带来了文本上的趋同。再有,由于描述对象本身的限制,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的描述空间相对固定和狭小、所涉人群也相对单一,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该领域创作者们的才情,也导致了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创作的“趋同”。

王安忆在自己的小说课堂上说“小说的理想是,以语言为材料的故事形态,建设一个心灵的世界”⑭。我们在看待新世纪大学题材长篇小说时,更应当看到“趋同”文字背后的“心灵世界”。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创作者们出于一个有坚守、有追求、深深忧虑着大学的未来和大学知识分子的角色定位,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态描绘了文学世界里的新世纪大学的图景,辛辣的讽刺、无情的揭露背后隐藏着的是一颗深沉的良苦用心。也正是由于他们这种不约而同的“集体无意识”,才使得新世纪以来的大学题材长篇小说以 “趋同”的外在表现呈现于读者面前。

①参见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三章《叙事的构成要素》。

②肖瓦尔特在其所著的《学院大厦:学界小说及其不满》中对自20 世纪50 年代至21 世纪的美国学界小说作了系统梳理,将21 世纪的学界小说命名为“悲剧大厦”。参见[美]伊莱恩·肖瓦尔特《学院大厦:学界小说及其不满》[M],吴燕莛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 年版。

③[英]约翰·亨利·纽曼《大学的理念》[M],郭英剑导读,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年版,第1 页。

④据新闻报道,蔡荣生担任中国人民大学招生就业处处长期间,利用自己职务之便,通过自主招生、提前录取等手段大肆收受贿赂,累计金额或可达数亿元人民币。

⑤一苇《招生门》[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0 年版,封底。

⑥[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修订版)[M],刘象愚、邢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5 年版,第十六章《叙述性小说的性质和模式》。

⑦参见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年版,第二章《故事》第一节《情节》。

⑧[英]爱·摩·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苏炳文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年版,第59 页。

⑨⑩叶开《三人行》[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年版,第14 页,第35-36 页。

⑪⑫骆平《绿扉》[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年版,第13 页,第58 页。

⑬钱谷融《当代文艺问题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年版,第22 页。

⑭王安忆《小说家的十三堂课》[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年版,第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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